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千劫在
作者:苏木里      更新:2019-09-24 01:10      字数:3727

第340节

三年时光,许多人事,都全非。三年前的今天,我何曾想到,十六夜会死?宿洛影会死?而本该死去的自己,竟然还活着?

蹲在他的墓前,我想了许多事情。许多过去的事情,却没有去总结什么。这么多年,我明白了,一些事情不需要得出结论。刻意的去总结,去结论,反而对谁都没有好处。

一个时辰,匆匆而过。宿洛阳在一旁等我,我起了身,对他说,可以走了。

我没有去看宿洛影,不必,也……

我转身欲走,却不料宿洛阳跪下了来。我奇怪的看着他,直觉告诉我,我应该掉头走人,不去听他的话。可是,我没有。

“小姐,我想要照顾你。”宿洛阳如是说。

“……你是在照顾我。”

“小姐,你懂我的意思。”宿洛阳看着她,眼中尽是深情和执着,“我想要陪伴小姐一辈子。”

我定定的看着他,半响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宿洛阳点头。

“……你知道,我活不久了,不是吗?”

宿洛阳一震,眼中闪过痛苦和无奈,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阳,你比谁都懂我。”我道。

宿洛阳闻言,黯然的垂下眼。她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可答案却已经不言而喻。对,他懂她,所以知道她不会答应自己。不论是出于私情,还是为他好,她都不会答应的。

我蹲下身,轻轻的揉着他的头。好似,这个人还是当年寒玉宫的那个倔强和坚毅的孩子。

“阳,你还年轻,好好的去寻找你的幸福,懂吗?”

宿洛阳垂着头,咬着唇,没有说话。沉默了好半响,他如同染泶一样,紧紧的抱着眼前的人。此生,第一次拥抱她,想必,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我没有挣扎没有抗拒,我懂他,所以我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下什么决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推开了我,问我,回去了吗?

我点了点头。

脚很麻,但忍着进了马车。酥麻的感觉,不比疼痛好受。好一会儿我才缓了过来,之后就听见宿洛阳说,要去与他告别吗?

我知道这个他说的是谁,但,不必。既然离别,又何须告别?

宿洛阳见她沉默,明白了答案,立刻策马,朝集安国而去。

药铺歇业半月,造成了一些人的埋怨,但更多的是关心。他们以为,我生病了。实际上呢?

或许,我的确生病了。

从祭拜回来,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

我想,我可能支撑不到来年开春了。但水无他们一见我有这种想法,就立刻对我进行思想教育。说得最多的,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他想一想。

九月十五日,答应水无她们要早点回去吃饭,出嫁了的水绿她们,也会带着她们的丈夫回来。但,就在我准备关店时,却见到一个人站在门口不远出。

熟悉的陌生人。

看着他一如往昔的容颜,恍若隔世。

他站在那里,轻轻的唤着我的名字:爱……

染羽老了许多,容颜依旧,可眼里却尽是沧桑。

“爱,你……还好?”染羽道。

突然,我想起了一个游戏里的一句台词,于是就借用了过来:

“无所谓好不好,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

听着她的感叹,染羽心一痛。找了这么久的人,并非是找不到,而是不敢来见。前几日得知泶儿见过她,心知她是前来祭拜,再也忍耐不了,便前来见她。

“你,还有事吗?”见他久久不说话,我道。

“……我……爱,我们……”

永昶四年九月七日。

司徒府、王子府、王爷府、幽谷以及深居在宫中的染羽都收到了一封信。在打开信的那一刻,他们都愣住了,继而,有声的、无声的眼泪泛滥。

写信之人是宿洛阳,信的内容是:永昶四年八月三十日,病故。

信中没有写是谁病故,可他们都知道指的是谁。

而君上染羽,在九月一日见到一个意外来客。

永昶殿,天阴沉。

染羽一袭白衫,站在明石亭的湖边。在感受到有人前来,并未戒备。也阻止了隐藏在暗处的侍卫行动。因为,他知道这个人的气息。

“你来做何?”染羽没有转身,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

不如以前,现在的他,就好像是天生没有感情的人一般。

“小姐给你留了一个宝物。”

闻言,染羽如若被雷击中,倏然转身,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

宿洛阳还是以前的那副模样,只不过穿着一件大大的斗篷,胸前隆起,好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什么……”

宿洛阳蹲了下去,扯下斗篷,只见一个三岁大的、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在他的怀中安然睡着。小小的嘴里咬着细嫩的时手指,不时还砸吧一下。

“羽夜,醒醒。”宿洛阳轻轻的唤着孩子。

“呜……”孩子很不情愿,但还是醒了来,见着眼前的人,伸着小小的手,给了他一个拥抱,开心的笑着,“阳……”

“他……他是……”染羽发现自己在发抖。

宿洛阳没有理会他,将羽夜放了下来,温柔的为羽夜擦拭掉口水,冷淡道:

“你的儿子。”

“……!”

“若不是因为他,小姐早在四年前就去了。她不打算让你知道羽夜的存在,但是……”宿洛阳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这个资格。”

羽夜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好左看右看,在看到染羽的时候,突然愣住,眼直直的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推开宿洛阳,蹒跚的朝染羽走了过去。

染羽蹲下身,看着与自己走来的小人儿,心痛得无法呼吸。

一年前,他曾请求莫爱,让他们从新开始,可是……

没有得让他喜悦或者悲伤的答案,可却得到让人更加痛苦的、十分残忍的沉默。

“抱~~”羽夜伸出小手。

染羽愣了一会儿,如获珍宝一般,将他轻轻的拥入了怀中。心痛不已,连眼泪都忍不住。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让宿洛阳看见,只好埋在小人儿的脖颈之中。

羽夜像是感受到什么,体贴的作出超乎年龄的动作:

“不痛、不哭、不痛……”

闻言,染羽的痛苦没有缓解分毫。这个孩子,会这么做,会这么说,是因为他这么她这么做过吗?

她,这几年究竟有多痛苦……

一旁看着的宿洛阳,心中浮现了四个字:父子连心。明明是初次见面,可是羽夜却对他这么亲昵。

但,即使如此……

“我要带羽夜离开。”

闻言,染羽倏然抬起头,连泪痕都顾不及擦掉。

“你,要带他走?”

“是。”

“去哪里?”

“不知道。”

“……我……”

“你没有资格不允许。”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宿洛阳抢先道,“羽夜之名出自何处,你比我更清楚。但你不清楚的是,羽夜至今都没有姓,不是不会有,而是小姐说,他此生,都不必有。除非有朝一日,他自己亲口说出想要一个姓。”

羽夜……

染羽和十六夜吗……

爱,你爱着的,究竟是谁……

如果爱我,为何要取这样的名字?如果不爱,为何生下他?

抱着怀里的人儿,染羽嘲笑自己,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在计较。若可以回到过去,哪怕是她和十六夜在一起,也会甘愿。至少,那样她就不用那么痛,也不会……

“羽夜,过来。”

“阳……?”

“我们该走了。”

“可是……”

“现在我们必须离开,如果羽夜想回来,等你长大了,再回来好吗?”宿洛阳道。

“……嗯。”羽夜想了想。清澈的眼里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他推开染羽,朝宿洛阳走去。在宿洛阳抱起他的那一刻,他回了头,指着染羽道,“父亲?”

“……嗯,他是你父亲。”宿洛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告诉他真相。

“噢。”羽夜抱着宿洛阳的脖子,单手与染羽挥了挥,“以后……嗯,我会来找你的吧!”

染羽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离开。好一会儿,感觉手心里有什么低落,仰头望着天空。

下雨了……吧?

而宿洛阳抱着羽夜出了炎都,站在官道旁,回首繁华的炎都,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人,轻轻道:

“羽夜,以后……就和阳一起生活吧。”

“……嗯,羽夜会听阳的话。”羽夜乖巧道。

宿洛阳垂下眼,隐下眼中伤痛。

小姐,你不想要让羽夜背负太多,可仍然自责,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羽夜才会如此早熟。可是……

这是羽夜自己甘愿的吧?他深爱着你,即使年纪尚小,也执意要照顾你。希望用言语和抚摸减少你的疼痛,希望你能够痊愈。

小姐,你知道吗?在你去了后,羽夜他……没有哭。

可夜里,却听到他在你的房间里,抱着你的衣服,压抑的哭着,还不停的说:不哭,不哭……就像是要将自己催眠了一样。

羽夜知道,你不想他悲伤,所以,他不吵不闹、不悲伤不痛苦,依旧和以前的羽夜一样,温柔、乖巧、体贴……

八月三十日的上午,宿洛阳看着她躺在枫树下的软榻上。她在念着一首词,在抽着烟,戒了几年的烟,今日突然又抽了起来。脸色红润、神情烁烁,他们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果不其然,她含着笑,用轻柔的声音念了那首词之后,就闭上了眼,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句,就……

羽夜说,他以后要变成你这样温柔的人……

小姐,羽夜如此小,却也懂了你……

德也狂生耳。

偶然间、淄尘京国。

乌衣门第。

有酒惟浇赵州土。

谁会成生此意。

不信道、遂成知己。

青眼高歌俱未老。

向尊前、拭尽英雄泪。

君不见。

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

且由他、娥眉谣诼。

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问。

冷笑置之而已。

寻思起、从头翻悔。

一日心期千劫在。

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然诺重。

君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