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话 反瀑布
作者:光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68

那一天,在维多利亚时代最著名的文学作品里,夏洛克·福尔摩斯与詹姆斯·莫利亚蒂教授展开了最终对决。名侦探和犯罪界首脑,一光一暗,激烈的交锋着。那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斗,正义和邪恶同归于尽,双双堕入了莱辛巴赫瀑布的深谷。福尔摩斯和他毕生的宿敌一同死于1891年的5月4日。

事实本该如此。但是……

第六十八话反瀑布

《福尔摩斯探案集》的《最后一案》中,柯南·道尔用沉痛而哀伤的笔触写下了主角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死亡。但在不久之后,《福尔摩斯归来记》的第一篇《空屋》里,那位名侦探又奇迹般的复活了。原来,那天死在瀑布下的只有莫利亚蒂,福尔摩斯则成功的死里逃生。我早该猜到这个结局。不只福尔摩斯,几乎所有类似作品中,但凡出现正邪冲突,表面上双方同归于尽的,最后死的都只会是邪恶一方,正义的英雄将毫无意外的幸存下来。这已成为一条不成文的定律。

但事实真的如此不公吗?邪恶为什么就非得死?世人又凭什么把“邪恶”定义为邪恶?文学,只是场一厢情愿的发泄。它越是维护自己心目中那狭隘的正义,就越说明现实与之相反。在我眼中,1891年的杀人瀑布永远是反向而流。最终生存下来的那个人并不是福尔摩斯,而是整容后的莫利亚蒂!

2012年·丘比菲城沦陷当日——

爆炸声不断在我耳边奏响。爱神大厦,这座由我亲手营造的艺术品正在一点一点分崩离析。出入口已被完全封死,整个楼层浓烟弥漫、火舌四窜,连脚下的地面也开始龟裂。今天,我是必死无疑了。哈,死就死吧,只要我的遗产还在,自会有人让它重见光明。有一个如此懂我的人与我陪葬,我死而无憾。

躺倒在地上的本·哈克,无比珍惜自己这最后一丝清晰的意识,在弥留之际贪婪的欣赏着眼前人间炼狱般的画卷。似乎不分可燃与否,一切东西都在大火下焚烧起来,这些事物将毫无保留的与他共赴地狱。他全身上下充满了烧伤,连脸部也不例外,无情的烈火吞噬了他的面容,血肉冲破所剩无几的肌肤,暴露在氧气和浓烟的混合物中;一块断石牢牢压住他的左腿,使其严重骨折。然而,已动弹不得的他却并未感到丝毫痛苦,他仿佛正平静的享受着圣徒升天时神灵合一的宝贵刹那。他努力扬起上身,想看看在他对面不远处那位陪葬者的情况,大约一分钟前,就没再听到他说话了。一具被巨石拦腰截断的躯体映入本·哈克眼帘,其下半身发出刺鼻的焦臭味。这是鲁斯,已彻底停止呼吸,变为一具尸体的鲁斯。“你居然先走一步了啊,真没耐性。”本失落的重新躺下,现在轮到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我究竟会怎么死呢?烧死、压死、砸死,还是窒息而死?”他沉默的等待着命运的最终审判。这时,一块比压住他左腿还要大得多的断石从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上剥落,如断头台上的铡刀般朝他砸来,垂直砸中了他的右臂,整条手臂顿时失去知觉。他的意识终于在这一秒停摆,双眼渐渐闭上,陷入无尽的晦暗中。

[爱神]的末日结束了。美国的F-22战斗机队在爱神大厦爆炸殆尽,变为一堆参杂着血肉的残垣断瓦后,大举进入丘比菲城。美军很好的收拾了残局,他们把干部级的恐怖分子及敌方战斗员捉拿收押;把数不尽的尸体堆上了运输车,送往集体火葬场;而那些一息尚存的伤患则被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送上地面,进入耶路撒冷的医院接受治疗。这座曾经兴盛繁荣的地下城,一夜之间被清扫干净,成为历史上不复被人提起的渺小注脚。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少天。我醒来了。

这是在哪里?为何到处都一片洁白?是天堂吗?还是地狱呢?我会见到上帝耶和华,还是真主阿拉?或者谁也见不到,只能在这洁白的领域里永恒游荡?我正在思考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有我熟悉的犹太腔:“你醒了。”——谁?这是谁?我睁开眼望去,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人。我确信他不是天使,因为他没有翅膀,而且天使也不戴口罩。我在记忆中搜索着,符合这一形象的职业似乎只有一个——医生。是医生吗?那么我是在医院里?莫非我没死?我闻到了消毒水和各种药剂的味道,可是,如果我没死,美国应该不会放过我,我又怎么可能被送到医院来呢?

我努力想张开嘴,问问医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挡在我的嘴前,使我的嘴唇无法活动。我想抬起惯用的右手,至少向医生表达些什么,可换来的只是肩膀上一阵几乎连我自己也感觉不到的微弱抖动。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瘫痪了?那位医生像看一只垂死的小猫一样,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叹着气走出了房间。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我拼尽全力,大约花了两分钟才从床上勉强坐起来,想寻找那一连串问题的答案。我看到,墙上一面镜子里映照出的自己:我并没有瘫痪,但比瘫痪更糟糕。我的右肩下除了一条空空如也的淡蓝色袖子以外,什么也没有——我的一条胳膊不见了,是被烧成了灰烬,还是留在了丘比菲城的废墟深处?我的一条腿断了,上面打着石膏。而我的脸上,则像木乃伊一样包裹着层层绷带。我用左手一点点把它们拉开,随着灼烧般的剧痛,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容颜——鲜红的肌肉裸露在外,那是一张属于僵尸的脸。我毁容了,变成了一个没有脸的魔鬼!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因为大面积的烧伤和毁容,我身上已不存在一丝“本·哈克”的痕迹,所以美军才没能认出我,他们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伤者送到了医院。

起初的一个星期里,我也曾一蹶不振。形同废人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只能躺着等死I渐渐的,我的想法改变了。我想起,鲁斯也是一个独臂人,他断的也是右臂,而且我们的身高体型没有多大差别。那么,这是不是说明我可以变成鲁斯?!这个念头使我疯狂的振作起来。是的,让本·哈克变成鲁斯将是我唯一且最佳的生存之道!在这一思维的基础上,我脑中垒起了一个庞大的计划,一个足以让我亲手重建理想的计划。()

养好腿伤之后,我趁夜逃出医院,并带走了与我相关的所有诊疗资料。我离开耶路撒冷,来到特拉维夫,找到了一个熟识的地下整容医生。我们利用黑客技术潜入美国公民档案库,找到了鲁斯的照片。按照我的要求,医生对我进行了整容和皮肤移植手术。那是一次成功的手术,几周后我拆下绷带,从镜子里看到了一张和鲁斯一模一样的脸。我曾经考虑过挖掉自己的左眼,使我看起来更像鲁斯。但不久后,我打消了这个冲动的想法:想扮成独眼龙,戴上一块眼罩不就行了么?反正只要一直戴着,也不会有人要求我摘下眼罩来看看的。为了使身份的转换足够逼真,我模拟鲁斯受重伤幸存后的身体状态,随身携带一瓶止痛片,时不时就当着别人的面吃两口。但那里面装的并非止痛药,而是我钟爱的口服型可卡因。就这样,除了腿有点瘸之外,我的外形已完全变成鲁斯,连我自己也找不出二者间哪怕有一丝区别。当然,想彻底变成鲁斯,还有一点不可或缺。鲁斯是多重人格,万一鲁斯有熟人知道这件事,那日后我和他们碰面时就很可能露馅。我无法用演技使自己变成像鲁斯那样的怪人,但我想到了一个弥补的方法,只用把人格外置就可以了。我找了一份流浪狗收容中心的工作,精心挑选了四只狗,把它们命名为莱尔、乌伊克、艾斯曼和布拉德,幸好我在“幻想1888”的游戏中与这些人格碰过面,还记得他们的名字。那之后,我与四只狗形影不离,走到哪里就让它们跟到哪里,就像它们与我本为一体。这样,一旦碰到知晓内情的鲁斯熟人时,我就可随便编个神乎其神的理由,说爱神大厦的那场爆炸使我的人格变得残缺不全,只有四个“存活”了下来,而我为了维持他们的“生命”,不得不把他们转移进狗的身体里。只要说得够详细,不怕别人不相信。但可惜,这套说辞我始终也没能用上。当佩里把那四只狗扔进海里时,我真的觉得大事不好,万念俱灰。直到我和李鸣、来栖光见面,他们并没有问起我的人格时,我才放下心来。原来鲁斯那家伙隐藏得比我想象中还深,竟没有把他有多重人格一事告诉任何人。看来,安排那四只狗同行反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我在流浪狗收容中心蛰伏了一年,期间得知托姆在大选中胜利,成为美国的新任总统。我的计划也从此时开始实行。我对外放出消息,称鲁斯还活着,且极有可能身在特拉维夫。我知道托姆是个爱才如渴的人,一定很希望鲁斯能为美国政府效力,他也果然上当,立马就跑来访问以色列,在我的引导下,他多番查探之后与我见上了面。一如我预期的,在我的欲迎还拒下,托姆给出了一个足够重量级的职位。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特意为我新设了一个部级官职——三局总督,能拥有如此大的行政特权,正是我的计划所必须的。我曾设想过,假如托姆知道他把这么大的权力给了本·哈克,而不是鲁斯,会是何种表情呢?

我上任不久后,就迎来了第一次任务:以美**事顾问的身份前往波斯共和国,帮助镇压名为“波斯解放阵线”的地方武装。托姆私下向我交代,这次任务的目的不是彻底打垮那支叛军,而是制衡他们,把他们的力量限制在与政府军势均力敌,双方谁都无法很快咬死另一方的范围内,以此控制和稳定波斯的局势,使美国获取最大利益。我不得不承认,托姆是个出色的军师,比他的前任总统施洛斯要聪明许多。但这也只限于“军师”而已,他作为幕僚长或许是个不错的人选,可作为总统就略显不足了,否则又怎会让我长驱直入的深入政府内部呢?

我到达波斯后,首先给叛军来了个下马威,用丘比特阵型把他们十万大军打了个落花流水。将敌人逼至死角再放其一条生路,是达成托姆目的的不二法门。我需要在美国政府内步步攀升,所以目前得博取托姆的信任,尽量执行好他所交代的每一个任务。我的计划是,事先在叛军内部安插一个卧底,再穿上叛军的衣服,直接开向他们的根据地伊斯法罕,发起决定命运的总决战。而在叛军即将弃城而逃时,我则会靠近城门,让卧底狙击手开枪射中我的肩膀,随后以“主帅负伤”为由举全军撤退。这一方面可完成托姆的嘱托,一方面也给了我的卧底在叛军内立功,扶摇直上的机会,实乃两全其美之策。事后,托姆对我大加赞赏,而我并没有说出卧底的存在,只说故意把自己暴露在敌方狙击手的射程内,豁出性命的使自己负伤,给本来毫无危险的任务增添了一分悲**彩。从当时托姆的声音里我听出他深受感动,已经彻底相信我了。但这次任务也并非一帆风顺,其中有个小小的插曲。我从吉普车里站起身,用望远镜观察敌方城头时,竟发现其上飘扬着代表[爱神]的丘比特天使旗帜。此前,我听说波斯解放阵线是[MASK12]前指挥官保罗自立为王建起的组织,他致力于和[爱神]撇清关系,应该不会立起[爱神]的旗帜才对。可现在这一明显的矛盾说明了什么呢?难道是城头变换大王旗,波斯解放阵线有了新主人,且这个人与[爱神]关系密切?看来,对此我还需进一步查探。

波斯局势稳定后,由于佩里的请缨,我被调往亚洲,去攻打新近独立的琉球共和国。那是曾经的落人李鸣和来栖光建立的国家,听说苏珊娜也在那里。苏珊娜是唯一可能识破我身份的人,对我来说如同一颗不定时炸弹。此行我正好顺道去确认她的情况。为了见到苏珊娜,我必须深入琉球内部,这意味着我不能把琉球一举攻陷,因为那样,琉球将会重回日本制下,而我就很难与苏珊娜见面了。而且,攻陷琉球对我毫无好处可言,让这个太平洋的战略要地维持独立状态,从亚洲牵制美国才是我所希望的。出于这两个目的,我第一次违背了美国的旨意,前往琉球与李鸣和来栖光玩了一场包剪锤游戏,故意输给了他们。这样,按照我这三局总督与琉球总统的约定,美军就可撤兵了。尽管佩里那家伙从中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差点使我的计划落空,但日本舰队的突发事件将局势重新拉入我的掌控中。

在琉球的这些天,我博取了李鸣和来栖光的充分信任,几乎可在政厅内任何一个区域通行无阻。我利用这一点,在一个没人察觉到的地方动了个小小的手脚,相信日后此处会为我所用。这段日子,我一直很悠闲的给自己放假,享受着南国风光。至于美国会不会追究我这次出师不利的责任,我毫不担心。当初想到用游戏诈败以潜入琉球这个方法时,我就考虑过托姆的感受。他曾是参加过丘比菲城游戏的一员,理应知道在游戏中一诺千金的重要性,况且凭他对我的信任,也不会因为佩里的几句话就把好不容易得到手的“鲁斯”弃于不顾。果然,美国方面今天主动和我联系了,他们明天就会派人接我回国,且承诺我三局总督的官职不会有改变。呵,是的,我在美国的地位依然稳如泰山。并且,在琉球期间我还知悉了一个将来也许会影响大局的重要信息——据我推断,琉球的独立、天台宗叛乱以及日本近日的内阁重组,极有可能与一个叫尸田一西的人有关。如果我没记错,伯父以前对我说过,他在朝鲜曾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李觅,另一个就名叫尸田一西。表面上的信息显示,这个人已死于日本国会大厦的爆炸。可这样一个很可能是亚洲诸多变故幕后主使者的人,真的会如此轻易就死了吗?作为同样在一栋大厦的爆炸中被认定为死亡人口的我,当然不会和外界持相同看法。

美国、日本、波斯、琉球,世界上每一个动荡之地的详细状况皆在我掌控中。从在耶路撒冷的医院病床上醒来,直到今天身处琉球那霸,两年多来世界所前进的每一步,都忠实的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着。愚蠢的人们啊,你们说,谁会成为最后的赢家呢?即使在[爱神]之外,我本·哈克也始终还是那个本·哈克啊!现在,我该做完这次琉球之旅的最后一个工作了。

本·哈克缓缓靠近病床上的苏珊娜,用一个枕头把她的脸捂住。“人的外貌再怎么改变,声音也是不会变的。多谢你告诉我这一点。”他戴着白手套的手逐渐加力,使苏珊娜喘不过气来。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的,两年间,本早已习惯了只用一只左手施力,刚从沉睡中醒来的苏珊娜根本没有反抗他的余地。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起初,苏珊娜还挥拳蹬脚,极力挣脱;但一分钟后,两分钟后,她动作的幅度渐渐减小、消失了。本看着病床边已变成一条毫无波动的直线的心电图,放开了手里的枕头,把苏珊娜摆回醒来之前的样子。这间病房里,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事仿佛从未发生过。苏珊娜平静的睡去,亦宛如从未苏醒过。并且,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本离开病房,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外套内取出一个小瓶子,将一片“止痛药”愉快的放进嘴里。“口服的,始终不如注射的啊!”他重新戴上那只眼罩,遥望东方的天空,耐心等待着黎明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