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吗?”陈赞文转头问道。
离学校已经有段距离了。但是还没走进cbd。路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也看不到其他同学。只有一位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女生。
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应该是数学课代表吧。面目有一些模糊……
不,不行,他必须得看着她的脸。不能去避讳。他必须得看清楚她的脸。不能再逃避。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陈赞文又礼貌地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她腼腆地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有些忸怩地说。
“哎?”
陈赞文有些恍惚。没有料到。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向他道过谦了。
虽然这很诡异,但是确实如此。已经很多年了。
现在,他好像懂了一点。
“明明我都看见了……但是……以前却什么都不说……害你变成……”
“不,和你没有关系。”
陈赞文微微一笑,“我不会埋怨任何人的。”
他也不会憎恨任何人。憎恨,只是懦夫的行为罢了。
“倒是……我谢你还来不及呢。谢谢你,肯站出来。”
“不,这……”
“谢谢你。”
他坦然地、诚实地说出他内心真的想要说出的话。那样真诚,那样热切。不掺杂任何的杂质。
就像是电解得到的水一样。
她低下头,然后转身走了。
那我也要回家了。今天晚上还要和妈妈交涉呢。
陈赞文这样想着,也转身走向回家的道路。脚步也变得轻盈许多。
虽然身上还是很疼。
“妈妈。”
“我听着呢。”
母亲坐在照例的位置上。快速地翻阅手中的报告。当然是电子的了。
“那个……你……”
“有什么事?”
她抬起头。尖锐的目光就好像是鹰隼一般。
陈赞文感觉心中有一块空缺,却不知道它的形状,也不知道该用哪一样东西去填补。
“班主任……叫你明天去一趟。”
“什么事。”
她当然是讲理的了。理所当然。本应如此。
“……打架。”
妈妈抬起头:“受伤了吗?你的错还是别人的错?”
“……我们都有错。没有,没有受伤。”
但是伤口很痛。
但是他不能说他很痛。那样母亲会暴跳如雷,然后让对方付出代价的。上一次、唯一的那一次,是他九岁的时候,他们第一次取笑他“被从土里挖出来!”。他冲上去和那个家伙打了一架。那时候的老师也是一样的处理方法,握手言和然后叫来家长。
母亲派来的“司机”……其实是“律师”,当面驳斥了对方的家长,不带脏字地把他们毁誉地无地自容。然后收购了他们家的公司。
你觉得很爽是吗?你觉得这样赢得非常彻底是吗?
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其他人看你的眼神。你没有看到那位同学看你的眼神。你没有看到随后而来的人看你的眼神。
那是九岁少年所无法承受的东西。
实事求是,独立自主。
为了独立自主而牺牲实事求是,是正确的吗?
他不憎恨任何人。
“我明天没空。”母亲把平板放到一边,盯着他看,“我会叫司机去。”然后她站起来,走过来。陈赞文躲不开也不应当躲。
“挺起胸膛。”她一边整理他的领口一边这样说,“你现在已经比我高了。挺起胸膛。”
意思应该是“鼓励”的微笑。
母亲没有错。她有什么错?只是他在青春期狂躁罢了。她给予了他很多、她给予了他所有。
只是他在犹豫罢了。
躲闪着她的目光。
陈赞文回到他的房间。只在吃饭的时候走出房间。饭桌上谁都不在,厨师先生也部离开厨房。思前想后,犹豫了大约有十分钟的时间,然后陈赞文走进厨房:
“李先生,一起吃吗?”
厨师稍稍诧异了一下,然后用那个算是他比较讨厌的称呼叫他:“不了,少爷。”
于是陈赞文又回到餐桌旁边。开始吃今天的晚饭。当然,还是温热的。
可是,他就是因为心里有一块地方一直是空荡荡地,所以才会去邀请李先生。也许有个人在旁边这种感觉就会减少一点?
他是这样想的。
陈赞文继续回到房间。新书寄到了,他也拿到了。他还没能借到任何一位同学的笔记,只能先凭印象补上一点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平常的事。再恶毒的事情他都咬着牙齿坚持下来了。为什么就因为书包被扔进河里而突然发狠呢。
他恨方延凯吗。
他……
应该不会吧。他不应该恨任何人的。
一边胡乱地想着,一边做着作业。
直到他大概把今天的份全部做完为止。直到他大概已经在桌前坐腻了为止。
陈赞文起身,披上外套,带上手机,挂上耳机。夜走的话,就不用私人fm这种会匹配到新歌的模式了,不然会经常停下来确认歌名和歌词的。
没有什么目的。陈赞文走出房子。时跑,时走,在夜晚的凌川逡巡。
好像是在追寻什么。又好像是在逃离什么。
萤火虫一般的城市的灯光,托起他十七岁的心。蝴蝶一般,扑棱棱地升到半空之中。在火星和土星之间不断旋转,在彗星的尾迹附近流连。
直到他自己停下来为止。
陈赞文在凌川地铁旧线高架下的一处空地前停下来。
他从来没有走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也从来没有来到过这片空地前。
可是他就是在这里停下来了。并且摘掉了耳机。
内心深处有一处空白。不知道该用什么形状的方块填入其中才能整个消除。
微弱的月亮的光,照在有些突兀的空地上。杂草丛之间的蚂蚱,被轻轨列车经过的声响惊得跃入了空中。
陈赞文重新戴上耳机。
是另外一首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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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得很好。呃……很开心?
父母比之前还要关心我。也不逼我去下围棋了。
我觉得……每天都挺开心的。
不,也不是经常做噩梦啦。就是偶尔罢了。偶尔。
没事,我过得挺好的……
朋友,也有能说得上话的。大家也都不会避讳我。
新的厨师的饭也很好吃。
手机的事情是我和妈妈商量好的,等我小学毕业了再说。确实是挺想要的,但是……毕竟说好了嘛。爷爷叫我要言出必行的。
爷爷……
爷爷和奶奶。不会再回来了。
你不用道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