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借酒消愁
作者:半日淡然      更新:2019-09-24 05:39      字数:17957

第24节

但是,秦妃可不是要处死秋莹。如若要处死一个小宫女,秦妃又何须大费周章来折磨她?秦妃要的就是竭尽所能,在秋莹身上报复白湮。

这件事的结果是,秋莹被打入下人们的牢房,先遭了一身狠狠的毒打,再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变成了一个废人。

可废人又如何?宫中可不会浪费米饭白白去养一个没用的下人。

在公公嬷嬷眼中,秋莹是罪人,而不是废人。罪人就该罪有应得!于是,手脚筋骨尽断,四肢无力的秋莹,还得背负沉重的枷锁,做力所能及的活儿。

秋莹落得如此下场,和死人又有什么分别?只是,身心遭受巨大的重创,秋莹却是连轻生的念头都不敢去想。重重宫门,几丈朱墙之外,可是还有她的亲人,等着她微薄的俸禄周济,等着她到了年龄出宫回乡……可惜,宫女,就是宫女!

在偌大的皇宫之中,她们是最不起眼,最低贱的奴婢。甚至有一天,宫女惨死在宫中,也不会有人为了她们争一口气。这就是宫女的命运,可悲可叹的命运!

同样身为宫女的幼翠,天生一副侠义柔肠,不然当日白湮也不会一眼相中了她。如此,她亲眼看到衣衫褴褛,面无血色的秋莹的时候,是何等震惊!

天啊!她到底见到了什么?

天啊!她不曾想过,那些公公嬷嬷,竟然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天啊!他们怎么不干脆要了秋莹的性命?让她这般活受罪?

幼翠对秋莹的同情,是发自内心的怜悯。甚至,她没有想过,只要她继续跟在白湮身边,只要秦妃掌控了后宫,终有一天,她也有可能会遭受这样的对待。她看见秋莹的时候,心里的震惊,已经让她无法去多想其他了。

幼翠几乎是爬着回到祈福寺的。路上,她颠簸得摔了几次,也顾不得自己,冲冲撞撞,一回到祈福寺,就跌倒在白湮面前,哭哭啼啼把秋莹的惨状告诉了她。

白湮听到之后,背脊一片冰寒,身体止不住的在发颤。

天寒,地寒,也及不上心寒。

“多行不义必自毙!”当幼翠恨恨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湮更是抖得厉害。

是她害了秋莹,是她害了秋莹!难道这就是宫廷中不见硝烟的腥风血雨?

可是,在这样极端的震惊下,白湮还得保持冷静。她劝阻幼翠的同时,自己更要强行稳住心神。

幼翠说得不错,秦妃是冲着她来的。但越是这样,她越要谨言慎行。谁晓得一墙之外,有多少秦妃的眼线?在宫中行事,一旦落人口实,就是段寒,甚至东方皓哲也不一定能保得住她。

幼翠忍着那些谩骂秦妃的话,凄然哭道:“奴婢见小姐待我们这些下人极好,在宫中不知多少人羡慕,羡慕着我们在月婵宫当差的奴婢。可是……可是秦妃娘娘,她怎么……怎么可以这般对待秋莹?”

“咳咳。”两声清脆的咳嗽自门外传来,然后另一把尖酸声音喝道:“你说谁怎么样了?”

幼翠方才回来得匆忙,连房门都来不及关上。只见,夜色中缓缓显现出两个身影,一个雍容华贵,一个盛气凌人,不是秦妃和她的丫鬟水香,还会是谁?方才咳嗽的是秦妃,而问话的,自然就是水香这个奴婢了。

幼翠一看见二人,惊得脸色惨白,不可置信。

白湮才听到秋莹的噩耗,心中极悲极怒,这会儿见到了正主儿出现,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想到,秦妃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不过转念一想,又立即明白了。秦妃一定是设好了这个局,让幼翠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然后掐好时间,来消遣自己吧。

秦妃以胜利者的姿态踏进了房间,步履之中,雍容下更多的是得意的跋扈。

她不屑的扫了白湮一眼,转而打量这周围的环境,冷冷一笑,说道:“妹妹来这里都一个多月了,可惜姐姐忙着照顾陛下,都没时间过来探望一下妹妹。”她极为得意的拢了拢发鬓,继续道:“不知妹妹在这里住得可习惯?”

她一口一声妹妹,这算是认可了白湮的身份么?自从白湮得了东方皓哲的封赐,秦妃可都是叫白湮做郡主。

白湮铁着一张脸,强颜欢笑,应道:“多谢娘娘关心,白湮在这里住得很好。”如今的她,绝对不可意气用事,冲动犯错。

秦妃笑得更是开怀,说道:“如此甚好,姐姐还担心你会不习惯。”

她看见幼翠跪在地上,一双媚眼紧紧盯着白湮,神色自然,问道:“这奴婢是犯了什么错?要姐姐替妹妹出手责罚么?”

水香在一旁附和道:“郡主性情温和,定然不忍心责罚下人。娘娘千金之躯,教训奴婢这种粗重活儿,就交给奴婢代劳吧。”

白湮的脸色愈发难看。但,秦妃却更是得意。

秋莹犯的是宫规,秦妃没有立即处死她,于情于理,算得上是网开一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虽然事后她那般对待秋莹,但规矩就是规矩,无可厚非。如若她开口求情,只怕适得其反。所以,白湮必须忍着这口气。

幼翠听着她们皮笑肉不笑的讥讽,也是身心俱寒。

“姐姐多心了。”白湮亲自扶起了幼翠,说:“幼翠不过是不小心摔倒,怕吵到了我,才跪下请罪罢了。”

水香说道:“无故打扰主子休息,可是违反了宫规。”

一听到“宫规”二字,白湮和幼翠都怔住了。

在宫中,奴仆们的规矩最多,甚至摔破了自己吃饭的碗,也算是违反宫规。如此,打扰了主子休息,自然也是违规犯错。

水香盛气凌人说道:“无故打扰主子休息,可是违反了宫规。”

幼翠身心俱寒,说不出一句话。

白湮解围说道:“这哪里算是打扰?我正要找幼翠说说话儿呢。”

“是了,姐姐方才在门外,好像听到了你们说什么,什么……”秦妃假装糊涂,捂着额头一副想不起来的模样。

水香识趣应道:“娘娘,奴婢听到,幼翠方才说,娘娘您怎么可以这般对待秋莹。”

“哦?”秦妃看着水香,问道:“秋莹是谁?”

“回娘娘的话,秋莹是一名宫女,之前在太医院服侍郡主,因为照顾不周,被皇上撤职惩罚了。”

“有这么一回事儿?那么,这宫女如今又怎么了?”

“回娘娘,秋莹前些日子差点烧了浣衣局,被公公嬷嬷严惩了一番。”

秦妃露出不满神色,说道:“难道他们不知道秋莹是妹妹的人么?怎么还敢惩罚?”

“这个……”水香为难说道:“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奴婢看来,公公嬷嬷们只是按照宫规办事。”

秦妃怒哼了一声,转而走过来挽着白湮的手,说道:“既然那个什么秋莹是妹妹的人,本宫自然不能允许那些下人乱来。”说着,她在白湮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继续说道:“妹妹你放心,这事交给本宫处理。”她话虽然说得好听,但是在白湮看来,秦妃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看着她们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应答自如,看似无心,却暗藏机锋。白湮自然晓得,她们是极尽讥讽的在演戏罢了。既然有这般演技,不去戏班着实亏待了她们的戏子的天分。

白湮忍着心中激动,应道:“秋莹之事,实在不劳烦娘娘操劳。”

“妹妹这话多见外。妹妹的事情就是姐姐的事情,妹妹的人被欺负了,就是姐姐的人被欺负了,姐姐岂能不尽心尽力?”

妹妹的事情就是姐姐的事情,妹妹的人被欺负了,就是姐姐的人被欺负……话里意思,是说她白湮将来也只是她的人,好叫她别肆意妄为么?

白湮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秦妃看见白湮脸色愈发惨败,心中更是得意。她狡黠一笑,伸手抚摸着白湮脸颊,而后抬起她的下颔,啧啧叹息,惋惜说道:“瞧瞧,妹妹你一定是过分忧虑,以至休息不够,这脸蛋儿都憔悴了。多可惜一个美人儿呀!”

白湮一动不动。

“好了,本宫也不打扰妹妹休息了。”秦妃朝水香做了个眼色,水香会意,连忙上前说道:“娘娘,您方才不是说那枚玉佩是郡主丢的吗?”

“哦!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说着,秦妃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玉佩,在白湮面前晃了晃,说道:“妹妹,这是本宫方才你门前捡到的,想来该是你丢的吧,这就还给你。”

白湮看着那枚玉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强装镇定起来。虽然眨眼间,她已然恢复了常态,但是她的神色变化,全然落入了一直注视着她的秦妃眼中。

“看来,这果然是妹妹的玉佩。”说罢,把玉佩塞到了白湮手中。

在白湮晃神之际,秦妃带着水香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一场趾高气扬的挑衅,终于把白湮震得脸色惨败。

“小姐。”半晌,幼翠一声呼喊,终于把游魂的白湮叫了回来,“您没事吧?”

“没……没事。”白湮心神一片慌乱。

“小姐……”

“幼翠,我累了,想要休息。”

幼翠犹豫了一下,终于咬着下唇,服侍白湮宽衣上床。

烛火一灭,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

床上,白湮惴惴不安的反复抚摸着玉佩。

赤红色的玉佩,只有半个掌心大小,上面用小篆镶金錾刻了一个清晰的“楚”字!

至于这枚玉佩有什么来历,恐怕天下也只有几个人晓得。不过有一事倒是人尽皆知,那就是前朝的人喜欢用饰物表明身份,例如坠子,例如玉佩。

白湮愈发不安,把玉佩埋在心口,想着:“楚离,你是出事了么?”

楚离,你是出事了么?

楚离……与其坐以待,不如先发制人。

一夜无语。

翌日大早,白湮醒来第一件事,叫来了幼翠。

“幼翠,给我准备笔墨。”

幼翠一边忙活,一边问道:“小姐,你要写什么?”

“秋莹没有时间了,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如今与其等秦妃娘娘先动手,不如我们自救。”

幼翠一脸茫然。

“我要给皇上写一封信。”

幼翠怔怔的看着白湮,立即明白过来。

如今白湮的地位不同往日。昔日,东方皓哲没有明确她的身份,她不过是个段寒带来宫中的民间女子罢了。可是眼下,她不仅是段寒的义妹,是当朝的汝宁郡主,更是东方皓哲未来的妃子。如此身份,与秦妃正面交锋,也许还会贻人口实,但想要保一个残废了的下人,还不行么?

如若白湮一开始要保住秋莹,东方皓哲焉有不答应之理?只是她顾及自己形势,不好要求什么,但着实没有想到秦妃会这么阴险,对一个宫女做出这等凶残手段。

之前水香陷害幼翠,事情没有闹大也就罢了,但这次害得秋莹终身残疾,于心何忍?

白湮匆匆数笔,幼翠也不晓得她写了些什么,看着她把信装好,嘱咐自己道:“一定要亲自交给乾安,让乾公公放到皇上的奏折中去。”

幼翠犹豫了一下,才应了一声,连忙当差使去了。她好奇的想着,小姐这封信可以经由乾公公的手,直接交到皇上手中,为什么要放到奏折中去呢?

不过白湮如此做法,自然有她的道理,岂是她一个下人能够明白的?也许,白湮是不想直接打扰到皇上吧。

只是幼翠一定想不到,就是这封聊聊数笔的书信,竟然把秦妃毁了。

后宫看似风平浪静,却是数股暗潮汹涌而来。

数日之后,东方皓哲下旨,把秦妃打入冷宫。

这个消息,与奕王的又一喜报一同传出,着实震惊了朝堂。

到底是什么缘由,让东方皓哲废了恩宠有加的秦妃?

要知道,如今虽然是东方皓哲当政,但朝中清流党势力浩大。虽然清流党众忠君护主的态度明确,但是鉴于秦妃的身世,她的叔伯兄弟全部死于党政之争,独留下她一人。

是以,老一辈的清流党人都把秦妃当成了自己的闺女。也就是说,秦妃的荣宠,与清流党的荣宠密切相关。如此,东方皓哲贸然废了秦妃,让清流党人情何以堪?

再说,昔日相党献出的容妃还好好的处在后宫,而代表他们清流党的秦妃却要老死冷宫,这实在是狠狠的刮了清流党众一个耳光。

这口气,他们如何都咽不下去。

这日,朝堂之上,奕王的战报少人问津,倒是都谈论起秦妃被打入冷宫一事。

大臣们的意思,就是想用声势来逼迫东方皓哲就范。可是,今日的东方皓哲,还岂是当年的毛头小子?

东方皓哲一怒之下,喝道:“朕的家事,要你们来管?”

“皇上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皇上的家事,也是国家大事。臣子们关心国事,理所当然。”

东方皓哲喉结急遽抖动了几下,立即收敛了怒气,剑眉一挺,若无其事说道:“若你们还想给秦妃留个面子,给她死去的父兄留个忠义之名,好自为之。”说罢,他招呼乾安上前,语气疲乏道:“乾安,朕累了。”

一众大臣不晓得东方皓哲前半句的意思,可是又不好挽留,只有目瞪口呆的恭送东方皓哲退朝。

老臣子都和老狐狸一般的狡猾,这头送走了东方皓哲,另一头又跟着东方皓哲跑到了他的寝宫,在宫外守候着乾安。

东方皓哲不是昏庸无能的君主。虽然这些日子他变化极大,但短时间内,东方皓哲不至于成了连黑白是非都分不清的昏君。而且,东方皓哲在大殿上的那句话晦涩难懂,但内有必然是大有乾坤。如此,既然东方皓哲不说,就只好贿赂他最亲近之人了。

果然,晓得其中道理的,不仅仅是那些老臣子,就连乾安本人,也深谙其道。

乾安着实没有辜负当日段寒的猜测。

当段寒在祈福寺里第一眼看见乾安,注视着他一双黑漆漆,又明亮明亮的眼睛时,就晓得乾安是个比狐狸还狐狸的圆滑之人。

当时的乾安,在段寒面前替东方皓哲传话的时候,面对段寒咄咄逼人的目光,其神色之自然,可是非同一般。不过也是,自古圣意最难测,历来伴君如伴虎。假若乾安没有这份功力,今日又如何能够站在东方皓哲身边,让一众大臣趋之若鹜?

这会儿,乾安服侍完东方皓哲休息,迈着轻快的脚步踏出了东方皓哲寝宫。几个老大臣立马围了上去,打听东方皓哲废除秦妃的缘由。

刚开始,乾安是一副打死也不能说的模样。后来,也不知道大臣们许诺了他什么,他犹豫了许久,几次欲言又止,急得大臣们就差没喊一声乾爷爷,安爹爹。半晌,乾安才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不过乾安可不傻,比起这些学富五车的大臣们,他也毫不逊色。最后,整件事情的始末,乾安只简单的说了几句,剩下的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让大臣们自己揣度圣意去。

如此,大臣们在乾安口中仅仅得知,惹得东方皓哲雷霆一怒,甚至把秦妃打入冷宫的原因,就是秦妃干预了政事。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后宫不得干预政事,这是老祖宗们留下的金石良言。多少朝代都是毁在了女人手上?

牝鸡司晨,牝鸡司晨!

前车之鉴啊!

秦妃毕竟是亲身经历了党项之争的遗孤,又岂会如此不知进退,在这个节骨眼上干预政事?

只可惜这些老大臣们,一辈子潜心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殊不知一个女人,平日再聪明伶俐,在争风吃醋的时候,也会容易丧失理智。

秦妃,就是如此把自己害苦了。

事情发生在前几天夜里,正是东方皓哲在宫廷大摆宴席的第二日。

那一夜,东方皓哲因为饮酒狂欢,最后醉得一塌糊涂。翌日退了早朝,他在寝宫休息了整整一日。夜里,东方皓哲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却横空杀出了一个芊柔,扯着拽着有话要与他说,然后带着东方皓哲不知去了哪里。

东方皓哲本是公务繁忙,但眼见芊柔不出两个月就要嫁作他人妇,父皇母后离世得早,长兄为父,他竟然有种要嫁女儿的感触。

他们身在帝王之家,锦衣玉食,但是这份血肉亲情的别离,也许只有他们在受尽压迫之后才能够深深体会。

只是这芊柔也实在胡闹,拉着东方皓哲出来,不是为了别的要紧事,而仅仅为的是喝酒。

芊柔本想着借酒解千愁,殊不知,却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在两人推杯换盏之际,东方皓哲才晓得,原来芊柔今日的异状,还是源自她与白湮的一番谈话。

芊柔到祈福寺探望白湮,本是想着她们姑嫂二人聊聊心事,彼此增进感情。但聊着聊着,芊柔竟然生出一股失落感。随后她回到住处,独自一人之际,生出了各种想法又无从倾诉,实在憋得不舒服。

东方皓哲点了点头。他虽不是女子,但以自己对芊柔的了解,还是能够明白她的忧虑。

按照芊柔的话说,她是担心嫁出去之后,再也不能陪着她的皇哥哥,再也不能无理取闹的缠着她的皇哥哥,再也不能替她的皇哥哥出面“惩罚”那些不识趣的大臣们。是以,芊柔越想心里就越憋闷,越憋闷就越觉得委屈,越觉得委屈就只好借酒消愁。

诚然,芊柔深爱着段寒,是无庸置疑。但她嫁了之后,就是段寒的妻子,身为人妻,要三从四德,要相夫教子,从此再也不能胡闹疯癫,任性玩乐。她芊柔堂堂一国公主,游戏皇宫十余载,就是面对声色俱厉的张丞相,也不曾低声下气。但是这种日子,难道这般就要结束了么?

芊柔一脸茫然的看着东方皓哲。

东方皓哲听了她的话,大笑了半天,溺爱的掐掐她脸蛋,取笑她道:“芊柔,朕看你是人还没有出嫁,心早已经跟着段寒跑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小心思来担心这些。”

芊柔羞涩的跺了一跺脚。

东方皓哲朗然笑道:“谁说你以后再也不可以胡闹任性?不管是在朕的皇宫,还是在他靖宁王府,你爱做什么做什么。朕记得清清楚楚,段寒当日遣人来提亲,可是对朕承诺了,要照顾你一生一世,愿与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要是敢惹你不开心,朕就惩治他欺君之罪。”

芊柔听了段寒当日提亲的话,心里甜得一阵酥麻。但再回味东方皓哲的话,脸色一变,立即应道:“皇哥哥,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得罪了朕的皇妹,朕就是要斩他的狗头!”

“不可以。”芊柔脱口而出。她正想替段寒说些好话,却见东方皓哲一脸狡黠的笑容,恍然大悟,当下羞涩难堪,喝道:“你消遣我是吧?”

东方皓哲溺爱的捏了她一下,应道:“我的好芊柔,好妹妹,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到哪里去了?”他顿了许久,换了种语气,道:“朕多么希望,你们永远不会改变。”

芊柔沉浸在他话里,一时无语,只有举杯共饮。

两人添了几次酒,芊柔首先停下了酒杯,莫名说道:“皇哥哥,你要答应芊柔,日后寒哥哥就是做了什么错事,你也不许伤害他。”

东方皓哲若无其事道:“这可是要看他做了什么错事。他要是敢逆谋叛乱,就是朕网开一面,也实在天理难容。”

芊柔摇头,执拗说道:“寒哥哥一颗赤子之心,忠于国家,忠于你,才不会逆谋造反!他与你相处了十多年,他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么?”

“人心难测,谁能够保证赤子之心永在?”说罢,东方皓哲也停下了杯子,手腕使力,一味的摇晃着杯中酒。

芊柔紧张问道:“皇哥哥,你是在怀疑寒哥哥?”

东方皓哲蓦地怔住,杯中酒泼洒出来,沾湿了他的袖口,他才回过神来,应道:“朕……朕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芊柔疑惑的看了他两眼,放下心来,说道:“难怪都说伴君如伴虎,你的脸色也变得太快了。”

“有你这么说自己哥哥的么?”

芊柔没有接话,沉吟片刻,说道:“芊柔还记得,你们曾经许诺,今生今世,决然不会怀疑彼此。不知为什么,当时你们的每一句话,都印入了芊柔心里。”她指了指心口,紧紧的捂着,“你说,他的命就是你的命,你的命就是他的命……”

在东方皓哲听来,芊柔之后的话,都模糊了。

此刻,他脑海中突然多了两个少年郎。

只见一个黄服少年拍了拍胸口,随即把手搭在另一个少年肩上,信誓旦旦说道:“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就是你的命,不管日后如何,我决然不会猜忌于你……”

那是尘封了多少年的往事?

当时,他们都不过是垂髫小孩,刚刚懂点人事,就敢夸口许下承诺。

只是往事如烟,今夜若不是芊柔提及,东方皓哲真把这些话都忘在了爪哇国。他几乎忘记,他曾经是那般的信任段寒,才有一个可以交心的知己兄弟。只是这个知己兄弟,却悄然的变化了。

东方皓哲还在回忆着过去的点滴,芊柔的声音却叫醒了他。

只看芊柔一脸诚恳认真,全然没了往日的调皮玩闹,说道:“皇哥哥,你答应芊柔,不论日后段寒做错了什么,你都要原谅他。”

东方皓哲皱着眉头,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厌恶,问道:“你是觉得段寒日后必然对不起朕?”

芊柔不理会他的问题,摇晃着他的衣袖,撒娇道:“你就答应嘛,答应嘛。”

东方皓哲面对千军万马,也能泰然处之。然而,普天之下能够软化他的心,除却芊柔,再无二人。他终于抵挡不了芊柔的“怀柔政策”,弃械投降。

“不过朕有言在先,段寒若是犯了国法,就是知法犯法,罪无可恕。”

芊柔点头,好久才说道:“芊柔不是怕寒哥哥对不起你,而是怕……哎呀,你也晓得寒哥哥性子直,有时候他为了劝阻你,不惜以命相谏。芊柔是怕你以后听不进他的话,怒火攻心的时候,治罪于他。”

东方皓哲哪里会不晓得芊柔这点小心思,揶揄她道:“所以,朕今夜的一句话,就是段寒日后的免死金牌?”

芊柔认真应道:“自然是了,君无戏言。”

“有了段寒,你就可以把皇兄给卖了。”东方皓哲捂着额头,一脸感伤:“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古人诚不欺我。”

芊柔又急又羞的跺脚,说道:“你又取笑我。”

随即,两兄妹打成一片。

虽然靖宁王府距离皇城并不遥远,但是一道宫墙,里外就是两个世界。

那时,做了王妃的芊柔回宫探望她的皇哥哥,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哪怕这种情绪不刻意表现出来,可是身份的改变,就是改变。

东方皓哲最是明白芊柔。

自从父皇驾崩,母后郁郁寡欢,不久也跟着父皇去了。而留下照顾他们的梅妃,随后遁入了空门,把他们兄妹二人交付给了张丞相。这之后,十多年的党政之争,东方皓哲身边除了段寒,就只有芊柔这个妹妹对自己是不离不弃了。

如此,东方皓哲听完芊柔感慨,自己也跟着忧愁起来。

但他与芊柔不同。

如今,他是帝王,决然不能因为这等事情而像芊柔一般哭哭啼啼。是以,为了消弭芊柔心中的忧愁,他只好陪着她胡闹一夜。

这一夜,东方皓哲又喝得酩酊大醉。

只是谁都不晓得,就在东方皓哲陪同芊柔饮酒取乐的同时,御书房里却发生了一件事情。也是这件事,决定了秦妃的命运。

翌日,秦妃被东方皓哲召到御书房,私下审判。

原来,在东方皓哲和芊柔痛饮之时,秦妃晓得东方皓哲昨夜与群臣盛宴,大醉而归,生怕他喝酒伤了身子,又要费神处理政事,特意带着参汤亲自送到御书房。

不过秦妃到底是为了东方皓哲而来,还是为了白湮的密信而来,就不得而知了。

秦妃实在不放心白湮。自她把那枚神秘的玉佩交给了白湮,从祈福寺出来,就在周边安插了眼线,监视白湮的一举一动。

她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只是个中缘由,在真相大白之前,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不过在她知道真相之前,还得来打探一下,白湮在书信里到底告诉了东方皓哲些什么。

于是,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御书房里,内在却是暗潮汹涌。

那时,东方皓哲早已经被芊柔拉着出去喝酒,而一直在东方皓哲身边服侍的乾安,自然也跟着去了。

御书房是东方皓哲学习和处理政事的地方,虽然没有说不允许后宫的妃子进入,但除了芊柔之外,后宫的一般妃子都只有得到东方皓哲的宣召,才能进入御书房。毕竟,后宫不得干预政事,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当时她见不着东方皓哲,实在心有不甘,偏偏又端了一盅参汤,隆冬黑夜,如此在殿外站着,着实寒得渗人。

秦妃以为自己在东方皓哲心中地位不同,再说,御书房她又不是没来过,进去又如何?

由此,秦妃朝守门的公公示意,要进入御书房等待东方皓哲。守门的公公为难犹豫着,秦妃又连恐带吓的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吓得公公立即开门恭迎秦妃入内。

公公一边打开殿门,一边想着,秦妃是皇上最宠信的妃子,日后的三宫六院之首,自己今日卖了这个情面给她,说不定还能得到赏赐。

只可惜,正是他的这点小心思,不仅把秦妃害了,更是把自己也害了。

东方皓哲龙颜大怒,下旨要把秦妃打入冷宫。

老臣子们聚集在东方皓哲寝宫之前,窃窃私语。

秦妃到底在御书房里做了什么?

乾安这只小狐狸言简意赅,只说秦妃趁皇上不在,私自翻阅了朝臣送上来的奏折。

于是大臣们交头接耳,又从乾安的只言片语和提示中,揣测真相。许久之后,待得他们把那夜的事情推理出来,都相顾无言。

按理说,秦妃翻阅了奏折,这事可大可小,但东方皓哲不是过分薄情之人,应该会念在秦妃的身世和她与自己多年同床共枕的恩情上,不至于对秦妃这么狠心。

但实际,东方皓哲确实已经厚待秦妃了。

原来,那夜事情真正的致命伤,还在后头。

秦妃鬼使神差,翻阅了奏折不止,竟然还把一些奏折偷偷挑了出来,拿到炉火边上,烧了。

要知道,那些都是东方皓哲来不及批阅的奏折,是国家的军机政事,是各地上达天听的唯一途径,秦妃竟然烧了。

至于是谁的奏折,内容是什么,皆已无从追查。按照秦妃说法,那些奏折中,一部分是让东方皓哲选立容妃做皇后,一部分是极力鼓吹东方皓哲让白湮做妃子的奏折。

眼看东慎战事逐渐好转,东方皓哲又有纳妃之意,一些拍马屁的臣子自然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展现自己的一片“忠心”。再者,东方皓哲年纪也不小了,纳妃的同时,后宫也该确定一个正主儿了。是以,很多奏折都提及了皇后之位和白湮身份之事。

不过朝廷招揽人才,自然不是只用来干涉皇帝的家事。最后能够摆在东方皓哲书案上的奏折,都是经过官员筛选,有重要事情禀报的奏折。而关于东方皓哲后宫事宜,只是附属提及罢了。

总而言之,这些奏折对于国家而言,对于东方皓哲而言,是很重要。可惜秦妃没有这份觉悟。

当时,她看到那些奏折实在气愤,心里只想着,不知道哪些瞎了眼睛的臣子,竟然推荐容妃做皇后。

夜深人静,这时御书房内又空无一人,秦妃不知怎的,糊里糊涂就把这些奏折扔到了燃烧得旺盛的火炉里,犯下了这弥天大祸。

奏折已经化为灰烬,至于秦妃的说法是否属实,也无从考证。要知道,每日从全国各地送来的奏折,可是成千山万,堆积如山的多,又如何在这座“山”里验证秦妃的话?

再说,天知道秦妃是不是把所有奏折都粗略浏览了一遍,才挑出这些奏折。但不管如何,秦妃不仅翻动了奏折,不仅阅览了奏折,而且还损毁了奏折。

秦妃这等的行径,坐实了后宫干预政事的罪名,足以置她于死地。

这般想来,东方皓哲也确实算是给了秦妃惨死的父兄面子。

古人是男权社会,妇女地位本就不高,是以才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兼之大沥尚武,对待妇女更是不屑一顾,所以出现后宫干预政事之事,于情于理对秦妃都极为不利。

老臣子们在乾安透露的消息基础上,揣测出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此时,他们捋着发白的胡子,都摇头叹气。

秦妃的话也许不假,但那又有什么用呢?秦妃从小遭受了惨痛的变故,所以自相党垮台之后,她的性子是骄傲蛮横了些,但是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世人,要说她干政,又为了什么?估计秦妃是仗着东方皓哲对自己的宠爱,一时糊涂,才犯下的错误吧。

不过此刻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如若东方皓哲不是动了真怒,只要他还念及两人之间的恩情,这等事情全然可以掩饰过去。但东方皓哲分明就是要责罚秦妃。

老臣子们再次窃窃私语一番,都是摇头晃脑。

他们顾忌的是,让东方皓哲动怒,真的仅仅是秦妃烧了奏折?又抑或是,秦妃之前早已点燃了导火线?天威难测,秦妃这次着实有错在先,他们这群老狐狸,难道还要为一个袍泽孤女冒险进谏?再说,秦妃这时被打入冷宫,也许日后他们经常提及她,说不定皇上会顾念昔日恩爱,两人又重归于好。

如此这般,他们似乎没有必要在此刻冒险劝阻东方皓哲。还不如等皇上消了气再说,也许效果更好。

不过这件事,秦妃也没给他们多大的困扰。

就在东方皓哲下旨把秦妃打入冷宫的当日,宫人们还在忙着收拾,后宫传来了一个噩耗,秦妃服毒身亡。

秦妃死了,秦妃真的死了。

那个骄蛮而又可悲的女人,最后用最凄美的方式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秦妃就像是清流党嫁给东方皓哲的女儿,如今竟然惨死后宫,朝堂自然一片喧哗。

但与此同时,后宫许多人也是彻夜难眠。

秦妃自尽之后,三宫六院之首,只剩下了容妃一个人选。

这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容妃毕竟是相党遗留下来的“祸害”,是以,清流党中有些人最看不过眼,处处针对于她。如此,这些人又怎么能让容妃登上正宫娘娘的宝座?

就这样,北方的战事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朝堂这边每日都有大臣上奏折,请东方皓哲诏令天下选取秀女,好为皇室血脉延绵万世。

但是东方皓哲的态度十分冷淡,这极大的打击了一些臣子们的热情。如此,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曲线救国。

他们所谓的“曲线救国”,十分简单,就是找人代替了容妃的地位。而纵观当下,有这个能力的,只有一人——白湮。

白湮,厚道殷商的孤女,靖宁王段寒的义妹,东方皓哲亲自册封的汝宁郡主,芊柔公主的闺蜜姐妹。

大臣们虽然不喜欢段寒这个人,不过他无党无派,又是世袭王爵,尤其他忠于东方皓哲的赤子之心,可昭日月。再说,段寒是未来的驸马爷,又是东方皓哲的小舅子,这等亲上加亲的联姻,更是妙不可言。如此,与其让正宫娘娘的落入容妃手中,不如卖个人情给段寒,把白湮推上皇后的位置。

时不我待,说做就做!

于是乎,几日之间,上奏折请示东方皓哲,请求皇上纳白湮做妃子,并明示或暗示推举白湮做皇后的奏折堆积如山。

出乎意料,东方皓哲的态度依旧的冷淡。

按理说,东方皓哲对待白湮很是不同,难得群臣共同推举一个没有显着功德的民女做皇后,东方皓哲应该十分欢喜才是,他怎么能毫无反应呢?

自古圣意最难测,自古圣意最难测啊!

祈福寺。

秦妃死去有几天时间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是以祈福寺每日都是香火鼎盛,一众尼姑早晚几遍往生经,祈祷秦妃超度轮回。

这日,幼翠刚从别的宫女口中打探到了大臣们举荐白湮的消息,兴冲冲就跑去告诉白湮。

幼翠有了上次经验,可是回头仔细瞧了瞧,见门窗都锁得好好的,才把打听来的小道消息都告知了白湮。完毕,还满怀愉悦,说道:“小姐,这秦妃死得实在是太好了。”

“幼翠,不可妄言。”守孝百日的期限已然过去大半,白湮每日依然是一身孝服,凄然中透着一股孤绝。

她缓缓说道:“不管秦妃过去如何,这始终是一条性命,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幼翠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垂首应道:“是,小姐。”

白湮跪在佛像面前,诵起了往生经,为秦妃虔诚祈祷,好让她早日超度。

半日过去,白湮终于做完了功课。幼翠扶着白湮坐下,把憋在心里,犹豫了好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小姐,如果……奴婢是说如果,如果皇上真的册封您做皇后……”

“幼翠!”白湮打断了她,皱着眉头,说道:“这些话我听到就算了,让别人听去,惹来疯言疯语,后果不堪设想。”

册封皇后一事虽然闹得满朝轰动,私下里谁都可以胡乱猜测,但唯独到了白湮这里,则需要谨言慎行。对于一些心怀叵测的人来说,白湮一句无心之言,都会成为他人日后的把柄。

幼翠咬着下唇,满脸的委屈,小声嘀咕着:“我这不是只对着您才说嘛?”

白湮没有应她。她突然望向窗外,看着灰蒙蒙的天,不知在想着什么。

同一片天空之下。

靖宁王府。

寒风瑟瑟,段寒独自一人坐在亭中。

他还记得,数月之前,有一个人最喜欢在这里坐着。只是如今,那孤单凉薄的倩影已然远去,但那股淡淡的清香仿若还散落在此间。

白曲披着素紫色的绒毛大衣,缓步走了过来。她方方踏入了亭中,开口说道:“段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天气寒冷,快回房间里暖暖身子吧。”

段寒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变化。

白曲幽幽一声叹息。她的话,仿若从来没有进过他的耳,又或者说,他从来不曾听过她一句话。既然如此,她就陪着他吧。哪怕他从来看不见自己,她也愿意一直陪着他。白曲在亭中坐下,顺着段寒的目光,也跟着看着灰蒙蒙的天。

“有事?”原来,段寒还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白曲摇了摇头,应道:“我没事,我只是担心你有事。”

段寒凉薄一笑。他极少笑,但此刻的笑容,究竟为的是什么?

白曲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问道:“你是在担心姐姐?”

段寒嘲讽般应道:“我该担心她什么?”

“担心姐姐当不上皇后。”

朝堂里的纷闹,早已在大街小巷传了开来。

段寒摇了摇头,问道:“曲儿,皇后就真的那么好当么?”

皇后是什么?那可是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位置。可是面对段寒的问话,白曲却是答不上来。

“如果让你去当这个皇后,你愿意么?”

闻言,白曲吸了一口冷气。

皇后岂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历来,皇帝要册封妃子,都得经过百官考察,更何况是皇后一职?

皇后可是母仪天下的娘娘,是万民的主母。

“如果让你去当这个皇后,你愿意?”

面对段寒这个问题,白曲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段寒似乎一定要从她口中得到答案。他脸上看不出喜怒,漠然的看着白曲,再次问道:“你愿意么?”

“不愿意。”

不知怎么的,白曲对视着段寒琉璃色的双眸,竟然有一种被看穿一切心事的赤裸裸的感觉。她来不及多想,口中已经顺应了内心的想法,回答了他。

“为什么?”段寒双手环在胸前,好奇的打量着她。

他的双眼简直就是一道魔障,逼得她无路可逃!

白曲几乎就要把所有的想法告诉他,可是一阵冷风吹来,把她吹得瑟瑟发抖的同时,也吹醒了她。

白曲慌张的避开了段寒的眼睛,应道:“曲儿何德何能,能够担当皇后一职?”

“如此,你认为湮儿又如何能够担当皇后一职?”

“啊?”白曲惊愕的看着段寒。

抛去白湮此刻的身份不说,数月之前,她还只是偏远小城的一个商贾女儿,最普通不过的民间女子罢了。如今白湮有幸入宫做得妃子,已经是皇恩浩荡。此时白湮并无功德不止,前不久还因病牵连了一众太医入狱。且不论此事的是非对错,单轮白湮此人,难道得到东方皓哲的深爱,就足够担任皇后么?

这个理由着实不是理由。

白湮之于东方皓哲,就好比先帝之于梅妃。纵观先帝后宫,先帝最深爱的妃子,非梅妃莫属。但不论梅妃如何得到先帝的宠爱,先帝也没有废黜皇后,改立梅妃。不过先帝真要立梅妃做皇后,只怕会遭到群臣的极力反对。不说皇后没有过错,就是梅妃,此人出身民间,与皇后贵族出身相距甚远。

眼下,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白湮和容妃身上。

白湮不过是区区商贾女儿,而容妃却是世代书香,重臣后人。虽然相党颠覆,却也没有影响到容妃的家眷。说到底,容妃就是出身高贵的凤凰,而白湮不过是深得东方皓哲宠爱的山鸡罢了。实力的悬殊,正如段寒所问,白湮又如何能够成为皇后呢?

“如此,你认为湮儿又如何能够担当皇后一职?”段寒的声音在脑子里回旋着,白曲怔在一片茫然之中。

段寒面容冷冽,看不出喜怒哀乐,长长呼了一口气,又问道:“曲儿,你是希望你湮儿当上皇后?”

白曲紧紧的抓住衣袖,没有应答。

只是她的神色中,竟然多了一丝凄惶。

两人皆是沉默。半晌,段寒起身背对白曲,说道:“如若这样,只怕你要失望了。”

白曲嘴角抽动着,一个“为什么”生生给堵在在咽喉中。

“皇上,是不会这么做的。”说罢,他跨前一步,说道:“我要出门一趟,眼看要下雪了,你也别在这里待着了。”

东方皓哲不会这么,那又会怎么做?

段寒给白曲留下了所有的疑惑,决然而去。

天下只怕没有一个人比段寒更熟悉东方皓哲了。

难道这真的就是东方皓哲的想法?

谁晓得呢?

一月时光匆匆而过。

新春年后,天气转暖,冬雪开始融化。

在这个万物苏醒的季节,生机勃勃,到处洋溢着欢乐之声。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美好的希冀中,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从北方传了回来——奕王叛变了。

奕王叛变了!

在一些人眼里,这是早晚的事情,却不料奕王的来势是如此凶猛。

消息传回京师的第二日,奕王的军马已经包围了京师。不过奕王的军队没有想象的多,仅仅只有五万。

五万兵马围堵千年古都,奕王这步棋似乎太过冒险。要知道,京师防备何其森严。虽然上次临时调兵增援东慎战事耗去了不少兵马,但随后又从各地抽调兵将,城中兵力即使还未填充饱和,但也有三万将士,各个以一当十,又岂是奕王区区五万兵马能够震慑?

奕王围城的消息刚刚传开,东方皓哲立即下令外城百姓迁入内城,并迅速整顿京中兵马,准备与奕王决一死战。

众人看见京师将士士气高昂,悬着的心方方落下,最大的难题随之而来。

自古调兵遣将,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此刻,运河结冰,京师之外又是虎狼之师,一个冬日之后,百姓家的粮食储物早已捉襟见肘,京中正面临着粮荒问题。

一般来说,京师的粮仓该有几年的粮储存量。但今年不仅南方水涝严重,北方一方面承受着干旱天灾,一方面又忍受蛮人抢掠,南北天灾人祸导致失收,为此东方皓哲特批减免了全国赋税,百姓才勉强过得日子。是以,入冬之前运到京师的粮食,少之又少。兼之,今年的冬日比之往年更长更寒,粮食价格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涨,百姓早已经是苦不堪言,只能干巴巴的等着春来水涨,新一批粮食入城缓解粮荒问题。

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奕王带兵包围了京师。

奕王叛乱的消息刚刚传来,奕王的兵马围城噩耗而之而来,朝堂闹哄哄的犹如市井大街。东方皓哲刚刚集结了三万兵马,正要下旨拜将,兵部请求增加军饷的时候,才晓得粮荒问题的严重性。

这粮荒就是一道惊雷,把京师的困状炸得一览无余。但是惊雷亮过之后,才是九天紫电的轰鸣声。

天色变异,雷电滚滚。

外城的百姓还来不及完全撤退到内城,奕王已经攻破了外城城门。

这一个消息,对于朝堂的大臣和东方皓哲来说,真的是九天惊雷,当头炸响,几乎就要劈开他们。

京师兵马数量固然比不过奕王,但外城的坚固,可是千锤万炼堆出的堡垒。奕王到底用了什么招数,竟然一天之内,甚至短短几个时辰就攻陷了外城?

后来派出探子查探,才得知真相。

原来,奕王不知在哪里招揽了一群武功奇高的能人异士,在他出兵东慎之前早已安置在外城。就在奕王围城,东方皓哲下令城中将士安排百姓迁移到内城的时候,这些人发动了攻击,在城门处展开了一场屠杀。

将士们看见正在迁移的百姓已经是一团遭,哪里会料到又杀出几个不要命的逆贼?这些逆贼趁乱犯事,几十个人在城门杀出了一条血路,堪堪把城门打开,城中的将士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见,城外五万兵马大刀长矛,已经浩浩荡荡冲杀进了城里。

由此,外城失守已成定局。

为了保护更多的百姓,东方皓哲只能立即下令紧锁内城城门,把外城剩余的数万百姓留给了奕王。

奕王的军马入城,没有遭到很大的反击。他骑在战马上招摇过市,也没有对来不及逃命的百姓做出过分的行径。

奕王的军马入城后,被迅速分成了三队。一队行军布阵,开始着手围堵内城。一队负责安置外城百姓,以防有人趁机火烧后院。还有一队少量人马,则在外城到处游走窜行,半天下来,竟然在外城中搜刮出几个粮仓数量之多的粮食。

当探子把奕王的一举一动传到东方皓哲耳中,传到乱成一团的朝臣耳中,众人才明白奕王为何要此时发动兵变。

今年全国天灾人祸接连不断不假,但奕王也不是没有行动。他在进京之后,散布人手高价囤积了京中一半粮食。因为今年各地失收,过冬前进京的粮食数量少,百姓囤积粮食实属正常,却不知背后竟然还有一只隐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

如此,等得运河冰雪完全融化,也得好些时日。而奕王兵多粮足,只需封锁京师,阻断外界援助,守株待兔般,光是耗日子也能把内城中的兵将和百姓活活饿死。

再说,奕王占据外城,进可攻退可守。即使各地将领出兵勤王,把他封死在外城,他也能与东方皓哲一起死守京师,比拼谁更能支撑到最后。不过眼看如今形势,要是等得各地勤王兵马到来,只怕奕王早已经攻入了内城,攻破皇城。

兵贵神速,奕王的兵力自然不止五万,仅仅两日,他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增援,围堵内城的兵马不知不觉又多了三万。

不过八万兵马想要攻陷内城,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显然,奕王也深谙京师防御结构。此时,东方皓哲接到探子回报,北征东慎剩余的几万的兵马,正加速赶来京师与奕王汇合。

有人疑惑,东慎的兵马什么时候变成了奕王的军队?

然而,这事最简单不过。

奕王每次与东慎对决,使的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略。是以,每一场大屠杀之后,得从各地迅速增补兵力。这时,奕王要安插自己的人手最方便不过了,而且事后还神不知鬼不觉,实在算得上是偷天换日。

不过奕王这时把兵马从北疆调回,东慎国要是趁机偷袭,岂不是得不偿失?

奕王平日看起来骄奢淫逸,不可一世,但此时却出乎意料的心思慎密。原来,在众人不知不觉中,他早已经布下了一个网,一个可以为他夺取江山的大网。

奕王叛乱,并不是无迹可寻。

不久前,奕王在一次战役中,俘虏了敌方的主将拓跋寿。

谁都不想不到,凭奕王之能,竟然能俘虏拓跋寿,这要放在几个月前,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只会觉得天方夜谭,绝不可信。

但如今,事实就是如此!

拓跋寿是谁?拓跋寿可是东慎国国主的亲皇叔,是东慎的主力将领。拓跋寿受伤被俘,于东慎国而言,是天大的震惊。

东慎国主一听说拓跋寿被俘,立即下令全军将士,务必要以拓跋寿安全为先。是以自拓跋寿落入奕王之手,东慎迅速收兵,派出了另一名将领领兵。但是出了拓跋寿的事情,之后的将领对战奕王都显得畏首畏尾,期间足足有十多天的沉默对峙。

就在这十多天,发生了变数。

据闻,有一天夜里军营里传来了歌声,有人看见奕王和拓跋寿举杯畅饮,好不欢娱。第二日,也有人看见奕王私下放走了拓跋寿。

从对峙的十几天可以看出,东慎国没有了拓跋寿,就像是一群无头苍蝇,毫无战斗力。而奕王此时此刻竟然把拓跋寿放了,这与放虎归山又有何区别?

但拓跋寿走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拓跋寿离开之后,大沥和东慎结束了十多天沉默的对峙,打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事后,奕王呈上来的战报说道,就在战事展开之际,东慎国派来了刺客,趁着我方配备不周,火烧粮仓,并且救走了拓跋寿。东方皓哲不仅没有责怪奕王,还安慰奕王,叫他别把这事放在心上,表示了对奕王的信任。

如今看来,奕王当初定然是与拓跋寿达成了某种协议,借机稳住了东慎,好抽手回来对付东方皓哲。如此,东方皓哲对他这位皇弟实在太过仁慈,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只是如奕王这般,出师无名,他日即使攻入了皇城,取东方皓哲而代之,也会遭世人唾弃,为后人不耻,又有何面目成为一国之君?按理说,奕王出身皇族,又岂会不懂这个道理?

古往今来,不论是外邦入侵还是祸起萧墙,凡是发动战争者,都要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外姓人推翻政权,多是因为当政者暴政残民,致使百姓为了生存不得不逆谋作乱。而自家人反目成仇,不外乎权力和地位。

奕王从北疆到京师,神出鬼没,直到五万兵马围城,众人才发现他已经从边疆回来。但就在围城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又攻陷了外城。至此,奕王还未曾告知世人,他到底为何造反。

造反不比过家家,可不是欢喜想玩就玩得起的。而且纵观奕王的行动,决然不是短时间内下的决心。那么,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发动这场叛乱?

因为奕王叛乱得太突然,待得全国各地接到消息,都已经过了好些天。而得到消息的藩王将领,大都立即起兵勤王。

要知道,奕王只有区区数万兵马,即使粮食充足,短时间内也无法攻陷皇城。如此,这些藩王将领只要赶在奕王攻破城墙之前护驾及时,功劳之大,不仅忠义之名可以流传后世,还可以福荫子孙数代人,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但也有少数人,保持了静默,其中就有四位亲王。

东方德延膝下有十男二女,如今尚在人间的,除了东方皓哲、芊柔和奕王,还有四位王爷分封在各地,都不约而同归属在奕王的亲王党之中。他们既然是亲王一党,这时奕王起事,本该支援奕王才是,可他们都按兵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至于他们在等待什么,实在不是远在在京师的东方皓哲和朝臣们可知。但是他们身份尴尬,此时既不帮助东方皓哲,也不站在奕王一边,倒不失为最佳选择。如此,不论是东方皓哲赢了,还是奕王胜利,最后他们除了道德上的谴责,两方都不得罪人。

撇去这四位亲王不说,就在各地勤王将领接到消息,开始组织兵马朝京师出发之时,奕王已经围堵内城一天一夜。

这时,东方皓哲却出乎的冷静,待在金銮殿上,看着乱成一团糟的朝臣,一手执笔,一手翻着各地奏折,静观其变。

众人实在不明,眼见最亲信的皇弟造反到了家门口,东方皓哲如何能安然坐在龙椅上呢?可是众人再一深思,如今内城聚集了数十万百姓,却只有三万兵将派得上用场,着实不是一个好局面。

此时内城城门决计不能重蹈外城城门覆辙,不然京师之中,只剩下皇城的红墙绿瓦,如何抵挡奕王的虎狼之师?是以东方皓哲手中的三万将士,一方面要安置内外城的百姓,另一方面又要加强城墙防卫,实在没有多余兵力出城对付奕王。如此,除了等勤王兵马到来,他们确实没有办法。

只是不管怎么说,东方皓哲的表现都太不上心,仿若奕王的叛乱,与他丝毫没有关系。

君心难测,谁又晓得东方皓哲到底在想着什么?

不过能够猜到东方皓哲心思的,除了段寒,应该还有一人,一个距离东方皓哲并不遥远的人。

祈福寺。

这是白湮百日孝期的最后一天。

本来,迎接她离开祈福寺的,该是册封大典。可如今国难当前,即使东方皓哲不把奕王叛乱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作为一国之君,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只顾及儿女私情,举行册封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