第088 回顾心复迷
作者:我思长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657

喉咙口仍在剧痛,脑袋里更似有千百只手在无情撕裂,无法细思,却又不得不细思,想到后事烦恼之处。程太后逞凶杀她,可难在这事并无二人瞧见,以两人身份,就算自己是错手杀人,一旦传了出去也必成为大大的丑闻,她在宫里原就迫不得已换姓改名,事情闹得越大,对己越是无利。

勉强站起身来,拉起太后僵硬的双足,费千辛万苦把她拖到洞口,用力一推,立即紧紧蒙住双眼,好半晌才听到空洞的一声堕响,也许是尸体落到实处。她急忙奔到洞口,天上地下昏濛一片,望不见任何景物,山谷仿佛在十分十分遥远的地方,应该是不可能听见尸体堕响,雨下得这么大,泥石砂土还在不停冲涮,她想那尸体也许很快被掩埋起来,再也没有任何人找到。心中百般安慰自己,可是一记记空落落的枯响仿佛时时响于耳畔,太后死不瞑目的表情不时闪回。她靠在石洞边缘,痛苦地捧住了脑袋。

山间白影蹁跹,如同飞鸟一般掠了上来,把云罗往内一拉,道:“你怎么了,站在那里好危险的。”

云罗脸色苍白,似乎用了很多时间才认出眼前这个人来:“楚……楚相公?”

“是我。”楚岫现她脖子上明显的红印以及血迹,吃了一惊,“生什么事情了?那个、那个太后呢?”

云罗摸着伤口,低声道:“她死了。”

楚岫极其惊讶睁大眼睛:“死了?你杀了她?”

云罗冷然挣开他,退后一步,道:“是否我如此象凶手?”

楚岫怔了怔,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云罗淡淡地笑道:“在你眼里,我们这种人,都是冷血无情,不是你利用我、便是我利用你,等到再无利用价值,就杀了了事,对吧?”

楚岫为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他的表情说明一切,云罗一退再退,冷然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楚岫吞吞吐吐地回答:“情形很恶劣,我找不到师弟,我……”

“你已经救过我了,我们没什么大交情,你又何需再回来呢?”云罗挑起眉毛,“我明白了,大概是你一时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地方罢?”

楚岫微笑,算是默认了这一点,其实他并不是为了找不到歇足之处才回来,却不想因此而和云罗争执,云罗精神很有点失常,争无谓闲气徒然使她气恼。摸到身上的暗袋,现随带的伤药等都在前番奔忙的时候丢失了,他看着云罗的伤口,道:“你坐下,伤口虽不深,这天时不好,刚才又沾过雨水污泥,我想办法替你清洗一下。”

他小心地解开她的领子,观察伤口深浅,那伤口是搏击之中簪子划出来的,长长一道痕迹,好在并不深,先前挣扎用力时迸开流了一点血,这时早就不再流出,不过是看着鲜血淋漓可怕而已,楚岫这才放下心来,替她包扎妥当。

只见地下也有血迹,他道:“是不是太后害人不成反害己?”

且不论这种猜测是否更接近事实,但是他这样的猜测,总是对她一种信心,云罗微微露出一点温和笑意,可没作声。

两人无言相对,气氛陡然尴尬起来,楚岫轻声道:“天气很坏,我想上半天甚至这一天,都不一定有人能进得山来。你在烧,不如先睡一会,我去打点野味来。”

云罗低着头,楚岫觉得这样说不妥当,好似说得孤男寡女两个要相处几天板上钉钉一般,他又道:“我出去,要是见着人,我立刻就带他们过来救你,放心,放心,也许要不了一天,禁军中应该有很多高手,也许他们已经找进山来了,说不定我现在出去就能见着人了。我带人来救你。”

禁军中就算有高手,皇帝就算悉数派出,可是荒山野岭全无目标,数十高手分散开来无异于沧海一粟,哪里能够那么快找到?况且周遭环境恶劣,泥石冲泻犹未停止,能不能进得来还是个问题,云罗叹道:“你不必这样急,我都知道。”

她这么一说,楚岫更不自在,道:“那好,我去找点吃的回来。”

“楚相公。”

“啊?”

“可不可以不要走,我、我……有些怕。”

对云罗而言,**或者病痛的折磨目前都非最大,刚刚亲手断送一条性命才是对心神最大的震撼,楚岫想了想,笑道:“好。”

云罗蜷缩在石上,两颊渐渐的烧起来,身上衣裳却还是湿的,不时低迴婉转,似乎极为痛楚,楚岫看不过去,伸手按在她背心,热力到处游走,云罗低低地呻吟道:“我很难受。”

楚岫不知所措地缩了手,道:“可惜我不懂医术。”这种情况最好给她升火烤温,先把衣服烘干或许好一些,可是雨还在下,根本找不到完好干燥的柴枝,况且他随带的火石也全都打湿了,“怎么办,怎么办?”

云罗苦笑道:“你怕我受不了死了?不必担心,自家事自家知,我怎样也不让自己随随便便地死去的。”

楚岫道:“是是,你定要支持,这时候必定很多人全力在找你,要不然等石流不再冲泻,我们想办法出去。”

云罗微笑道:“你不怕你师弟也遇到危险,而且无人寻找?”

楚岫叹了口气,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他。”

“楚相公。”

“啊?”楚岫不禁脸又红了,于是现问题不是出在只有他和她的情形之下,而是因她这个称呼。前几次见面云罗对他多少有敌意,呼而不名,也不觉甚么,可是她这样文绉绉的叫法,却是楚岫平生未尝识过,他一生风里来雨里去,影子护卫的职责已担当了五六年,云罗语音娇软,气度雍和,这样一唤,仿佛突然之间把他带入了温香软玉之中,只感格格不入。

云罗浑然不觉,道:“楚相公,你当初为我隐瞒,今日又救了我,此恩此德,铭记不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楚岫忙道:“不是,你忘了你救我在先,我们两不相欠,不要这么说。”

“我救你,原是不怀好意。”

楚岫呵呵一笑,想了想道:“如果,你真的感激,我有没有资格提一个要求?”

“什么?”

楚岫缓缓道:“云娘娘,你是一位聪慧的女子,完全不象表面那样,我知道,你和我师弟的仇恨无法化解,我也无能化解,我只希望,如果有那一天,请你不要斩尽杀绝。”

云罗早在他开口就猜到他要说些什么,冷冷道:“柳欢宴聪明绝顶,智谋无双,你对他这么没信心。”

“我是说万一……”

“你换一个要求吧,和他无关就行。”

“其实我师弟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无情,他打小吃了很多苦,他,还有他妹妹。”

云罗看了看他:“妹妹?”

“是。”楚岫目光闪烁,却没跟着往下说。

云罗冷笑道:“哼,不错,并不是很无情,他们兄妹俩只是有些无耻罢了,两面三刀,出卖朋友,我都领教过。”

“你对他有些误会。”

“误会?楚相公,你才是当局者迷吧?柳欢宴他从江南与我结识开始,就是一个圈套,他表面上和我和穆潇结为好友,转过身却同另外一个人商量怎么让他的好友尸骨无存。你是他师兄,小心他当面叫你师兄,却递过来一包毒药!”

“他不是――”楚岫说了一半打住,转而道,“你身子不好,还是先歇一会,别多说什么了。”

云罗伏在膝上,闷闷不乐地道:“楚相公,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楚岫微笑:“这算是褒是贬?”

云罗并不理会,自顾自道:“我从小到大,所认识的人,我以为我亲近的、信任的、甚至全心全意爱慕或景仰的人,到最后我总是现我不认得他们,撕开一重面具,里面还有一重,我爹爹、柳欢宴,甚至穆潇,无不如此,我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再认识人的时候,心里简直害怕,我只喜欢简单的人,如果外面这个世界是这样,我宁可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不走出去。我真的不确定,这个世上倒底还有没有简单的人?楚相公,是否有一天我也觉不再认得你?”

她语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仿佛在低泣,楚岫手足无措,按着她的肩头,却又闪电般缩回,轻声道:“云娘娘,不要如此。”

“云娘娘。”云罗低声冷笑,但是也不再说什么了,身子微微一斜靠在他怀中,已经昏睡过去,楚岫一动也不敢动,看了她半天,轻轻了叹口气,想道:“我也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