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话 逐影之犬
作者:光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43

一只狗。

它发现地上有一块美丽的黑色,正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着。于是,它决定去追逐。它飞快奔跑着,用前肢去捕捉。它渴了也不喝水,饿了也不吃食,困了也不睡觉。一心只去追逐它的目标。有几次,它差一点就要追到了,目标却灵巧而优雅的从它爪下溜走。过了好久好久,它终于精疲力竭,累倒在路旁,挂着白沫的舌头吐在外面,紧贴在炙热的地面上。最终,它还是没能追到。

这时,它用上翻的眼珠向上望去。天空中正有一只燕子飞向远方。原来,它一直所追逐的那块美丽的黑色,不过是燕子在地上的倒影。

第十三话逐影之犬

苏珊娜负伤昏迷,一周后——

“伤者已脱离了危险期,你可以进去探视。”

来栖光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重症监护室.苏珊娜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口鼻处接着输氧管,手上打着点滴。除病床旁那台缓慢波动着的心电图仪,无法再从别处看出这女孩生命的迹象。她的脸色是那样苍白,脸颊上那道深深的疤痕则被反衬得无比血红。一粒子弹正中面部,苏珊娜虽在全美最强大的医疗力量下得以大难不死,但取出子弹的手术所留下的疤痕却使她的美丽容颜永远成为了历史。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可使任何男人为之心动的天使了。“她很幸运,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活了下来。”一个医生以安慰的口吻对来栖光说道。光却并不理会医生,只是默默地看着病床。如果现在突然刮起一阵风,恐能将眼前这瘦弱的女孩吹走。“幸运?原来这是可以被称作幸运的么?”光在心中反问着,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苏珊娜脸上移开。

一周以来,光都活在深深的内疚之中.食不下咽,寝不安眠。他觉得是自己害苏珊娜变成这样的,而现在,什么补救方法也都无济于事了。罪恶感已随既成的事实深深烙入光的骨髓中,注定要缠络他一生。这些天,光瘦了很多,胡须也在身心所承受的巨大压力的催生下长了出来。光曾想过,如果苏珊娜就这样离他而去了的话,他也无心独活,一死了之或才是最好的归宿。当一个人失去所有重要的东西,生无可恋时,只有死亡才可称之为幸福。但现在,光却并不具备这个自主选择的权力,因为苏珊娜还活着。他必须履行对苏珊娜的承诺,必须忠于自己真实的感情——无论苏珊娜变成怎样,他都要照顾苏珊娜一辈子。从这天起,光开始频繁的出入于苏珊娜的病房,数月以来没有一日缺勤过。他相信人心的力量,他坚信苏珊娜终有一天会醒来,他希望苏珊娜醒来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怀着这样的信念去抵抗漫长时间的折磨,苏珊娜的病榻之侧已成了来栖光心灵唯一的栖息之地.

这期间,光和托姆见过一次面。是托姆主动要求的。当日,托姆对光做了深切的道歉,还说发生了这种事,施洛斯总统也感到非常痛心。其情辞之恳切,不带一丝虚伪。光以一种不卑不亢的情绪,接受了托姆的歉意。同时,在他的要求下,托姆和他达成了一项协议:以后绝不再以任何理由为难苏珊娜。自此,光才真正放下心来。他认为,托姆的许诺应是具有相当效力的,甚至比施洛斯签署的特赦令还实在。因为从目前总统大选的选情看来,明年即将上任的新总统十有八九将会是托姆。只要美国能够信守承诺,等苏珊娜醒来之后,早先在光心中描绘的那幅幸福生活的图景,或许还有希望成为现实。

然而,事实证明,光对美国的信任只不过是痴心妄想。

现在时刻——

“现在还和我谈什么保护?你忘了把苏珊娜害成这样的人是谁了吗?!”

来栖光的怒拳打在FBI探员脸上,他抢过望远镜和窃听器材,用脚猛踩.光感觉自己被骗了,被当做三岁小孩一般彻底愚弄了。美国明明答应过不再为难苏珊娜,现在却又冠冕堂皇的大加监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光的怒火燃烧到极点,他想把眼前这个犯狠揍一顿。几个FBI却破门而入,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将他摁倒在地。“怎么?卑劣行径败露了,现在终于肯露出真面目了么?”光一边反抗一边大吼着。FBI显然并不想真的对他动粗,面带难色的解释道:“来栖先生,请你不要这样。我们无意伤害施洛斯小姐,我们只是在善意的保护她啊。”“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鬼话么?放开我!我要见托姆,让我见托姆!”光根本听不进FBI的官腔,而是一个劲挣扎着.无奈之下,FBI只好再一次将一针镇静剂打进了光的脖子。

当光醒来时,他已置身于自己宅邸的床上。是FBI把他安全送了回来。但对于这次的事,光自不可能善罢甘休。此后的每一天,他几乎都24小时留宿在苏珊娜的医院,给予苏珊娜最全面的照顾和保护;另一方面,他也积极联系托姆,想要讨个说法。起初,托姆以大选需做最后的冲刺,公事繁忙为由拒绝与光见面。后来,大抵是因为进行了深入的考虑,害怕光把此次龃龉曝光于外界会影响到选情,托姆勉强答应了光的会面请求。他并未亲自到场,而是派了一个官员代表自己与光会谈。这次谈话称不上愉快,官员反复重申他们的举动是为了保护苏珊娜,为苏珊娜好;光则一味指责美国出尔反尔,不讲信用。两方有几次都几乎要吵了起来,最后,是官员做出了妥协.他答应撤去FBI对苏珊娜的所有“保护”,绝不再干涉任何与苏珊娜有关的事。在光的紧逼下,他还写出了书面字据。光还是不放心,回去后连续几天仔细检查了医院周围可观测到苏珊娜病房的每一栋建筑物,确认FBI确实已不在了,激愤的情绪才稍微得到平复。“总算把那群瘟神赶走了。”志得意满的光感到十分欣慰,他觉得自己终于帮苏珊娜做成了一件事,苏珊娜终于得到一个真正安稳的休养环境了。

但是,事实再一次证明,光的想法是错误的。

FBI撤围数日后——

“那个病房用黑色的窗帘遮住了。”“看不到苏珊娜的具体位置,就无法狙击了啊。”

两个中东男人在一栋建筑物内,透过窗子窥视着苏珊娜的病房。“不能就这么无功而返,好不容易才等到FBI撤防.”一个男人说,他抚摸着手中尚未组装好的狙击枪。“不能狙击,就用别的法子好了。上头特地把我们从英国派到这里来,我们必须完成任务。”另一个人说道。他从皮箱中拿出两支装有消声器的手枪,将其中一支递给同伴。“今天晚上行动。”

“是,August大人。”

是夜·医院内——

一个身穿医生制服的中东人迈着几乎无声的步伐向苏珊娜的病房走去。显然,他事先已调查过苏珊娜病房的号码了。有August帮他在走廊上放哨,排除一切干扰,他非常放心。他只需拔掉连接在苏珊娜身上的输液管和输氧管,确认苏珊娜呼吸停止,任务就算完成了。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程序,他腰间插着的那把枪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带来的,或许根本就派不上用场。中东人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苏珊娜正静卧于床上,她的面容是那样安详,又那样的脆弱。“抱歉了,苏珊娜大人,虽然同僚一场,但我这么做也是为组织好。”中东人在心中默念了一段可兰经,便伸手去拔苏珊娜身上的管子。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中东人侧头一看,居然是来栖光。之前由于房间过于黑暗,他竟没有发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这是超出计划之外的突发事件。本来,暗杀者是知道来栖光经常会来探望苏珊娜的,但据他们所知,深夜过后来栖光一般都会回家,这个时段下手应是万无一失的。“怎么他今天没走?”中东人心中窃恨道。他一边悄悄伸手去摸腰间的枪,一边陪出一副笑脸,对光说道:“啊,你怎么还没回去?我要给施洛斯小姐做一些例行检查。”“我是今天才决定每天晚上也留下来陪苏珊娜的,已经和院方说过了.之前发生了FBI的事,让我始终有些放不下心。”光睁着惺忪的睡眼,回道。他大概把眼前这个陌生人误认为是某个熟悉的医生了。他的大意给了暗杀者足够的时机。中东人抽出手枪,对准光扣动了扳机,一粒子弹正中他的腹部。“你……”这下,光才反应过来,剧痛驱散了他的疲惫。虽不知眼前这人是谁,但他也来不及多想,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抓起满铺于地面上的一把纸鹤,向中东人脸上撒去。漆黑的房间中,暗杀者看不清迎面飞来的是什么东西,下意识的侧过身闪躲。趁此空隙,光扑了过去,把中东人压倒在地。睡意和痛觉被誓死保护苏珊娜的欲望取代,光也不知哪来的爆发力,在缠斗之中用手肘击中了对方的下颚,中东人一时感到麻痹,手中的枪竟脱落了。光飞快的抢过地上的枪,抵住敌人的脑门,大喊道:“说,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FBI吗?”

见对方不说话,光干脆抡起枪柄,猛的将其敲昏.他摘下对方戴的医用口罩,这才看清此人的面庞。“中东人?!难道是爱神的残党?”顿时,光感到一阵晕眩。之前,他只认为美国政府会对苏珊娜不利,因而时时提防着FBI。却完全忽视了苏珊娜是美国重点“关注”对象的同时,也是爱神残党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事实。美方认为苏珊娜可能知道剩余那九枚核弹的下落,则爱神方一定也会这么认为。本·哈克死后,这帮失去了核心领导的喽啰们害怕万一苏珊娜醒来,会向美方透露某些重要信息,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虽然一时间光还难以理清这其中的详细头绪,但他也得出了这样一个基本结论。FBI们一定是事先察觉到了爱神残党的异动,才派出人马守在苏珊娜周围的。之前他们口中所声称的“保护苏珊娜”全都是真的!“可恶,又是我害了苏珊娜么?如果不是我支走那些FBI,又怎会给真正的敌人可乘之机!”

光的心中生出万般悔恨。苏珊娜被枪击,变成植物人是由他间接导致,现在他又害得苏珊娜再次身陷险境。为什么……为什么我所做出的这么多努力,最终却只造成了这些相反的结果?难道一开始,我就不该待在你身边么?难道从一开始,我所追逐的东西,就都是错的么?或许,我不过是一只逐影之犬。无论付出过多少,到头来也只换得一痴。

光侧过脸,看着仍在熟睡中的苏珊娜,他充血的双眼中浮出泪光。他悲叹于自己的处境,同时也更觉苏珊娜可怜。苏珊娜,何尝不也是一只和他一样的逐影之犬呢?曾为爱神付出了那么多,最后却落得被曾经的同僚怀疑和仇杀的地步。“我们所追逐的究竟是什么?是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吗?抑或只是空中的飞燕虚浮于地上的幻影?”痛苦……实在太痛苦了。但这条路,我还必须得继续走下去。因为我仍不愿相信,我所追求的真的只是一个幻景!光使出全身的力气,按下了苏珊娜床边的警报器。他瘫软在屋角,血越流越多,视线也蒙上了一层灰色,变得模糊了。

随着警报器的鸣响,值夜的医生们陆续赶来。其中一个医生,环顾躺倒在病房里的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混杂在人群中的他,伸手拔出了插在腰间的手枪。

“看来,得实行方案B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