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爷子正在下棋，看三小子那沮丧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心结在哪。

“灾星”、“扫帚星”之类的流言固然是无稽之谈，但如果总是接二连三地遇到一些不顺利的事情，当事人心里难免多想，有些心智脆弱的，甚至会自此一蹶不振，陷入自我怀疑中拔不出来。

家人的理解和鼓舞是一方面，关键还是得他自己想通了，不再为那些好事者捕风捉影的“丑化”言语所影响，自己从精神上要立起来。

阿荣是个坚强的孩子，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走出过去的阴影，家里人便静观其变，默默给予他支持。

医院里，夏夏安然地睡了一夜，没再反复发烧了，守在病房长椅上陪床的秦望平夫妻俩终于安下心来。

早上值班医生来查过房后，看过了夏夏的恢复情况，告诉家属们小病人可以带回家休息了，路上注意保暖不要再冻着就好。

谢过医生和护士的照顾，赵江兰把带来的厚衣裳和小包被都仔仔细细地给女儿包上，把还睡得香甜的夏夏护得暖暖的、一丝冷气都漏不着。

秦望平接过妻子怀里包得像棉被包子一样的夏夏小心抱好了，一家人收拾好东西便往家里走。

以前一直听说城里大医院看病贵、乱七八糟收费项目多，夏夏这回看病的针药钱加上床位费一共花了一块五，医生们都很实在，该给什么药给什么药，没多开也没乱开收费项目。

昨晚看夏夏用酒精退热的效果好，值班医生便没再开退烧药，说是药对儿童身体有负担，叮嘱家长们可先以物理退热法为主。

急诊没日没夜的，医生护士们都是通宵倒班，今天元旦也还兢兢业业地守在岗位上，都不容易啊。

赵江兰和丈夫一路说着医院里的事，走了二十来分钟回到了昕和园胡同，到了自家租住的小院门口的时候碰上了一对问路的祖孙俩。

这会儿刚刚早上7点半，冬日清晨的阳光灰突突的，照在人身上不怎么暖和，呵口气都是白乎乎的一片，眼前的一老一小穿着厚厚的军大衣，老者精神矍铄、中气十足；小男孩俊秀非凡、乖巧腼腆（其实是沉默寡言），给人的印象都非常好。

“同志，劳驾问问，这‘秦家饭铺’是在这里吗？我们转悠了两圈没见着招牌……”老者一脸疑惑地问道。

赵江兰和丈夫悄悄对视一眼，没看出眼前的一老一小有什么不对来，便热情地答道：

“‘秦家饭铺’就是我们家里，后头这道门进去就是，您老有什么事吗？”

“真是巧了”，老者爽朗地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家小孙子倔强的小脑袋，玩笑着道：“老头子我倒没什么事，就是陪我家孙子九思跑一趟。”

从刚才看到秦望平夫妻俩走过来的时候，小小的洛九思就被陌生叔叔怀里搂着的棉包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感觉，他的目光像被黏在上面一样，总觉得那里面有什么珍贵的宝物在内。

秦望平和赵江兰疑惑地看了看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说过一句话的小男孩，都有些不解。

赵江兰半俯下身，平视着小男孩露出友善的笑容，唇边的两个梨涡分外眼熟，她笑着问道：“小朋友，你找我们家铺子有什么事呀？”

“……”

洛九思沉默地看了看面前的阿姨，还是不说话。

“二位见谅，我这小孙子不爱说话”，洛爷爷帮着解释道，“他呀，昨天拿了张你们家铺子的传单回来，今天一早就要出门，我在后头追了半天才追上，这臭小子。”

“这……”

秦望平夫妻俩面面相觑，外头冷，一直在外面站着也不是办法，两人便请老者和小娃娃一块先进屋里暖和暖和，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秦家小院里，留在家里的家人们都已经起来了，此时正在正屋里吃早饭。

一看到秦望平他们进来了，家里人都围了上来，关心地问起夏夏的情况。

看到跟着进屋的陌生祖孙俩，好客的夏夏姆姆热情地邀请客人往屋里坐，又张罗着让她丈夫去倒座房后头再搬两张椅子过来。

秦望平抱着夏夏的大包被一路放到了炕上，赵江兰则和家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跟着一起进屋的客人们。

洛九思自从开始定期在心理系的老傅那接受治疗后，对外界的主动感知渐渐恢复了一些，但不说话、无表情的问题还是很顽固，洛爷爷花了极大的耐心去和孙子交流，最近方有一些成效，也能理解一点孙子藏在沉默背后的意思了。

洛爷爷只知道自家孙子想来这家位于昕和园21号、将于腊八开业的“秦家饭铺”，至于孙子到底要来做什么，洛爷爷倒是真没什么头绪。

自己这一老一小厚着脸皮跟人进了屋，偏还说不清来意，洛爷爷颇觉有些尴尬，话也话外都带着打扰了秦家人的歉意。

洛爷爷和夏夏的二太公吴老爷子年纪差不多，比夏夏太公孙老爷子小上几岁，三位历经了大半辈子沧桑的老人坐一块聊了会，颇有些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之情。

洛九思自打跟着秦家人进了屋，眼神就没离开过那位叔叔手里的被包，直到被包被放在炕上解开了，他终于见到了从昨天分开后一直牵挂着的人——

舒服地窝在暖和的被子里，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夏夏。

夏夏这会儿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闭着眼睛嘴角还是弯的，犹带婴儿肥的苹果脸上露出了两个极可爱的小梨涡。

洛九思忍不住朝炕边走过去，沉默地站在一边，盯着夏夏的睡脸不动了。

从小，洛九思的父母一直对他不怎么上心，以致于九思长到六岁还是瘦伶伶的，身量也比同龄人矮，看着就比春妮小不少。

春妮好奇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小孩子，担心他不知轻重把生病的妹妹闹醒了，就想过去把弟弟哄开了去旁处玩。

秦望荣昨天心事重重，老爷子们睡下时他还没把当天要学习的内容读完，最后在年岁之交的元旦夜里，他打着手电在厨房待到了后半夜，方把学习任务完成了，早上便起晚了，急急忙忙洗漱了就往正屋走。

进了屋后，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炕旁十分眼熟的小男娃，还觉得自己是不是没睡够眼花了。

屋里圆桌旁还坐着一位陌生的儒雅老者，正和自家两位老爷子谈笑生风，三人看着十分投契的样子，犹如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

秦望荣疑惑地搓了搓尚有些发困的双眼，摸不清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家里人都齐了，还有意外来访的客人在，姜爱娟和赵江兰快手又备了些易克化的大骨汤银丝面，和厨房里之前熬好的大米粥、自家腌的咸菜泡菜一起端到了正屋的圆桌上。

一闻到饭菜的香味，夏夏在梦中都耸了耸小狗鼻子，“哼哼”着被馋醒了。

夏夏的眼皮轻轻颤抖着睁开，露出了亮晶晶的大眼，正对上了洛九思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神。

1990年元旦，公历新年的第一天，夏夏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与她牵绊一生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