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刑部大牢
作者:冷嘲      更新:2019-10-02 06:15      字数:3273

那起居郎毛坤当天就被押送刑部大牢,奉先殿大火他是目前唯一的线索,还活着的线索。此刻他正跪在地上,像是怕见光的老鼠,瑟瑟发抖的眼睛到处乱瞟。

“我问,你答。”邓通和双腿朝桌案上一跷,大马金刀的看着天棚说道。周肃炆静静地坐在一边,右手抵着下巴看着桌上的油灯一言不发。劫后余生的他恨不得自己钻在地底,看都不敢看那毛坤一眼,只是竖着耳朵仔细的听。

“那周肃炆什么时候去的奉先殿?”

“大概卯时刚过。”毛坤稍一思索便答了出来。

“哪些人在身边?”

毛坤犹豫着数了一下,想着说着:“钱公公、杨三儿、王公公、还有……还有几个侍卫。”说完就不说了。

“还有呢?”邓通和歪过身子瞪了毛坤一眼,紫棠色的皮肤隐隐地泛着光。

“还有就是奉先殿的僧人,还有我。”毛坤咽了口唾沫,偷偷瞥了眼“胡濙”,却见他还在愣愣的出神,灯影下的神色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不由得偷偷瞥了两眼。

“周肃炆诵完经是什么时候?还去哪里了?”邓通和悠哉的晃荡着脚,不阴不阳的问道。

“辰时不到就离开佛堂了,哪也没去,说要一个人静静,连侍卫都支开了。”毛坤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邓通和咯吱咯吱的挠了挠头,一边剔着指甲一边继续问道:“几时放的火。”

“午时两刻。”

“嘿,这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你掐着时辰帮忙点的?”邓通和哧的一笑,目光从指尖越过,看着毛坤笑骂道。

“不是,那时候我不在,皇上要我去乾清宫喊王松他们几个侍卫们过来。”

“嗯?”邓通和耳朵一竖,放下腿坐直了身子问道:“你不是说奉先殿有侍卫们跟着吗?那还喊什么侍卫?”

“邓标头,这……小的哪里敢问,皇上吩咐了就只能去做了。”毛坤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继续说道:“然后我就出宫去请胡大人了。”

邓通和眉梢一抖,转脸看了看周肃炆,眼神似笑非笑的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周肃炆听见“胡大人”三个字,心头猛地一抖,眼睛还是直愣愣的看着烛火,内心却砰砰直跳。过了一会儿才强压着心跳平淡的说了句:“你继续说。”

“后来宫里就失火了,等我跑回去,那火已经烧的止不住了。我立马喊人救火,可侍卫们一时找不到人,等到人来了已经迟了。”毛坤埋着头终于说完了。

邓通和抹了把脸,余光睨了周肃炆一眼,咳嗽了一声说道:“就是说失火的时候你不在周肃炆身边,是这个意思?”

毛坤点了点头。

他慢慢的缕清了事情的脉络,孙英说的果然不错,胡濙带着自己的身躯逃遁江湖,看来是有人布置好一切了。而这个毛坤,显然是被利用的,而且肯定是个“外人”。

他心里盘算着:既然现在是燕王让自己主办,那邓通和有多大的分量要掂量掂量才行。

他“嗯”了一声,试探着说道:“看来那是误会了。”随即看着邓通和说道:“邓大人,你看……”

邓通和大大咧咧的摸着刀疤,笑嘻嘻的嚷嚷道:“胡大人既然开了口还有什么说的,松绑!改日我邓某亲自给你赔罪。”

“哦不用……不用。”毛坤身子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算过了堂,还把自己放了。他疑惑不定的踌躇了一会儿,试探着走了一步,然后又走了一步步,这才终于踏实的往前迈去。

“慢着。”

毛坤陡然停住身形,连一旁的周肃炆都紧张的心脏骤停。只听邓通和不知何时已经瞳仁闪亮的注视着毛坤,跳跃的火光映着那张狰狞的面孔,说不出的瘆人。

“你确定冰窖里的是周肃炆的尸体?”邓通和又问了一句。

毛坤心下一松,连忙点了点头:“确定,身形一模一样。我每日不离皇上左右,肯定不会看走眼。”

邓通和嘴角不易觉察的一扬:“刚才你还说出宫找胡大人,这会子又说每日不离皇上了。”说完似笑非笑的幽幽的看着毛坤。

毛坤心里一突突,尴尬的笑了笑:“大人说笑了,小的就一个小奴才,听吩咐的命。”他就像一只黑猫前的老鼠,胆胆怯怯的继续试探着又往前迈了一步。

“再等会儿。”

一旁的周肃炆身子陡然一紧,偷偷打量着这个邓通和,他心里存心想放毛坤一马,可也真是怕极了这个毒蛇一般的人物。他偷偷抬起眼睑,只见邓通和盯着毛坤,瞳仁映着灯烛,鬼火一般的闪烁不定。

“你说的话,我还有几个疑问。”邓通和阴测测的声音在监牢哪回荡,音调虽然不高,却震的毛坤脑仁嗡的响了起来。

“你说那具尸体是周肃炆的,我在刑部冰窖里跟你再三确认,刚才又特地又问了一遍,你都一口咬定。”邓通和眼神仿佛结了冰,冷冷的看着毛坤,随即微微摇了摇头:“你说谎。”

毛坤混身一片的寒凉,周肃炆更是心里恐惧至极,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毛坤咽了口唾沫便硬着头皮说道:“的确是的,虽然面目全非,身形绝对错不了。我是皇上的起居郎,每天跟随皇上左右,无论什么事都不用回避,错不了。”他扭头求助似的看着周肃炆:“胡大人,你信我。”

周肃炆眼神闪烁,还是盯着桌上愣愣的,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避之犹恐不及哪还敢接腔对视。

有的地方,没有是非只有成败;有些人一辈子活的莫名其妙,倒头来也死的稀里糊涂。这就是命!

邓通和轻声哼了一声,慢慢走上前:“那些尸体我也验过的。如果是烧死的,应该四肢蜷缩才对,浓烟滚滚的大殿里,人为了求生也应当大口呼吸喘气,尸体又怎么会牙口紧闭?而且喉咙也干干净净没有熏黑,这点也和尸体不符;还有,眼白怎么连点血丝都没有,更是蹊跷了。”

毛坤不觉间身上已经蒙了一层密密的细汗,颇为尴尬的站着也不是,往前走也不是。

“你说那具尸体是周肃炆的,我刚开始看着也像,可是……”他话锋一转:“周肃炆从小读书写字,受的是孔孟之道,并非孔武有力之人,可那具尸体却颇为健硕。”邓通和一步一步的慢慢朝着毛坤走来,灯烛映照下的身影也随之越拉越长。

毛坤目光有些摇摆不定,身子不由得往后挪了挪,嘴里嚅嗫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所以,我翻来覆去的想了几遍,又仔细听了你刚才的话。”邓通和一边推敲着思索,一边慢慢的叙述着自己的推断:

“我觉得那几具尸体,应当是失火之前就已经被人杀了。”

周肃炆一直没有眼声,只是旁观,此时听了邓通和的言语不禁眼皮微微一跳,这姓邓的好精明!刚才的一番话之前可从来没有表露过半个字,没想到闷不吭声的,条条理理的早就捋顺了。自己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想想都觉得如芒在背。

邓通和踱着步子在毛坤面前停住,眼神暗淡无光,古井一般的深邃。

毛坤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终于硬着头皮开口道:“邓大人,您说的我……真的不清楚,也不明白。我当时的确不在奉先殿啊。”

“暴雨初歇,大火怎么会平白无故的烧起来,还这么巧就偏偏烧了奉先殿,可见背后隐情是肯定有的。”邓通和侧过身,看着囚室的一角。

周肃炆此刻也随着邓通和的分析,慢慢的开始思索起来。他真正担心的其实是隐情深处隐埋的东西,奉先殿是“金蝉脱壳”,可见必有策应,而且谋划已久!那自己究竟是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这个想法雾沉沉的压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又难以启齿。

眼前之事尤未为真,耳听之言焉能全信?如今魂魄互换,身份逆转,一切都是惊恐而又陌生,真是如履薄冰。

他不喜欢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可抽丝剥茧的过程却莫名的极为享受。曾经的自己是众目睽睽,可如今的自己却如同蛰伏的虫,深藏在树根泥土之下,悄悄的观察还有生长。

“大火之时,你的行踪说的含糊不清一笔带过,中间可是足足一个多时辰,你在哪儿?”

邓通和嘴角挂着不易觉察的笑,轻轻拍了拍毛坤,有些戏谑的说道:“毛公公,恐怕你还要耽搁一会儿啦,你再好好想想,啊。”

话语刚落便左右使了个眼色,随即两个手下左右将毛坤一架,重重的摔进了牢里。

“好好地招待他!不过手上有点数,别再折腾废了。”邓通和冲左右吩咐了两句,正要把门牢门重重关上,却感到一只手把门顶住了,扭头一看竟是周肃炆。

“太医院找的,把这药给他服了,起码不会疼的晕过去。”

一粒紫黑色的药丸被托在掌中,慢慢举到邓通和面前,微微透着润泽的光,带着一丝腥甜的味道。邓通和挑着眉毛“嘿唷”一声,不敢相信的瞅了眼周肃炆,笑骂道:“胡大人,读书人狠起来还真他妈是衣冠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