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熙芸披着毛毯，环抱着双腿蜷缩在副驾上，不禁想起了刚才树荫下的场面。
真不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那么暴躁，动不动就要打人，口气还很臭，还那么高傲，像是谁欠了他似的……反正，反正她就是很讨厌那个男生！也不知道那个长发女生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的。
苏熙芸心里骂累了，靠在座椅上，觉得有些无聊，便伸手打开了音乐，没刻意选什么，只是点了播放而已。
歌声很轻柔，苏熙芸觉得刚刚好，便靠在车窗上，望出窗外。外面很静，听不到雨声，看着细细的线条划果，就像看着曾在历史中盛极一时的无声哑剧一样，雨在她不在的世界里下了一世又一世，而她隔了玻璃，伸手触碰不到什么，只能默默看着。
真像她呀……苏熙芸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了大榕树的高高的树冠。高处不胜寒，只能俯瞰世界，或眺望日落日出，有时太阳被遮挡了，就看看雨，也许今天就是。
清晨时的雨幕落在了山林的雾气中，应该遮掩了很多东西，在那高高的没有人烟的地方看着这片偶然的云海，会不会有一点小惊喜，像是爱画的人拿到了古时名家的泼墨大作那样呢？苏熙芸细细揣摩着。
不过，画看久了会习惯，风景看久了也应该会习惯吧？就像当初自己第一次来枫山时惊讶于其美不胜收，可现在不也像那时徐尘雪说的，住久了成了习惯，风景便也不是风景了。
所以，师蓝到底看了多少次日出日落，看了几世的烟雨呢？从蜀道山林走向汴京的街头，又冲汴京的街尾走到岭南的丛林，古时交通不便，没有车途劳顿，这一走便应该是大半辈子了吧？
苏熙芸平躺下来，将头缩进毛毯里。
说到底她还是很想看看小金发写下的故事啊，平白的口述和文字写下的故事是不一样的，那些文字应该是那个小女孩坐在灯光下用时间慢慢精炼的感情。
通过这些字，她就可以从文字中穿越回到师蓝的那个世界了。这是她很擅长的事，在困在厦门那座城市时，她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实现自己的旅行的，她很想走过师蓝的旅行，更想走过小金发的旅行。
不过可惜了，那本书不存在的。苏熙芸叹了一口气，脑袋在毛毯里胡乱甩动。
忽然，门把手触动的声音传入了苏熙芸的耳里，她静了下来，眨巴着眼睛。她知道是谁回来了，便探出了两只小眼睛，微微躬身，在门开的一瞬，她瞬间扯起被子，抬起身，张牙舞爪的对着来人，一副“我很凶”的样子。
徐尘凌愣愣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学着她的样子张爪“哇”了一下，不过那平淡的表情看着就让人来气。
这不是对暗号好不好！苏熙芸很无语，扯着毛毯坐回副驾。
“这是在干嘛？”徐尘凌坐回了车里，将奶茶递给她。
“在车里无聊啊，就是想吓吓你，没想到一点都不配合。”苏熙芸将吸管插进杯子，也许是饿了，她一下子就喝了半杯。
“我被吓到了啊。”
“尘凌哥哥好无聊，这种把戏一眼就看穿了好吧”
“是吗？”
“对啊。好无聊。”
“那回去吧。”
“哦！”苏熙芸裹着毛毯，系起了安全带，“尘凌哥哥，你说别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会不会想入非非啊？”
徐尘凌侧头看向那个全身裹在毛毯里只露了一个头的女孩，虽然他知道女孩是穿有衣服的，不过有时候视觉上确实会产生错觉。
“确实会。不过，你会注意一辆开在路上的车里面的人是什么样的吗？”
“也是哦，啦啦啦，走吧走吧。”
女孩的多变他早已认识到了，不过即便徐尘雪陪了他多年，他还是摸不到规律，只好摇摇头，启动了车子。车缓缓升起，轻飘飘的开出停车场，驶入绵绵雨里。
“尘凌哥哥，以后我们还来吗？”苏熙芸看着后视镜，忽然说。
“嗯？”
“我是说，我们还来旧书阁吗？来的话说不定又会遇到那家伙……”苏熙芸低声说。
“不要想太多，我们来这里只是来看书的。”
“可是去校图书馆也能看啊。”苏熙芸反驳。
徐尘凌沉默了，她说的没错，虽然旧书阁里的书很多都是稀世孤本，可孤本就意味着用到的机会很少啊，而且他基本也没去看这些孤本，他想看的书在校图书馆也完全能看到。
“是吧？根本没有理由来这里再遇到那家伙。”苏熙芸说。
“有啊，因为也许只有这里才有小金发的书啊。”
苏熙芸张口，可是说不出来。她不能说小金发的书其实是没有的，她来这里这是为了陪一个不知经历了几世烟雨的小女孩，哦不，老女孩。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她不能对徐尘凌说，就像师蓝不能对别人说一样，说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很在意这是什么，可她不敢试，她试不起。
“难道这个理由不够吗？”徐尘凌笑了笑。
“嗯。够了！”
苏熙芸笑了笑，又侧头看着后视镜里的世界。道路两旁的树后退着远去，可那颗高高的大榕树还在那里，午后的光线很明亮，山林的雾怎么也遮挡不住视线，所以也看不到天空长出树枝的梦幻了。
“对了，尘凌哥哥，刚才在树下时，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苏熙芸一直很疑惑。
“不急，出了校门再说。”
“有那么隐秘吗？车上又没其他人呢。”
“说不定哦，你也见过她的。”
“尘凌哥哥，你别一本正经的说毛骨悚然的事好吗！”苏熙芸缩了缩被子抗议道。
徐尘凌朝女孩张爪“哇”了一下，不过女孩却撇过头，哼了一声没理他，他没再说什么，注视着前方飘的雨，开车穿过了东大门。越过界限的那一刻，徐尘凌的淡然消散了，目光变得敏锐起来。
“啊，尘凌哥哥，我们忘了一件事了，刚才说好的要去剪头发的！听说华斓大里的某间理发店很厉害的。”苏熙芸回头看着校门，有些懊恼的说。
“回家再剪吧，我记得跟你说过，白阳会剪头发的，它的手艺应该比学校的好。”
“好吧。”
“小芸儿。”
“嗯？”苏熙芸侧头。
“你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了吗？”
又是这句话，明明自己都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好吗，又问！苏熙芸看了一路风景，完全忘了刚才徐尘凌说要出校门再说这事了。
“不知道。”
“是他们那样的啊，也是大叔那样的。”
“大叔？难道他们……”苏熙芸惊呼。
“对。他那一拳虽然刻意掩饰了，可在校长拦下了时他完全没再压制力道，还记得我被吹飞了伞吗？”
“嗯。”
“也许你也以为我是被吓到了没抓稳伞吧。”
苏熙芸摇摇头，“不会哦。”
徐尘凌笑了笑，“但其他人都会这样认为，如果我没认识大叔，我也会那么认为的。那一瞬的风真的很大，我抓不住伞。能产生那么大的风，就算说他是体育生，甚至说是拳王我也不信，而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和大叔是一样，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岂不是很危险？尘凌哥哥，要不以后我们还是不去旧书阁了吧。”苏熙芸皱眉。
“不，没必要，我们假装不知道就行，也许他们就是认为我们看不透，所以才放任不管的。一切照旧，只要我们知道就好。”
苏熙芸还想说什么，可徐尘凌看着他的目光却很坚定。
“小芸儿，世界的大门已经敞开了，我是不可能再退回去的。”
真的要这样吗？可还是很危险啊！苏熙芸沉默了，她知道徐尘凌心里那个要变强的念头始终没有熄灭，大叔走后，他又找到了另一条线，可这条线一点都不友善啊！
其实她比徐尘凌还要明白那些人。在师蓝的故事里，他们都是老成精的怪物，不知历经了多少风雨，秋雨是，初代校长是，也许那个没见过面的那个现任正校长也是……这简直就是由怪物组成的校管理层啊！
可徐尘凌还不知道，他知道的只是一小角，而苏熙芸又不能说。
“嗯。”苏熙芸点点头，这种想说不能说的事她很烦，便看向了车窗外飘过的烟雨。徐尘凌还沉浸在发现世界秘密的激动中，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忧伤。
就这样，两人没再说什么，车子开回了枫山。回到家后，两人便各自去洗澡了。
徐家堡有五层，除了第一层外，每层都有洗浴间，只是他们家人少，平时都用不上。不过现在两个都淋湿了，出了温暖的车子后，袭来的寒意根本不允许他们一个个来。
徐尘凌不喜欢泡澡，他觉得那样很浪费时间，只是用热水冲洗一下暖暖身子就出来了。穿好衣服，拿着毛巾擦拭着头发，刚想拿手环呼叫白阳，让它提前准备一下剪发工具，忽然注意到手环上有新传来的信息。
“这么快就来了。”徐尘凌有些惊讶。
秋雨让人录制的视频到了，不过只是平面视频，而不是全息录影，也许是之前他跟秋雨说过，现在这样是为了提防他又发现什么。
徐尘凌丢了毛巾，慢慢向楼下走去，看着那个悬停的三角符号，犹豫了一下，轻触，光幕从手环涌现，传来的视频播放起来。
视频里的光线有些白，显然不是在沙漠上，埃及时间比北京时间慢了6个小时，按理说那边应该是清晨，太阳初升，光线还有些暗，不可能这么白，即便在帐篷里，开了灯，周围也会有些暗的阴影的。
这白显得有些刻意了，应该是搭了白布做遮掩了。不过看到徐爸没事，他就放心了。
“小凌啊，听秋校长说你很担心我啊？哈哈，我没事，放心吧，你看看。”徐爸比划了一下手臂，白色长袍下展露出来的手臂线条分明，完全不像一个死宅的研究员。
“就是基地这边出了点事，消息被传出去了，所以才不得不进行封闭式管理。咳，不能说太多，不然又让重新拍了，哈哈，就这样吧，在家要照顾好小雪，哦，还有小芸儿，你们的事我听说了，要好好对人家，哎，行了行了，催了，就这样吧。”
啪，视频一黑，出现了“是否要重播”的提示。徐尘凌没有点，沉默的看着手环上漆黑的光幕。
好久不见，老爸居然变得有些脱线了呢，以前的他可不会语气中带着玩笑之意。
徐尘凌靠在大厅的沙发上，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笑了。
也许是拍这段视频拍了很多遍吧，不断重复演练着像念台词一样，可偏偏又得表现得自然，徐爸是教授又不是演员，这样已经不错了。
徐尘凌想象着当时的画面，直起身，看了手环，本想关了的，可还是忍不住点了重播。
“尘凌哥哥，在看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苏熙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廊道上了，正用毛巾搓着头发。
“我爸的视频，刚发回来的。”
“真的？”苏熙芸拽着毛巾小跑下来，散乱的头发像是初夏河边的柳絮，不断说着，“我也要看！”
“尘凌哥哥，你帮我擦擦。”苏熙芸将毛巾丢给了徐尘凌，顺手抢过了他的手环
重复的话再述说一遍，真的像在念台词，徐尘凌有些习惯了，不过苏熙芸却没有，很高兴的听着那些不属于她的话，虽然听到最后她还是脸红了。
“徐叔真是的！”苏熙芸嘟着嘴，没敢看徐尘凌，不过很快嘴就平了，甚至微微有些陷进去。她轻轻咬了下唇。
徐尘凌倒是注意到了，笑了一下，胡乱的揉着女孩湿漉漉的头发，“你不去看看你的手环吗？说不定苏伯伯也发有视频回来呢？”
苏熙芸忽然回头，不过脸却蹭在了毛巾上，她急忙拨开，目光灼灼，“真的？”
“去看看就知道啦。”
女孩甩开毛巾，又在楼梯上扬起了柳絮般的头发，像只欢快的精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