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恨西园落红难缀
作者:落梅如雪乱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707

一束惨淡的阳光斜斜洒落,无数银色的灰尘旋舞着,争涌向侧面墙壁上的小窗。

身上有点冷……诶?我怎么躺在地上?略一移动,呃……浑身酸疼,吃力地坐起来,环视四周。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由砖石垒砌而成,屋里空空荡荡,只有我身下铺散开的一些茅草,以及墙角的两只破烂蒲团,一扇粗糙的木门紧闭着,大约通往外间,一只尺许见方的小窗,透出一角灰天。

这是什么地方?我确定自己从未来过!

我这是……对了,早上我在劫后的楚州城里,看到一个幸存的小孩,我拿钱给他,然后……

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满眼飞舞的金粉……

倒吸口冷气!那一定是让人昏厥的药物!

试着聚气……丹田中空空荡荡……

恨!居然中了招!丁寻和那几个侍卫呢?难道也……

门外传来说话声,似乎是有人在大声争论什么,我怀疑刚才就是这争论声把我惊醒的。

只听一人粗声粗气道:“萧先生!请回吧!此处有我兄弟二人把守,您还有甚么不放心么?!”

“你二人……嘿……”说话人的声有些怪异,总带着额外的卷舌音,“二位的功夫自是了得的,不过今日那个棘手的护卫,若非某接了下来,不知凭二位……可拦得下?”

“……你这厮……”

“萧先生的身手在下兄弟佩服地紧!”听声音又换了一人。“只不过,那侍卫与先生过招之前,先已中了我家二公子的迷仙散呢……何况这塔里的机关久已废置,若不是我家二公子自小入得仙山,学了奇门术数。只先生您,可操纵得这些机关消息?凭先生一人对付柴荣,不知这胜负么……”

“嘿嘿……”姓萧的干笑两声,“尔等南人把那柴荣小儿说的恁般了得,某便不信他一介贩茶竖子,功夫能胜过今日那侍卫头目?便是那厮,不也敌不过我地伏虎手么!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家公子言道。有此女在,柴荣便是领了千军万马来,也奈何不了我等,还请先生莫要节外生枝为好……”

“此言差矣!某家不过是要进去看看这女子是否苏醒,又非……你二人何须百般阻拦!”

“哈,萧先生这话讲得有趣,这一路上您那两个眼睛可有离过这女子身上半刻……”

姓萧的哈哈一笑,“不过是个女子,某在家时,美婢如云。尔等又知些甚么!”

“您家乡的女子么……呵呵,不知也罢!”

“小子!忒无礼!”

“呵呵,萧先生莫怪,我兄弟平素就好开个玩笑。您莫恼,在下与您陪个不是!晌午时书信已送到周营,若是快的,估计傍晚时分周人就到了,我们在信上虽写了只许柴荣一人来,万一他不讲江湖道义……您不妨先回去养精蓄锐,等他来时,咱们再依计行事。您看可好?”

“哼,若非尚须我敌住他,汝等早就撇开我了罢!莫要忘了这计策是谁出与你家公子的!此时倒恁地聒噪!某偏要进去,看你能怎地!”

“萧先生……”

“兀你这厮……”

门口正乱成一团,忽听一声轻咳,一个声音自远处飘来。“你们在此吵闹些甚么?”

“二少爷!这厮……”

“嘿。张公子,你张府家法大得很呢。奴才都这般猖狂!”

一个低弱得声音,“萧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一愣,这位“二少爷”的声音……尽管他似乎刻意压低了,但我还是有似曾相识之感……

略静了片刻,估计是那姓萧的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倒底只哼了一声,而后听动静是他与那位二少爷双双离开了。

半晌,就听门外一人——刚才听他们的对话我知道,这人是家将护卫之类——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呸!好色无赖!偏生找出这许多借口来!三哥,想咱们张府满门忠烈,如今倒要受这泼厮地鸟气!端的气煞人!”另一个声音低叹道:“老四,轻声些,莫要坏了少爷的大事!此时咱们还用得到他,因此上二少爷才与这厮虚与委蛇……想当初老爷在时,这厮便来过几次,我瞧老爷只不冷不热地应付着,昨日他找上咱们,竟说昔日老爷待他如待兄弟,当真可笑!二少爷纵是回家日短,我瞧也是个聪明透顶的人,应酬这厮无非是为了咱们张府的血海深仇,少爷都可忍得,你我兄弟便也忍他一忍罢。”

“此节我也省的,可一见这厮的鸟嘴脸,我就耐不住心头火……三哥呀,里面那个无非是柴荣的女人,二少爷怎地这般仔细,这门上大锁一上,里头石窗又恁般狭小,况且这是七层塔顶,她一个弱女子,又能跑到哪去?让你我守在这,倒像是专为防那辽人!咱家二少爷也忒谨慎了!”

“老四,你怎这许多话!为了咱们张家满门老少,为了咱楚州百姓,你我守上一时半刻,只待杀了柴荣那厮,讨了血债,休说守门,便是要了我这条性命,我这双眼若是眨上一眨,都算不得好汉!这两日,一想到咱们老爷铮铮铁骨,为国捐躯,我这心里……唉……”

“三哥……”

门口传来低抑的哭声……偷听来的信息。先,这几个人和荣哥有仇,我被他们抓住,关我在这……刚才那人说“七层塔顶”,看来这是在宝塔里了。他们已布下机关,抓我就是为了引荣哥来;

其次,这两人是刚才那个二少爷地手下,楚州人,张家……诶,楚州守将好像叫张什么,前日死守州城,城破自尽身亡……那位二少爷。会不会是他地遗孤?!

还有,那姓萧的是辽人,嗯,南唐自李当政时,就与契丹结好,以牵制中原政权,所以在楚州出现个辽人倒也没什么稀奇,不过很明显,他们联合无非是互相利用,张家几人对那辽人似乎颇为鄙夷不屑。合作关系也不怎么牢靠;

至于丁寻和今天带出来的那几个侍卫,生死未卜……

趁门口那两位哭得投入,我小心爬起来,叹。我现在虽然苏醒了,可还是手足无力,没内力地状态真让我不适应,轻轻走到唯一的窗子前,说是窗子,其实只是砖墙上地一个尺许见方的通气口,难怪外面那两人那么放心,这尺寸。绝不是成年人能钻得出去的,何况,我向下望望,离地好远啊……可能还真是顶层。

远眺,视野里是无尽的荒原,斑秃样的杂草无规律地生长。近处。几棵老树枝叶稀疏,四外并不见其他建筑。当然更不要说有人了。天上覆了薄薄的阴翳,不阴不晴地,苍白的淡阳死气活样地照下来,大约正是午后。

旷野,塔顶,守卫,窄窗,果然是个好牢笼!

不过嘛,嘿嘿,我伸手在腰间一摸……微笑。

找个墙角盘膝坐下,从荷包里摸出一物,吞入口中。

我随身地荷包里,除了惯常的散碎银子、香药,新近添了两个极袖珍的小瓶,那是我把老妖精给的药拆成了小包装,随身带着——既然上次在女贞观里现了随身带药地好处,自然要把这良好习惯延续下去。

不过,这九转还魂丹还真是……吃了这药浑身燥热难受,犹如体内凭空多了许多乱七八糟地真气,这感觉,颇有些象上次在蝴蝶谷里被老女人逼着吃的那个虎髓熊胆丸,我收回心思,灵台清明地吐纳运功,把体内热流一一归拢了,小心引导它们在四肢百脉游走。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全身毛孔尽皆打开,丹田中内藏之气渐已恢复,想必之前中地“迷仙散”已随汗水排出体外,真气运行一周,通行无碍,丹田充盈,身上明净舒恬,正是状态恢复到最佳时的淋漓畅快。

睁开眼,半空轻舞的银色灰尘已淡弱了许多,侧耳听,门外那两个家将仍在絮絮叨叨地说话,追忆着旧事,时不时唏嘘一两声。

我轻轻走到窗前,比划了一下尺寸,从靴子里摸出一物,沿着窗口砖缝无声地切了下去……

微笑,不愧是削铁如泥地宝匕啊!切砖就跟切豆腐一样。

热烈感谢林逸白同学!

虽然匕割在砖上毫不费力,但我为了不出声响,只用极缓极缓的度,而且也要留神听着门外的动静,忽听一声:“里头这女子也不知醒转没有,这悄无声息的,倒有些可疑!”

吓一跳,赶紧扑倒在铺草上装睡,就听另一人道:“她醒转了又如何?还能插翅飞了不成?这女子……早上拿银钱给少爷,我瞧她心眼倒不十分坏……”

“嗯?老四,你……”

“三哥放心,我只这般一说,绝不能坏了少爷地大事!那时她主动靠上前来,省去咱们多少事呢,咱家二少爷易容的本事当真了得,那小叫花装的,啧啧,连我都要给骗了去。”

两人又聊开别的,我听了一会,觉得他们似乎不会进来查看,于是爬起来继续刚才的工作。

匕无声地没入砖石,忽想到,我这匕藏的也并不怎么隐蔽,只是在靴子里,侧面做了个窄窄的夹层插匕,若是细搜,不至于搜不到,而腰上的荷包,更是挂在明处,虽然这时代无论男女带荷包都是很常见地事,但他们居然给我留下来了,也没动里面的东西。是不是说明,根本没人搜我身上?

如果是我,抓到人,会不会在他身上翻翻呢?或者说,什么情况下。才可能不搜身呢?……

顾不上多想,因为窗口已切成了能容我出去地尺寸,摇头,其中缘由以后再细想吧,反正我是非逃出去不可的,谁知道他们准备了什么阴暗歹毒的招数对付荣哥,我不能留下做他们的人质,要是能在半路上截住荣哥就更好了!

我把切下来地砖石轻轻放在地上。想了想,又盖上些茅草,自从那年去杜地书房“****”过,我就有了“毁尸灭迹”的习惯……

探身出去四下张望,又仔细听听门外地动静,我一提气,先飞身跃上近处一棵大树,连着在几棵树上点过,最后才落在远处地面上。

哈哈!倒底让我跑出来了!!

天光渐淡,日已西移。我现在能分辨出方向,问题是,我并不知道楚州在哪边啊!

望天,怎么办?

我找了棵枝叶略稠密的大树跳上去。藏身在枝干上,愁,我是随便找个方向跑出去,遇到行人再打听楚州的方位呢,还是就躲在这,等荣哥来救我时抢先跳出去截住他?

两个办法各有利弊。

这位置倒是离那石塔不远……

随意向回望去,诶?!那是……

一个人,鬼鬼祟祟接近了石塔。侧身进门时,警惕地四下张望,便是这张望,让我看清了他的脸……

叹息!深深地叹息!

我跳下地,施展轻功,飞快向那扇门跑过去……

丁寻这笨蛋。怎么这时候来了!

不过这家伙没事。真好。

闪身进塔,我记得刚才他们说塔里有机关。所以留了心眼没有四处乱闯,只靠在墙壁上小心查看。

塔底层的光线比外面略暗些,条石铺就的地面还算平整,壁上地彩绘雕塑已残破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墙角一道窄窄的阶梯,幽淡的日光从二楼入口处洒落,象是在石阶上刷了一层稀薄的蜜糖。

可是,看不到人。

正想运功探探四外的呼吸声,忽听有人低唤:“可是水小姐么?”

循声望去,丁寻正从阶梯下的阴影里走出来。

惊喜,轻声道:“哈!果然是你!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他赧颜道:“惭愧惭愧!着了竖子的道,又吃了一掌……我记着他们离开的方位,一路寻了来,可惜我醒过来时他们已走了许久,倒底不曾赶上,方才见这塔荒凉的紧,正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便进来一探……你怎从外面进来?他们可有冒犯小姐?”一边说,一边走过来。

我出声提醒,“你当心些,听说这里有机关,你刚才怎么走过去地,没事么?”

话音未落,就见他身子一陷!

惊呼!我飞扑过去,赶在他掉下去之前一抓,还好,抓住他一只手。

好险!原来是他脚下的一块石板翻转了,露出一个地洞,此时那石板兀自竖着,我趴在地洞边上,半个身子落在洞里,而他则悬挂在半空。

向下一望,深不见底,黑乎乎一片,却有寒光点点,坑底肯定埋了刀剑利器,人要是掉下去……真歹毒!赶紧移开视线,“你别动,我拉你上来!”

一使劲,就觉身下一松,暗叫不好!我身下的石板竟也塌了下去!本能地一抓,只抠住洞口边缘。

两人的重量都只落在左手上,刚才那一抓,可能伤了指甲,指尖钻心地疼。

“水小姐!你放手罢!我现下内力全失,又中了一掌,功力只剩了一成不到!护不得小姐,还请放了我,你一人也好出去,陛下还等着与小姐团聚……”

我顾不上理他,只凝力在指尖,尽力往石板中抠进几分,希望能抓的牢些。

他仍喋喋不休着:“……丁寻失职!不能保护小姐,反倒成了累赘!有负陛下圣恩!只能以死谢罪……”说着,居然用另一只手来掰我的手指!

火腾一下蹿上来!我怒道:“你非添乱不可吗?!你敢再掰我的手指试试?!我这边就松了手!信不信我跟你一起跳下去?!!”

他果然被吓住,结巴着:“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狠狠瞪他,“你觉得我就那么没义气吗?我告诉你,我刚才已经跑出去了!你说我为什么回来?还不是为了回来找你这笨蛋,要是想让你死,我刚才就不拉你了,又何必抓住了再松手呢!”

“丁寻无用!若能换得小姐逃生,丁寻死而无憾!日后陛下自然会派旁人护卫小姐,小姐无须为我……”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费话!哼,你想的美,你倒是很英雄的死了,难道让我以后每天遭受良心的谴责?遭受内心的审判?让我因为自私悔恨终生?你太过分了!那样苟且偷生又有什么意思?!我确实很热爱生活,可还没无耻到要牺牲别人来让自己苟活!”

“我……”

“你要是闲地没事干,不如想想我们怎么上去!提点有用的建议好不好?!”

“我……”

不理他,我吐口气,骂了人就是爽,真减压啊,不过,怎么上去呢?似乎武侠小说里通常会写,手在洞口一拍,借力腾身跳将出去,可我现在只有几个指头抠在边上,怎么“拍”啊!

尤其,我悲哀的现,地洞口上,被我们吊住的这块石板,在我的指下,居然开始出现疏松的迹象!!不由就想起了当年给荣哥讲地那个关于人生地寓言……

一语成谶啊!

“丁寻!你给我听好!”

“请讲。”

“你这笨蛋,这事没完!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饶过你!!呜呜,荣哥哥

“啊?”

不等我继续骂人,指尖一轻,我左手抓了一块碎石,右手抓着一个丁寻,惨叫着向陷坑深处跌落……

胭脂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