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之木铎
作者:书远01      更新:2019-09-24 04:53      字数:4970

韩鱼抱着黎妍静静的坐在秋千上,冬夜虽寒,但两人都非常人,自然不惧。

秋千静静的摇摆,吱呀有声。

小丫头蜷缩在韩鱼怀里,额头轻轻在他胸前蹭了蹭,声音沉闷:“小鱼哥哥。。”

少年抱着小女孩的手紧了紧,温声回应:“嗯。”

“先生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嗯。”

不同于上一声,少年的声音多了些莫名的低沉。

“我们能去找他吗?”

“不能。”

“哦。。”小女孩的声音有些委屈。

“妍儿。。”韩鱼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开了口之后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小鱼哥哥,妍儿知道的,小鱼哥哥好笨,以前母亲也是这样离开的,父亲都知道哄妍儿说母亲一定会回来呢。”小丫头双手抱着他,第一次说起她的父母,说起她的以前。

少年没有说话,静静地倾听。

“可是娘亲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有一天父亲突然很着急的把我关了起来,那地方很大,里面只有一个大大的水坑,妍儿出不去,在里面呆了好久好久,饿了就喝水,困了就睡觉;直到有一天醒过来,看到了姜荞姐姐和宫主;以前宫主还不是宫主的时候,妍儿就认识她,他说父亲失踪了,以后她就是炎帝宫宫主;然后妍儿就一直跟着宫主,直到遇到小鱼哥哥。”

黎妍侧身坐在韩鱼怀里,抱着他轻轻的诉说。

怪不得她那么喜欢水,韩鱼心疼不已,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父亲说如果有一天我足够强大了就能够见到母亲,我相信父亲一定不会骗我的,所以我一直都在偷偷的修炼呢!”小丫头抬起头,大眼睛宛如弯月:“你看,妍儿已经很强大了呢!总有一天,我一定可以见到母亲然后跟她一起找回父亲!”

看着明知道希望不大,却信誓旦旦的安慰自己的小丫头,韩鱼莞尔一笑心道:傻丫头,你是想告诉我有时候不努力一把,你都不知道什么叫绝望吗?

却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嗯,努力修炼!”

。。。。。。。。。。

齐国,临淄。

夜色正沉,静谧的临淄城上空忽有一道淡淡的白色光影闪过,随即消逝在学宫深处。

近年来,随着儒家发展壮大,学宫也日益庞大。书房校舍、市集楚馆鳞次栉比,便如一座城中之城一般,超然屹立于临淄城内。各家学派在学宫之中各占一席之地,其中儒家、阴阳家、墨家、兵家最是鼎盛,各占一方。

东方便是儒家所在之地唤作儒林,孔圣所居之处便在儒林之内。

此刻儒林一间平凡的小院之中,一直端坐在书房秉烛夜书的孔圣人忽然抬起头,惊愕的看着悄然出现的白色光影:“子卿?”

这白影赫然便是刚刚于楚国消失的荀夫子,只是相较彼时的辉煌耀世,此刻的他显得暗淡了许多。

青年模样的荀夫子泛着淡淡光辉的脸庞温润如玉:“子仲,别来无恙?”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孔圣人此刻也无法看清荀夫子到底是什么状态,起身绕过案几,站在他身前,诧异的问道:“此为何故?”。

荀夫子看着身材高大,己身悬浮于空中才堪堪于他齐平的孔圣人,微笑着说道:“以身合道。”

孔圣人疑惑:“何谓以身合道?”

“说来也是造化,当年文宫破碎,熬到今日已是大限。今夜本意与一后人嘱托身后之事,不想他寥寥数语竟让我得悟大道,当真是天不绝我。”说到此处,老人已是一脸欣慰之色。

不知是因为眼前年轻的面容,还是什么原因;孔圣人恍惚又看到了青年时期的好友,却见荀夫子略带得意的问道:“子仲,何谓天地之心?”

看着眼前莫名年轻许多的好友,孔圣人沉吟片刻,答道:“人者,天地之心也。”

荀夫子微怔,而后摇头苦笑:“久不见子仲,自以为过矣,今日方知吾不及也。”

本来想要争胜的心,也淡了下来,继续说道:“我那后人问的是天地有心否,我答的是无心。”

孔圣人诧异的问道:“此何人也,竟能发此一问?”

“韩是之子,韩鱼。”

“韩是?”

“不错,当年的韩国公子,也是我的最后一个弟子。”

“是他。”孔圣人听得此言,面色微微暗淡:“子卿,当年的事情,你还在怪我吗?”

那泛着微弱光芒的身躯忽然自脚下开始凝实,呈现出异于常人的灰白之色,一如石雕,荀夫子却是浑不在意的微微一笑:“曾经有过,后来便想明白了。”

“子卿。。”孔圣人微显忧色,欲言又止。

荀夫子却不等他说完,语速稍显急促的说道:“君言,人者天地之心,然世人多蒙昧,愚行于世碌碌无为。吾尝以为‘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儒家虽言有教无类,亦不过是偏安一隅,又何谈教化天下。是以入圣之时,吾以圣道为基发下大誓愿,愿为天地立心。天道有感,大道规则降下,吾遂以此身合道,得十年之期,十年之内,圣人可教化,其他任何入神及以上战力不得以任何方式干预世间。。。”

说道最后荀夫子已几近全身石化。

孔圣人怅然若失,没有问十年之后如何,只是看着荀夫子,喃喃的说道:“君乃天之木铎,吾不及也。”

然而荀夫子却再也没有回答他,只有一座灰白的石像立在他的面前,无声。

自进入圣人之境便从来没有沉陷于梦境的孔圣人忽然惊醒过来,苍老的面容带着些伤怀,眼角隐现泪渍。

恍惚片刻,圣人心念一动,不久门外便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子声音:“夫子。”

“子渊,你即刻遣一人前往农家百草轩找一个叫韩鱼的孩子,若他愿意便将他带回来,若不愿,便让那人跟着他,护卫他十年。”

“是,夫子。”

也是自此之后,儒林之中突然多了一座高塔,塔有九层,塔名天之木铎。孔圣人汇聚诸子百家之精华,置于其中。

塔无门,只有一个老人的雕塑立在塔前,每一个进出的人恍惚间总能在心底听到一句话:“吾辈读书所为何者?为天地立心也。”。

。。。。。。。。。。。

蓬莱仙岛,仙风道骨的道主忽然破口大骂:“好一个荀卿,好一个天行有常,这天下若无我等早不知乱成何等地步,放弃与世长存的圣人之尊居然只是为了限制我等,当真可恶!”

鬼谷岭内,老仙人不无赞许的说道:“制天命而用之,当真好气魄。道主勿恼,他做的也未必有错,这幽冥鬼涧日渐膨胀想必你那万妖域也早就达到上限,早晚压制不住,届时恐怕又是一场无量大劫;十年无外力干预,说不定这世间自有其出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再说十年而已,弹指即过,且看着吧。”

“哼!”

。。。。。

郢城

楚王宫内鸦雀无声。

忽有一低沉威严的男声自王座传来:“白均。”

冕旒冠服的项燕端坐于王座之上,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末将在!”只见武将队伍中走出一位左颊有一条狭长伤疤,面目略显狰狞的中年将领。

高高的王座,一道生寒的声音传出:“找出韩鱼,杀了他。”

安静的大殿瞬间哗然,一位满头白发的臣子急忙上前劝道:“王上三思,圣人不可轻辱。”

项燕虽然重伤却依然势如猛虎,他起身缓步走下王座,立于那老年臣子身前,面无表情的说道:“芈大夫的意思是寡人便可轻辱了?”

“老臣绝无此意,王上,如今天下方承平几载,万万不可再轻启祸端啊。”那被称作芈大夫的老者闻言,惶然跪倒在地。

楚王却不理会,旋身坐回王座:“芈大夫年事已高,或已不适再侍王事。”

“王上!!”

伴随着老者的一声凄然呼喊,大殿内重新归于寂静。

“怎么?芈大夫要抗旨不成?”楚王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

老者颤颤巍巍的摘下头冠,脱下衣袍置于身前,跪伏于地缓声说道:“窃闻,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此刻芈业已是一届布衣,唯以此残身相谏;如今我大楚虽号称天下第一强国,可连年征战,国力早已不堪重负,民生凋敝百姓困苦,全赖王上神威震慑,诸国才不敢来犯。今日王上重伤,若还要执意杀那韩鱼,他日圣人之怒何人可挡?王上,国虽大,好战必亡啊。”

项燕拧眉,寒声说道:“芈大夫只知,好战必亡,却不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耶?”

那老者依然跪伏于地,声音略显沉郁:“可如今楚国承平也才几载,王上若又起战事,天下何时能安呐?王上,圣人不可辱,韩鱼不可杀,请王上三思!”

“请王上三思。”满殿文臣皆跪于地,俯身下拜。

“大胆芈业!如今你已是一介庶民,安敢在此霍乱人心扰我朝纲,寡人念你于社稷有功今日本想饶你一命,既然你自寻死路那便怪不得寡人无情,来人,押下去,择日送芈大夫上路!”

芈业为前楚国国君熊氏旧臣,项燕以武立国,这满朝文臣大部分以其马首是瞻,以致项燕对他早有不满,今日正好借口杀之。

老者叩首于地,伏身悲泣:“王上,芈业年髦死不足惜,然楚国黎庶何辜?韩鱼若死,则圣人必怒,王上若此时与圣人争锋实非明智之举!”

“放肆!拖下去!”

芈业被拖下去之后,群臣戚戚,项燕雄踞于上:“尔等可还有异议?”

大殿之上群臣跪伏:“王上神威天纵,威伏四方,吾等无异议。”

“退下吧。”

“谢王上!”

少倾,楚王宫偏殿。

“那芈业虽仗着两朝老臣的资历不把寡人放在眼里,屡屡顶撞寡人,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子成,此事你可有良策?”

项燕盘坐于榻上,下手跪坐着一个作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此人稍作沉吟,问道:“王上非杀那韩鱼不可?”

“此子非死不可!”许是受伤颇重血气上涌,此刻的项燕满面血红之色,倍显狰狞,再不复方才大殿之上的威严。

今日项燕受此奇耻大辱,荀夫子他奈何不得,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自己堂堂一个神通境王者受制于一个后辈小子。

偏殿之内杀气鼓荡,那中年文士却面色不改:“如此,子成确有一计。”

项燕冷然:“说来听听。”

“王上只需如此。。。”

话刚出口,忽然一声霹雳响彻寰宇,一道粗大的闪电劈在偏殿之上,华美的宫殿破开一个巨大的洞口,项燕抬头看着繁星闪烁的天空,只觉凉意森森。

与此同时世间所有圣人或圣人境界以上的存在忽然感受到一道杳杳冥冥的天道意志:自此刻起十年之内,不得以教化以外的任何方式干预人间,违者天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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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的监牢内,昔日精神矍铄雍容华贵的芈大夫此刻一身囚服,白发横生满面枯槁。双手双脚具被镣铐锁住,镣铐上有一些奇怪的纹饰。

芈业随意的靠坐在监牢里间的墙上,看着监牢外左颊有一条狭长伤疤,面目略显狰狞的中年武将:“白将军此来有何贵干?”

“某与芈大夫同殿为官十几载,芈大夫获罪于上,某无能为力,来此送你一送。”白均抛给芈业一壶酒,席地而坐。

芈业随手接过酒壶,看其一眼,起身将酒壶怒掷而出,喝道:“吾何许人也,尔一介武夫,也配看老夫笑话!昔日先王与汝有活命之恩,汝不思回报,助纣为虐,今日吾死于项燕之手,尔等卖国贼子他日必步老夫之后尘。”

白均略感诧异,平日他虽与芈业无太多交集,可同为先王遗臣,自然相比于其他人多了些香火之情,莫非是不想连累于我?于是缓声说道:“芈大夫何至于此,前日楚王忽然心有所感,闭关十年,这十年间将由范子成辅助大公子项籍监国,我这才寻了机会过来探一探你。”

芈业大惊:“当真如此?”

“此事已人尽皆知,某又何必欺骗芈大夫。”白均捡起酒壶,重新递向芈业。

芈业接过酒壶狂饮一口,身形却愈显佝偻,颓然说道:“如此,我等危矣;若项燕在位,其武力通神,只杀我一人便可杀鸡儆猴,未必会与其他先王旧臣计较,可如今大公子监国,项燕势必会为他除去一切隐患,恐怕白将军你亦难逃一死。如此一来,楚国便再也不是楚国了,唉。。天意亡我大楚啊。”

才喝了几口,芈业便已有了醉意般,摇摇晃晃的踱回监牢里间阴暗的角落中。白均再不复刚来时的从容,面色漠然的坐在牢门外,看着芈业,良久才问道:“芈公,可有良策?”

“良策?楚国虽已内忧外患,可军阵之强大堪称天下之最,项家半步通神者不知隐匿了多少,白将军虽然强悍,但也只能自己逃得性命,再多便只有死路一条。”监牢阴暗,已看不清芈业的身影,只有苍老的声音传出。

“多谢芈公救命之恩,不知可有何吩咐?某必定竭尽全力。”白均起身郑重行礼,不无感激的问道。

阴影之中沉郁良久,直道白均起身将要离开之际,方才传来芈业苍老无力的声音:“芈家已无幸免之理,老夫亦无他求,早年曾有一女在阴阳道宫学艺,此女单名一个玥字,将军若是有心,日后相遇,还请照拂一二,不至芈家在老夫处断了香火,便感激不尽了。”

白均回身,抱拳一礼说道:“白均若逃得性命,他日相遇,必不负芈公所托。”

阴暗的监牢之内,再无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