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间的灯光相比室内的要明亮些，不过这一尘不变的光照常年与阳光隔绝，便也融不进温暖，却显得有些惨白。
不知为何，徐尘凌早已习惯了的，此刻却也生出几分冷意，像是走在雪地里的北方人忽然少了耐冷性。他扶着扶梯停住，又想了一下那个奇怪的小女孩，觉得应该不是担心她们，便收回了思绪。
抬头，墙上是很明显的汉字木刻，肆。
才到4楼，比预先想的要慢了。徐尘凌收回目光，刚想继续上楼，忽然看向惨白的灯光，心里竟生出了几分想早些逃离这里的冲动。
就到这里吧，4楼有个机械类分区还没去看过呢，都快上大学了，应该去接触一下了。徐尘凌想。
退回台阶上的脚步，转身去推开了4楼的门。也还是那熟悉的光线，不比楼梯里的明亮，可几分淡黄却多了些暖意。
很快找到机械专区，徐尘凌没停下，踱步在书架间，手指在书前划过，默念着书的名字。很多看起来都是很难理解的术语，他也不知道要从哪里看起。
划了好一会儿，指尖还没擦起灰尘，便停下了，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很简明的两个字，入门。
徐尘凌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拿，书在书架的最高层，对他来说刚好能触到。
可还没触到，一只白皙的手指也慢慢划过来，在他愣神的片刻，举高，停下，没犹豫的拿出那本书。
徐尘凌有些惊讶的放下了手，看向了旁边忽然出现的人。也许是自己找书是太认真了吧，竟然没看到人影，也没听到脚步声……
旧书阁很大，人却很少，在书架数不尽的横纵中，相遇的概率很小，看上同一本书的概率就更小了。徐尘凌还不想放弃那本书，便不做声在旁边等候着。
忽然，淡黄的光中盈盈了银辉，晶莹的月牙耳坠在女生翻书的动作中晃动。
徐尘凌不禁屏息了。那满是乌丝的耳间，白肤下的月色，好像在哪里见过，是梦里还是记忆里？他有些分不清了，模糊的就好像褪了色的老照片，可就是觉得很熟悉。
月牙，月色，月……那个沉寂在心中的姓氏，如女生耳垂下的月牙一样辉映在了他眼眸。
妈妈……徐尘凌拉低了眼帘，心里默念。
合书的声音很细微，如翻书时一般，却惊醒了徐尘凌，眼帘再次拉开，不经意间与女生对视上了。
那漆黑瞳孔四周像是覆了雪，苍白的让人能感觉到雪的冷意，徐尘凌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凛冬的枫树，不禁避开视线。
“这本书我想看。”女生举起了书，再次落下时早已和他擦身而过。
擦身而过的瞬间，徐尘凌并没有再次见到了那月牙耳坠。原来只有一边，原来是在左耳，原来自己只是触景生情，并不是什么熟悉的梦或记忆，只是，想起了妈妈的姓氏。
徐尘凌的目光跟上了女生的背影，瀑布长发下也覆了雪，而雪披在了她身上，如眼白的色泽一样雪白。
他想说什么，可对方的态度显然并不在意他会说什么，甚至连他说不说都不在意。那一句“这本书我想看”就是祈使句，语气中带着不容否定。
女生消失在转角，徐尘凌只好收回目光，寻找着下一本书。要找到同一本书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去校图书馆，那个黑不溜秋的黑塔，不然再旧书阁里他肯定是找不到的了，旧书阁的书都是孤本。
不过看机械类的书只是一时兴起，现在跑去黑塔专门看也不太好，毕竟他还要陪着苏熙芸。找不到入门级，只好找了一本《初级机械》来看，虽然有些跳跃，不过对徐尘凌来说还是勉强能接受的。
机械的世界是神秘的，这种充分利用物理与物质的技术让徐尘凌沉迷其中，不经意间还产生了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每当新接触一个领域时他都会这样，但这些幻想最后都会随着慢慢的了解而消散。学习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解迷”的过程，从一开始的迷茫、抱着各种幻想，到最后抛开幻想，立足现实。虽然有些残酷，不过这样带着希望的过程，他还是不排斥的。
沉迷一本书时，时间是过得很块的，徐尘凌很有经验，适时停下，看了手环，已是午饭时间了。没有再多留恋，只是合起了书，转身下楼。
来时的路徐尘凌已经走了一遍，即便不看指路标识，他也知道苏熙芸在哪里。心中默念着数字走过一个个书架，慢慢靠近心中的数字时，预期的歌声再次浮现，如刚刚离开时一般。
歌声很暖，徐尘凌的脚步很慢。
可再慢，依旧是要走到的。脚步停在了转角，目光落在再木板地上坐着的女孩身上。
只有她一个人，那个叫师蓝的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可她依旧读的那么开心，就像是刚出道的作家读着自己的处女作一般。
徐尘凌靠在书架上，不忍打扰。
没有日光的倾斜，便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男孩靠着也些累了，可女孩还没读累。男孩晃动着松了一下筋骨，却不小心惊扰到了女孩，女孩只是抬头，微笑，合上了书。
“尘凌哥哥，你回来啦。”
“嗯，刚回来。小师蓝呢？”
“咦，刚刚还在的。哦，可能尘凌哥哥不招人喜欢，知道你要回来了她就跑了吧，对了，尘凌哥哥，不要叫小师蓝哦，叫师蓝就好，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这样啊，知道了。还想叫她一起去吃饭的。”
“她没见你就跑了，才不会跟你去吃饭呢。”
“也是。走吧。”徐尘凌转身。
苏熙芸拍了拍衣服，将书放好，小跑到男孩身边，手背在身后随他慢慢走着。
“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苏熙芸说。
“嗯。”
“其实如果你知道原因就不会觉得奇怪了，不过我不告诉你！”
“还有原因？看来是真奇怪了。”
“对啊对啊，来旧书阁遇到的人都很奇怪，师蓝，算是吧，尘凌哥哥也是，刚才遇到那个长发女生也是，那么长的头发啊！从出生就不剪的吧！这年代谁还会这样，去美容店多多少少都会修剪一下的。”
“很长头发的……”徐尘凌回忆着。
“尘凌哥哥你见过？”
“嗯，刚刚。”
“真的？漂亮吗漂亮吗？”苏熙芸表现得有些小激动。
“嗯，很漂亮。”
“真的？”
“真的。”
“哦！”
沉默良久，苏熙芸跳到男孩面前，“尘凌哥哥你觉得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徐尘凌绕过了她。
“你就说说看嘛，说说而已。”苏熙芸跟上。
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徐尘凌忽然想起了女孩刚苏醒的时候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所以小芸儿应该是很在意这个吗？
徐尘凌想了很久，忽然抓起苏熙芸的头发，一直捋到了发尖。三千烦恼丝，短一些会好一些吧？像那个女生那么长，梳起来都费力。
“短发吧，虽然想说两者都比光头好看。”
光头？苏熙芸骤然回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脸微微红，旋即笑了出来。
“尘凌哥哥进步真大，也会讲冷笑话了。”苏熙芸欢快的踱步，“哦，那决定了，尘凌哥哥，一会我们去剪头发吧。”
欢快的声音充斥了楼梯间，原本惨白的光变得像清晨时天边的一抹鱼肚白，虽然依旧是冷光，可却知道了它是由暖阳照出的。
叮。清脆的提示音，徐尘凌知道那是电梯到达的声音。在这一楼的大厅里，唯一的电梯就在木桌椅后面的那扇门了。
能坐这扇门后的电梯的人都不是普通人，要么是被邀请上三十三层之上的人，要么就是学校的实权管理层。
徐尘凌拉了一下苏熙芸的衣袖，停住了脚步，再看过去时，刚好看到电梯开门。
晶莹的月牙随着人影微微晃动，像风吹过映月湖面。又是那个女生，她居然在三十三层之上看书……
徐尘凌忽然回神，看到了女生身后的人。
“校长好。”徐尘凌鞠躬。
校，校长？苏熙芸瞪大了眼睛，小花篮这词一晃而过，旋即反应过来，知道肯定不是他。便学着徐尘凌那个鞠躬问好。
“下着雨还大老远的跑来看书，真是难能可贵啊。咦，有点面熟，徐……？”
“徐尘凌。”
“哦，对，徐尘凌，我想起来了。”男人微笑，“当初拒绝保送名额那个！老徐的儿子。啧，听说你妹妹也是很厉害啊，这老徐一家子都是人才啊。”
“承蒙校长夸奖。”
“不用校长校长的叫，这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叫秋叔就好。这是你女朋友吧，可以啊，学习恋爱两不误。”
第一次见校长，苏熙芸本来就显得有些拘谨，这么一说就更手足无措了，急忙低下头，遮掩微烫的脸颊。
“校长误会了，她也算是妹妹，苏明宏叔叔的女儿，苏熙芸。”
“啧，刚说就忘了。老苏的女儿？姑娘，看了你也要叫我一声秋叔。”
“行了，秋雨！我饿了。”不和谐的声音侵入谈话，冷漠之意仿佛光线都降温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