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瑾站在院子里的月光里，示意采薇关上了静思斋的大门，轻声道：“说来话长，不如我与僖答应进去再详细告诉僖答应最近发生的事情，好么？对了，这是皇上前些日子赏赐下来的梅酒，我记得这好像是僖答应的最爱来着，所以便给僖答应带来了，采薇！”

采薇将那瓶精致的梅酒递到了僖答应的手心中，僖答应握着那瓶酒，目光变幻数次，终于还是道：“那就进屋去说吧。”

静思斋的里面却大大出乎了初瑾的意料之外，铺天盖地的几乎全都是书，各种各样的书，浩如烟海，起码得有一万多册了。

初瑾挑眉，道：“僖答应好雅兴，怨不得一直在静思斋静思呢，原来是躲在这里享清福来了。我记得僖答应以前并没有那么样的喜欢读书，如今怎么改呢？”

僖答应看着满屋子的书，口气萧索而寂寥，“左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东西罢了，以前皇上就说臣妾不学无术，虽然歌舞技艺上是顶顶出色的，但是却没法跟他思想交流，他以前那样子说的时候，臣妾只当是个玩笑话，听听也就过去了。可是……可是直到娘娘来了，呵呵，臣妾才知道，原来要让一个男人死心塌地的爱你，单单只有容貌跟歌舞技艺是不行的，你还得熨帖了他们那颗心，他们那颗自以为寂寞无比的心！呵呵，只可惜，臣妾明白的太晚了，已经太晚了！”

初瑾长叹一口气，轻轻捡起一本散落在脚边的《逍遥游》，伸手掸了掸上面的薄灰，温言道：“若我说还不晚呢？”

她的话极轻，可是落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还是像一场惊雷，轰隆炸响了静思斋的夜。

“你说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僖答应抬起头，定定的看向初瑾，只是那双眸子此刻不再是死水一潭，而是漾起了某些波澜。

“站了这样半日，想必僖答应也乏了，来，与我在这炕上暂且坐坐吧，喝喝皇上亲赏赐的梅酒，痛痛快快的把酒言欢吧！”

采薇闻言，点亮了几根蜡烛，静思斋的夜也有了几分温暖的意味。

几杯梅酒下肚，僖答应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红晕，僖答应相比之前虽然瘦了，憔悴了，可是底子毕竟还是在那里的。

倾国倾城的人儿啊，再怎么样的落魄，可是那种气质是永远无法更改的。

喝到兴起的时候，僖答应忽然信手来了一段《寄生草》，她是会唱越剧的，嗓音里也带了江南那温诺如春的甜腻。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儿随缘化！”

初瑾看向僖答应，眉眼之中皆是意外，“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僖答应，没想到你竟然会唱着一只戏。”

“不过是随口一场罢了，前些日子我偶尔翻到了这样一本书，上面全都是这样的戏文，我觉得好，便想起以前看戏的时候那曲调，慢慢琢磨也便会了。”僖答应神色依然平静如水，倒真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意味了。

“我倒真是羡慕僖答应了，宫廷斗争刀光剑影无有休止，哪里能像僖答应这样的清闲自在呢？”初瑾又给她倒了一杯梅酒，错忖度道，“不过僖答应现在这样的人品，这样的蕙质兰心，如果再次得蒙圣宠，应该是宠爱不衰吧。”

僖答应也不喝酒了，只是微微觑向初瑾，“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初瑾淡淡笑笑，说道：“不瞒僖答应，我已经有孕了，既然有孕，自然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的侍奉皇上，可是我身边又没有几个得力的人，所以总怕——”

僖答应顿了顿，却是冷冷一笑，道：“怕皇上被人勾走了魂儿，所以想着你对我有恩，还不如便宜我，兴许我还会记挂着这份情，对吗？”

初瑾点点头，大方承认了，“什么都瞒不过僖答应的法眼去，物品确实是这个意思，不知僖答应肯不肯呢？”

僖答应吃吃笑笑，满饮一杯酒道：“半年前你来找我，我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可是如今呀，不了，折腾不动了，我早就想明白了，荣华富贵是虚，情情爱爱是幻，既然如梦似幻，我又何必为了一场梦幻，把所有全都搭进去呢。”

初瑾只疑心僖答应这话是来跟她要价，便说道：“僖答应不必担心，只要僖答应肯答应出山帮我，咱们两人联手，定然能在这后宫之中闯出一片天来。”

僖答应笑了笑，这才站起身来，说道：“不早了，瑾贵妃娘娘还是请尽早离去吧，万一伤着了娘娘跟肚子里的小皇子，我担当不起。”

初瑾知道僖答应是真的不想再入这后宫争斗之中了，便也无法，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询问道：“僖答应，我记得你上一次出去是在歆宜的册封大典上，可是你现在可知道皇上杀了佟佳皇贵妃满门吗？”

她一怔，迅速道：“仿佛有些耳闻。”

初瑾点点头，笑着道：“那你可知道，佟佳皇贵妃她有本事不进反退，又要被封为尊上皇贵妃了么？你要知道，这个位置已经相当于皇后了！”

僖答应再一愣，目光已经不能平静如水，“这我倒是不知道的，不过她一向花招百出心思缜密，能不进而退也不奇怪。”

初瑾看出了僖答应的眉眼之中的犹豫，笑了笑，直勾勾地看着她，道：“僖答应难道不觉得奇怪么？按照佟佳皇贵妃的为人，她果然就能这样含笑着忍受这样的耻辱，而安安稳稳地当皇上的尊上皇贵妃么？”

此时，僖答应已经是长眉深锁了，“别人或许还能，但是她佟佳皇贵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初瑾一步一步，循循善诱，“所以僖答应，她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想要伺机报复，可是她要报复的究竟是谁呢？谁杀了她佟家满门呢？”

僖答应呀了一声，抬起眼看向初瑾，“皇上！是皇上杀了她们佟家满门！她，她难道要向皇上报复？她到底要如何报复皇上呢？皇上，皇上是一国之尊，难道，难道她能杀了皇上不成？”

“杀了皇上这样蠢的事情，佟佳皇贵妃自然不会做，可是要说杀了皇上的孩子，佟佳皇贵妃做起来那还不是得心应手么？僖答应难道忘了么？当年僖答应的孩子，便是这样被她活生生的害死在肚子里的，她能害你，自然也能害别人，她若是算计的皇上子孙，也是算计了皇上的心！佟佳皇贵妃可不是狠绝了么？”初瑾一边说着，一边瞧向了僖答应，渐渐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除了皇上的爱，其他什么都不稀罕，可是若是皇上没了自己的孩子，皇上只会生不如死，你口口声声说爱皇上，可是如今却眼睁睁的看着佟佳皇贵妃一人做大毒害皇嗣也不为所动吗？今日我来请你出山，非是为了我一人，而是为了万民，为了皇上，来跟你请命来了！僖答应，你若是真的爱皇上，你忍心看着他被人算计么？”

僖答应的秀眉皱得越来越紧了，她怔怔的站在那里，眼睛里满是泪水，似乎也被初瑾的话所打动一般。

“所以僖答应，只求你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请你再次出山吧。”初瑾说着，便跪在了僖答应的面前，仰起头看着她。

她踉跄了一下子，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其纠结起来，月光洒在她青灰色的脸上，越发显得她脸色之苍白。

“呵呵，孩子，孩子。”僖答应忽然笑了，笑得很凄凉，她忽然看向初瑾，眼中的泪一下子滚落了下来，“好，我答应你，即便我不是为了自己，也该为了我的孩子好好地去争一争了。”

如此，初瑾离去，回到延禧宫中，更是一夜好眠。

翌日，初瑾前去给佟佳皇贵妃请安，景仁宫今日倒是清闲，只有佟佳皇贵妃一个人歪在临床的榻上，正戴着琥珀镜子在拣选待会要缝制的图样。

长欢正站在外面的廊子上给鹦哥洗澡，见初瑾来了，爱答不理的随便行了个礼就算过了。

初瑾自然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便无所谓的笑笑，抬脚进了景仁宫里。

“姐姐，妹妹来了，在看什么呢？这样的有趣？”初瑾轻轻走到佟佳皇贵妃的身边，低头去看她手里的图样子。

佟佳皇贵妃人逢喜事精神爽，更是温婉一笑，指着旁边的一个酸枝大花椅子，淡淡道：“坐。”

初瑾依言坐了，长欢端上来一杯茶，她不过接过来，看了一看便仍旧放下了，“本宫不吃老君眉的。”

佟佳皇贵妃瞧了初瑾一眼，诧异道：“如何不吃老君眉了？这茶香俨，本宫记得你最是喜欢吃这个的。”

“这些日子身子略微有些不爽，太医嘱咐了不能喝俨茶了，饮食都是清淡的呢。”初瑾微微笑笑，道：“姐姐要选什么样子？可选好了？叫妹妹也来看看。”

初瑾淡淡笑笑，将手中的一堆图样子递给初瑾，“本宫今日忙了一天了，甚是疲乏，挑花了眼睛也选不出几个好的来，妹妹眼光灵秀，妹妹帮本宫选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