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怜幼女林海细安排
作者:月色阑珊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34

林府的车轿早就在码头上候着了,一见雪雁紫绢扶着黛玉走出船舱,所有的林府下人齐刷刷的跪了下来,高声叫道:“奴才(奴婢)恭迎小姐回府。”

听到这熟悉的乡音,黛玉搭在雪雁紫绢手臂上的手微微发颤,眼中泛着泪意,她幼年离乡,不闻乡梓之音久矣。紫绢知道黛玉素来多愁善感,忙劝慰道:“姑娘,一家团圆可是大喜事,您可别再伤心了。”

黛玉走下跳板,两厢的林府下人才站了起来,一个管家媳妇迎上前来,爽利的笑道:“日盼夜盼,可把小姐盼回来了,小姐一回来,老爷准定会好起来的。”

黛玉上前一步握着这女子的手含泪叫道:“慧云姨!”这媳妇原黛玉之母贾敏的贴身婢女,与贾敏名为主仆情同姐妹,后来嫁与林府管家林义为妻,贾敏自生下黛玉后身子便一直不好,家里的诸般事务都是慧云帮着打点的。

林义媳妇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黛玉,她见黛玉身形瘦弱,面上虽笼着轻纱,可也隐约看的出面色很是苍白,透着一股久病之象。林义媳妇心中立时生出对贾府的不满,贾府也是京城里的世家大族,便是在太医院里也很有几位相熟的好大夫,却也不为小姐请位好大夫用心诊治,可见贾府里真没什么人把小姐放在心上,看着黛玉这样孱弱,林义媳妇打心眼里心疼。

“我的好小姐呀,外面风大,您快上车咱们回家吧,您要问什么回家慢慢问也不迟。”扬州的冬日并不冷,可林义媳妇却见黛玉虽然披着白狐大氅,身子却微微颤抖,她忙扶着黛玉的手臂心疼的说道。

上了车一路急行,穿过扬州大街,不多时便到了林府,黛玉下车见府中仆人在门外相迎,可是贴身伺候父亲的子墨和书砚却没在这里,黛玉心里一紧,急急叫起跪迎的众仆人,提起裙子向父亲的卧房跑去。紫绢从没来过林府,压根不认识路,只急得叫道:“姑娘,您慢些,当心摔着……”雪雁一看方向便知黛玉去何处,急忙追了上去。

慧云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这个小主子心思细密聪慧,总是瞒不住她的。慧云拉住紫绢说道:“紫绢姑娘,小姐这是去看老爷了,你不用担心。这坐了一路的船,累坏了吧,你先去安置着。”

紫绢知道慧云是当年贾敏的陪嫁丫环,如今林府的管事娘子,她忙施礼道:“大娘太客气了,紫绢不累,请大娘示下何处是姑娘的房间,奴婢好把姑娘带回来的东西归置整理一番。”

慧云微笑道:“也好,雪雁你先带着紫绢姑娘去小姐的房间,兰心竹影,你们过去听紫绢姑娘的吩咐。”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秀气小丫环上前一步,向紫绢深深福身行礼道:“奴婢遵命,请紫绢姑娘吩咐。”

紫绢在贾府里看多了大大小小的丫环,可还没见过象兰心竹影这样秀气灵净的小丫环,她忙还礼道:“两位妹妹快别多礼,紫绢初来,还要两位妹妹多指点才是。”这四个丫环往黛玉的闺房走去,慧云淡淡点了点头,让众仆人散去,各司其职去了。她自己则向林海的卧房走去,黛玉见到了病重的林海,定然会大哭一场,她赶紧去劝慰才行。

“爹爹……”黛玉冲到林海的卧房门前,正看到子墨端着一只痰盒挑帘而去,而林海正半卧在床上,只见他头发斑白面容干瘦,放于被外的手干瘦的没有一丝肉,只剩下皮包着骨头。黛玉眼中一酸,大颗大颗的泪珠飞落下来,子墨端着痰盒撞见黛玉,不由得一楞,他忙将痰盒向身后藏,可是却让眼尖的黛玉看到了一丝暗红的血迹。黛玉扑到林海的床前,双手拉着林海的手悲声叫道:“爹爹,不孝女儿回来了!”

林海听到黛玉的叫声,身子一颤,吃力的睁开双眼,嘶哑着声音低声道:“是玉儿回来了?”

黛玉将脸贴在林海的手上,且哭且诉道:“爹爹,玉儿回来了,是玉儿不孝……”

“傻孩子,人哪有不生病的,快别哭了,来,坐到爹爹身边,让爹爹好好看看。”林海颤抖的手轻擦去黛玉的泪珠,慈爱的柔声说道。

黛玉坐到林海的床前,林海认真的看着她,数载不见,黛玉长高了,出落的越来越象贾敏,可是她却比小时候更瘦弱,眉间也添了好些愁容,林海心中发紧,他知道黛玉心思细密,在贾家便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会说出来,只会自己默默忍着。林海心中酸楚,可是又能表露出来,他轻拍着黛玉的手道:“玉儿,回来就好回来就……”话还没说完,林海便剧烈的咳了起来,黛玉忙下床站到林海的床头为林海拍背顺气,书砚捧着痰盒为林海接痰。

林海干咳了一阵子,并未吐出痰来,他无力的挥了挥手,轻道:“书砚,你下去吧,我要与小姐说话。”

书砚垂头称是退了出去,到了门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将涌出的泪擦去。一抬头看到慧云走了过来,书砚轻声道:“林大娘,老爷要和小姐说话。”

慧云止住脚步,低声道:“书砚,老爷咳的越发厉害了?”

书砚点了点头,慧云双眉紧锁,轻道:“你这在里好生伺候着,莫让人靠近了,也不许吵着老爷小姐。”说完慧云转身便走了。老爷前些时日吩咐下许多事情,她还没有一一安排妥当。

“玉儿,你告诉爹爹,外祖母一家对你可好?”林海靠在秋香色大靠枕上,轻声问了起来。

黛玉跪伏在床前,轻泣道:“爹爹,上自外祖母下至仆人,都对玉儿很好。爹爹不要为玉儿担心,好生将养身子才行,玉儿要爹爹快些好起来。”

“爹的傻玉儿呀,不要瞒着爹爹,有什么都说于爹爹,爹爹和你娘亲只有你一个,你好了我们才能安心。你外祖母家是个什么情形爹爹如何不知的,这几年爹爹每年都送去三万两银子和各色用度,你可全都收到了?”林海手抚着黛玉的发丝轻轻问道。黛玉一怔,林海立刻感觉到了,他惨然一笑,轻声道:“是了,爹爹怎么忘了那府里上上下下连滚油锅里的银子都要捞出来花,又怎么会不贪了爹爹送去的银钱东西。”

黛玉抬起头来,用那双红通通的眼睛看着父亲,低声道:“爹爹,他们虽则贪了爹爹送来的银钱,可对玉儿也没有怠慢,一应供奉都是最好的,玉儿也没缺着什么。爹爹,那都是过去的事情的了,此番玉儿回来,也不想再去了,只想留在爹爹身边侍奉。”

林海苦笑一下,摇摇头道:“玉儿,只怕是不能够了,爹爹已经病入膏肓,林家纵有旁枝,可都是远房,你外祖母家是不可能不接你去的。玉儿,你先不要哭,爹爹有好些事情要告诉你,你一定要记住。将你安排好了,爹爹才有脸去见你娘亲。”

黛玉早已哭的泪人儿一般,听了林海这话,她抽抽噎噎的拭了泪,抬起头对林海说道:“爹爹,玉儿不要听,除了爹爹,玉儿什么都不要。”

林海恼道:“玉儿,你不听话,爹爹死不冥目。”

黛玉忙在床前跪好,伏地泣道:“爹爹……”

林海正要细说,却听书砚在外面高声道:“老爷,琏二爷求见。”

林海轻叹了一声,轻道:“玉儿,你先去后面,爹爹见过琏儿再与你说话。”黛玉无言起身,绕到床后的屏风后面,在绣墩上坐了,无言的拭着泪。

书砚打起帘子,林成陪着贾琏走了进来,贾琏偷眼一看,只见林海形销骨立,瘦得没了人形,面色青白泛黑,看着好生吓人,再没了当日翩翩探花郎的风采。贾琏觉得心中一酸,忙撩袍双膝跪倒,高声道:“侄儿贾琏给姑夫请安,愿姑夫早日康复。”

林海无力的说道:“起来吧,近前说话。”

贾琏忙起来躬身走到林海床头,林海歇了一歇,无力道:“琏儿,辛苦你了。”

贾琏忙道:“姑夫别这么说,可折煞侄儿了,送妹妹回家原是侄儿份内之事。侄儿还带来了老太太的信,请姑夫过目。”贾琏说着便将一封信从怀中取了出来,双手呈到林海面前。

书砚接了过去,将信取出展开放于林海的面前,林海睁眼看了,也不见他面上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哦,我知道了。琏儿坐罢。”

贾琏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林海做到底会如何答复,他在一旁坐下,眼角余光斑扫过林海卧室的摆设,见各色器物虽然简单却不简朴,透着古意,一看便是极好的古玩。贾琏心中飞快一算,单这一间屋子里的阵设,便值上近十万两银子,贾家虽然豪富,却也比之不如。见了眼前情形,贾琏才明白老太太的用意,他一定要遵照老太太的吩咐,说什么也得促成信上所说之事。

子墨站在一旁伺候,见了贾琏的样子,心中暗道:“这琏二爷眼光闪烁,总打量那些陈设,看这意思他来者不善,回头一定要说与老爷才行。”

枯坐一刻,贾琏见林海并不言语,忙欠身道:“姑丈,这老太太的意思……您看?”

林海也不睁眼,只淡淡道:“琏儿,你远路而来,先去歇着罢,这事不急。”

贾琏无奈,只得起身告辞,林成将贾琏送了出去,子墨气呼呼的对林海道:“老爷,琏二爷总是偷眼打量咱们屋里的陈设,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林海摇了摇头道:“子墨,你去告诉林成林义慧云,让她们晚上过来,我有话要吩咐。书砚,你去看看咱们家的苍儿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快把信拿回来。”子墨书砚答应了一声分头行事。林海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玉儿,出来吧。”

黛玉泪痕未干,低头走了出来。林海将贾母的信递给黛玉,黛玉飞快看过一片,苍白的脸上泛起些微红色,可是眉间复又拢起了愁云。林海看见黛玉如此神情,不禁有些苦恼。他轻声道:“玉儿,你实话告诉爹爹,心里是怎么想的?”

黛玉抬起头看着林海,迟疑了好半天,缓缓摇了摇头,可是泪珠却无声的滚了下来。

林海叹道:“玉儿,爹爹错了,当年不该让你去京里。”

黛玉轻声道:“爹爹有苦衷,玉儿明白的。玉儿只问爹爹,如今能让玉儿守在家中么?”

“玉儿,爹爹的身子爹爹心里有数,只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了。爹爹一去,林家无人能与贾家相抗,他们定然还会接你回去的。”林海黯然说道,黛玉的泪珠落得越发汹涌,林海忙擦着她的泪说道:“玉儿,生老病死乃是人间常事,你不必如此哭泣,爹爹放不下的唯有你,你且不哭,先听爹爹说完好不好?”

黛玉抽泣道:“爹爹请讲。”

“玉儿呀,贾家上下都是势利眼睛,当年若不是为了弥补一笔亏空,她们也不会将你娘亲嫁与为父,你娘亲一去,他们惟恐断了与我们林家的关系,才再三要求接你过去,爹爹当时又有他事,不得不答应他们,却让我玉儿受了委屈。如今爹爹若是过世,贾家定然会强接你去,不容你一人在此。老太太又有这个意思,只怕我们硬辞了,日后会对你不利。爹爹想不若缓上一缓,爹爹也不答应,也不说不答应,且先悬着,也不断了他们的念想,也好让我玉儿能平安些。”

黛玉闻言心中极痛,泪如雨下,连话都说不出来。林海老泪落下,悲声道:“玉儿别哭,是爹爹对不起你。”

黛玉伏到林海枕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林海一边拍着黛玉的背,一边猛咳起来,黛玉忙抬头泣道:“爹爹,你别说了,玉儿什么都听爹爹的,您歇一歇。”

此时书砚回来了,他手中拿着一只小小的竹管,在外面轻声回禀道:“老爷,苍儿回来了。”

林海面露喜色,忙道:“快把信拿来。”

书砚入房将竹管呈与林海,林海颤抖着将密封的竹管弄,倒出一卷火漆封口的明黄帛书和一封书信。林海看过书信,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说道:“这便好了!”他将明黄帛书递于黛玉,轻道:“玉儿,你打开看看。”

黛玉打开一看,不禁怔住了,她疑惑的看着父亲,问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林海轻道:“玉儿,日后爹爹不在了,若是有人为难你,你便将这帛书拿出来,可保万全,切记这帛书你要贴身收着,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了。”

黛玉点了点头,将帛书卷起放到自己的荷包之中,又将荷包放到衣襟之内,林海见了方点了点头。说了这许久的话,林海早就透支了体力,他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玉儿,你先去歇着,晚上再过来。”

黛玉不愿离开,还是子墨轻声劝道:“小姐,您先去歇着吧,你在这里,老爷也不能安心歇息的。”黛玉听了这话,方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