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三月的杭州，春意盎然。

杭州城内，三和楼。三和楼是杭州城最大的饭庄，也是杭州城当地酒最好喝，饭最好吃的地方。

柳夏一个人在二楼靠近窗户的地方坐着，桌子上有一坛酒，一盘白斩鸡，一盘花生米，一盘清蒸鲈鱼。酒楼上熙熙攘攘，人声嘈杂。柳夏一个人自斟自饮的喝着，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叫买叫卖的商贩。

三和楼上依然是人声鼎沸，各种喝酒划拳行令的声音，跑堂上菜的叫喊声，小二带客的吆喝声。

“柳先生？”有人轻轻唤了一声柳夏。柳夏转过头望去，只见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正在一晃三摇的向柳夏走过来。

“假书生，你的衣服该换换了。”柳夏笑骂道。

“哪里用换了，这不是挺好的么。你别看外面破，但是里面可是实打实的好料子啊。”这个人的书生气息还没保持三分钟就已经露出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了，一副京城的口音，并摇头晃脑的，让人看了忍俊不禁。“怎么，从塞北回来了？你说说你，就为了一个小姑娘，你至于去趟塞北去找风雪寨的麻烦么？”他说完，抄起筷子，也不客气，直接将柳夏面前的白斩鸡的鸡腿夹了起来“不错，不错，先尝尝这个鸡腿。”

柳夏苦笑的摇了摇头，仰头喝了口酒，说道：“我这回，可是去错咯。白少陵，你是不知道，我这次见到的简直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第二次的场景啊。”

白少陵狼吞虎咽的吃着菜，喝着酒。然而听到柳夏说出这句话，刚端起来的酒杯，慢慢的放了下去，说：“怎么了？你不就是去薛大爷那里把那小妮子赔偿给薛大爷的钱要回来么？难道薛大爷还能难为你不行？或者说，你还威胁了薛大爷做了其他事情？”

“都不是”柳夏摇摇头，喝了口酒，说道：“你知道一个人死了，是什么样子么？”

“知道啊，闭上眼睛或者不闭眼睛，这也没什么吧。你我都是见过生死的，也用不到害怕啊。”

“那么这个人死了，舌头又被割去了呢？”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还要把舌头割去？人死而僵，活着时候割去舌头，你除非扒开他的嘴巴，才能看到；但是人死了之后割去舌头，就会一直张着嘴巴。”

“不错，你想想一个人死了，死去之后，他的舌头被割了去，已经是很凄惨了，但是当你看到一屋子没有一千，至少五百的人都死了，舌头都被割去了，你会觉得怎么样呢？”柳夏又喝了一口酒，缓缓的说道。

“我会赶紧离开那里，因为那里绝对不是人间，很有可能是地狱，很有可能有一只恶鬼在那里，所以还是先跑为妙啊。”白少陵吃了一口鲈鱼，说道。

柳夏看着白少陵，压低了声音说：“而我这次正是遇到了这样的情况，风雪寨上下全被集中在聚义厅里面，所有的人都被杀死，而且都被割了舌头。那个寨子里现在连条狗都没有，已经变成一座死寨了。”

白少陵怔怔的看着柳夏，问道：“连薛大爷也。。。。”

“不错，连薛大爷也死了，而且也被割去了舌头。”

白少陵不禁暗暗地吸了一口气，说：“薛大爷自幼练十三太保的功夫，至今不亲女色，仍然保持着童子之身，所以一身外功不敢说天下无敌，但在关外至少没有人能够战胜他，这也是他能够威震关外的原因之一。再加上他善恶分明，只要你按照他的规矩去拜寨，那么你以后再关外行走，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风雪寨上下起码五百以上的人手，其中不乏好手，怎么可能全被杀死，一个都没有逃出来呢？”

柳夏继续喝着酒，说道：“我也在疑惑这件事，而且我在薛大爷的手上，发现了这个。”说着，柳夏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的请帖，递给了白少陵。

“阎王帖！”白少陵看见的一瞬间，低声惊呼了起来。

“你认得？”柳夏将帖子又揣回了怀了。

就在这个时候，楼口上来了一名老者和一个穿着红色罩衫，竖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小姑娘搀着老者走到二楼正中间的一个桌子边坐了下来。然后从身上的包袱里面摸出来一块醒木，一把扇子，一块手绢，工工整整的摆在中间的桌子上。小姑娘也不怯生，张开嘴，嗓音清脆甜美：“在座的各位叔叔大爷，哥哥姐姐，今天我们祖孙二人云游至贵宝地，不料想没有钱打尖住店，因此斗胆在此献丑，给大家说段江湖事，众位觉得好听，有钱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呢？”

众人看着这丫头不怯场，而且面容姣好，又口齿伶俐，遂纷纷说道“行啊，我们正愁吃饭闷得慌呢。”“要是会唱个小曲，那更好了。”七嘴八舌，纷纷说个不停。

那老者，清了清嗓子，轻轻地一拍醒木，只听“啪”的一声，众人瞬间都不在说话。那小姑娘则先开了口，说道：“爷爷，最近您可知道咱们杭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情。”

老者轻轻地从包袱里面拿出来一杆烟枪，自顾自的点上，嘬了两口，说道：“不错，最近杭州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由于太过蹊跷，风言风语弄得满城人心惶惶。”

小姑娘接着说：“据说和那盛宝楼有关系。”

老者说道：“这盛宝楼虽不能说是全国，也能说是整个江南地区最大的商行，而且所经手的全部都是稀世珍宝，而且每一件卖出的价钱都能拿出来当半个国库使用。很多人都说盛宝楼背后有朝廷的支持，才能到达今天这个地步，但是老朽认为这盛宝楼完全是凭借着后面的大老板管理有方，才能到达今天这个地步。”

小姑娘又问道：“那么后面的那个大老板，是谁呢？”

“他叫‘锱铢必较’铁公鸡。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唯一的毛病就是贪财，而且极其吝啬，当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你绝对不会想到他就是赫赫有名的盛宝楼的大老板。”老朽抽了口烟，慢慢的说道。

“那么爷爷想必是见过咯？”小姑娘问道。

“不错，我很久之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因为那时候盛宝楼走一批重要的货物，铁大老板亲自押送。那是黄昏的时候，我和他刚巧都在一个客栈住店。虽然盛宝楼堆金积玉，钱财无数，但是这个大老板只住几十文钱的普通客房，手下人只能住那种大通铺；更有意思的是，这个铁大老板的吃饭，自带腌萝卜干，然后跟客栈要了一桶粥，那桶粥连十文钱都不到。更严重的是，铁大老板身上竟然连一块银子都没有，他只有一串用铜钱做成的腰带，在清早起来结账的时候，他亲自从自己的裤腰带上抠出来几十文，数了三遍才放到柜台上面，连小二的赏钱都没给，就那么扬长而去了，可谓吝啬至极。”

小姑娘笑道：“只可惜他这么吝啬的人，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不错，铁老板已经死了。”老者不紧不慢的说着“阎王叫你三更死，哪个留你到五更。”

楼上的人有大多数知道这件事情，但是并不知道盛宝楼具体发生了什么，都只是一些市井谣言，只言片语拼凑在一起的，所以很多人都问道“那么盛宝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说是被阎王亲在来收取了性命么？”“不是啊，我听说是被江洋大盗连夜劫杀了。”人声又嘈杂了起来。

柳夏喝着酒听着老者说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这句话之后，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他望向白少陵。

“不错，你走了之后，杭州城发生的最大的事情，就是这件事情了。”白少陵低声说道：“就在今年的二月二龙抬头那天，盛宝楼全楼被杀，一百三十五条人命。”

这时，那小姑娘又开口说道：“难道是铁老板过于吝啬，阎王都看不过去了？”

“那是今年的二月二龙抬头，盛宝楼对角有一家卖包子的王甲，四更天他起来开始做包子。虽然铁老板很吝啬，但是手下人却阳奉阴违，表面上也是啃着萝卜干，喝着粥，但是实际上每天都是山珍海味，就连最下等的仆人都是有人专门给送包子吃，因为盛宝楼里的厨师只会两样菜，一样腌萝卜干，一样熬粥。王甲就是每天早上都要给盛宝楼送包子的人。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做好了包子，就让自己的婆娘看着生意，自己打好包子绕到盛宝楼后门。可是那天却和往常不同，门都快被敲烂了，也没有见盛宝楼出来一个人。他只好尝试着推门看看，能不能进去，结果，盛宝楼的后门居然没有上锁。”

小姑娘两手托腮，趴在桌子上，问道：“他每日送包子，想必对着盛宝楼的后厨会很熟悉。”

老者又嘬了一口烟袋，说道：“不错，他的确对这盛宝楼的后厨很熟悉，因为他每天早上送包子，每天晚上还要来这里和那群下人们聊天喝酒，所以他熟悉的很。他来到后厨，喊道‘赵老哥，孙老哥，你们两个在不在啊，我给你们送包子来了’说着他就推开了厨房的门，厨房里很干净，一个人都没有，但是灶上却放着两个大的出奇的蒸屉。”

小姑娘笑着说道：“想必是他们把事情都做完了，就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并不是，盛宝楼的下人们每天都早上要做的工作很多，他们休息的时间一般是在下午，所以早上永远都不会回去睡回笼觉。而这王甲也是胆子很大，他闻到笼屉里面有股奇怪的味道，于是就把包子放在了平时放的地方，然后向楼上喊着‘赵大哥，你这灶上面做的什么啊，味道都有点不对了，我帮你看看。顺便看看你的手艺，你不是说你只会做粥和腌萝卜干么。’说着他就打开了笼屉，而这一打开笼屉，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王甲当时就晕倒在地。”说着，老者又开始在那里点烟。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啊，能让一个大活人晕倒过去。”那丫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老者。老者则不紧不慢的点着烟，然后又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清了清嗓子。

周围的众人却早已经按耐不住了，纷纷说道“快说啊，老大爷，是什么啊”，“对啊，是什么啊”有的甚至开始掏出几枚大钱放在了老者说书的那个桌子上。这一个人掏钱，剩下的也是跟着效仿，老者看着桌子上的钱，示意让小姑娘把钱收起来，然后才不紧不慢的说了下去。

“那笼屉里面是人头，是盛宝楼所有人的人头，最上面的是那位‘锱铢必较’铁大老板的人头。王甲醒来的时候，正看着铁大老板狠狠的盯着他，王甲连滚带爬的跑出了盛宝楼，然后开始在街上大喊大叫了起来。然后接下来就是官府介入，正是宣布盛宝楼封锁，等到抓获凶手之后，在做定夺。而王甲也因为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而在家里卧床不起。”

“这么大的盛宝楼，这么大的财富，铁老板不可能不雇佣江湖人士帮着他看管啊。难道铁大老板吝啬到这个地步？”小姑娘疑惑的问道。

老者接着说道：“铁大老板本身就有不俗的武功，虽然他本人在拳脚上和兵器上并不是很出彩，但是论暗器，在整个武林铁大老板都是排的上名的，他的金钱镖可以说百发百中。而且他手下有昔年跟他一起过命交情的胖瘦二头陀，这胖头陀人称‘金面佛’如天，手持一柄水磨禅杖，这瘦头陀人称‘银面佛’如地，也是一柄水磨禅杖，他们二人分开之后的武功并不是很高明，但是当他们的禅杖一起使用就不是一般武林人士能够抵挡得住了。这二人乃是铁公鸡的生死之交，但是奇怪的是，这次盛宝楼命案中，并没有见到这二人的尸首。所以官府现在已将这二人定位在逃钦犯，正在画影图形进行通缉。”

“生死之交也可能为了钱财而变成仇人，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据我所知，这二头陀并不是出家弟子，而是两个假和尚，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他们两个。”小姑娘说道。

老者看了一眼小姑娘，说：“不错，这两个人嫌疑的确很大，但是奇怪的是，那铁老板的尸体上面发现了一份请帖，上面写着‘阎王帖’并且接帖的人，就是铁老板，所以也很有可能是别人。”

“阎王帖是什么啊？爷爷，你见过么？”小姑娘好奇的问道。

“没有，如果我见到阎王帖，怕不是也很有可能和铁大老板在一起咯。这个帖子还是不接的为妙啊。丫头啊，住店的钱够不够啊。”老者将烟袋锅在桌子腿上磕了磕。

“嗯，够了。”小姑娘笑眯眯的对着老者说道

“谢谢众位捧场，老朽给各位施礼了。”说着，老者一揖到地，然后收拾东西和小姑娘离开了。

柳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事情可能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去关外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底，而二月初江南却出现了阎王帖，那么第一次出现阎王帖的地方应该就是塞北风雪寨了，但是又是谁有这样的能力呢。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情，你刚刚拿出的那个请帖想必就是你从薛大爷那里拿来的吧。”白少陵问道。

“是的，看来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江湖仇杀，我想去盛宝楼看一看。”柳夏看着白少陵说道。

白少陵懒洋洋的喝了一杯酒，“一起吧，我这些天一直懒洋洋的，没精神，看见你回来，这次我说什么也不放你走了，还是在你身边舒服，起码有免费的酒喝。”

柳夏看着窗外，说道：“怕是以后这酒，也喝得不那么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