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善意的提醒
作者:冷嘲      更新:2019-10-02 06:15      字数:3268

白月当空,霜满人间。月下的栖霞寺静静地卧在山中,山风夹杂着吟诵和木鱼敲击之声,断断续续的若隐若现,像是有人在远处轻声的述说。

周肃炆站在不远处一脸平静的看着佛堂窗棱墙壁上透出的灯火。被映的昏黄的墙壁和窗纸,好像早就知道他要到来,或者就是在等待他一般。他嘴角微微一扬,坚定的迈了进去。

夜间的佛堂还是第一次来,烛火掩映下的韦陀菩砸背对山门,双手合十,臂弯处横着金刚杵,一脸庄严肃穆,直视前方。周肃炆抬头只是了一会儿韦陀神像,倒是觉得火光映照之下的菩萨面孔亮暗分明,反倒觉得诡异。

“双臂捧杵,迎四方客。”

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冷不丁的传来。周肃炆收回目光,转过脸来,只见阴影中一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玄洪和尚还是一身黑色的袈裟,光秃秃的头定微微映着光。

“大师,又来叨饶了。”周肃炆也双手合十,恭敬一礼。

玄洪和尚慢慢的走过来,和周肃炆并肩站着,仰着头注视着韦陀神像,微微闭上眼拜了拜。

“你不是要出城查访了吗?怎么还没走?”老僧一边虔诚的在佛前默祷,开口问道。

周肃炆余光扫了一眼老僧,已经隐约明白玄洪和尚话语里透出来的意思,其实跟北镇抚司那头的口谕一样:皇上对自己的进展果然不满意,希望自己步子要迈的快一点了。

“顺藤才能摸瓜,下官也是心里着急,鬼门外发现了新线索,正在排查。”说完,周肃炆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根柳枝,递到玄洪面前。

玄洪和尚似乎察觉到了一般,睁开眼瞄了一眼说道:“这是柳枝。”

“鬼门外有三具尸体,都是胸口中刀。”周肃炆眼中逐渐焕发出微弱的光彩,“三具尸体手脚和腰部、脖颈都有勒痕,这些柳枝就压在他们的身子下面。”他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说完就闭上了嘴,偷偷瞥了眼一旁静听的老僧。

玄洪和尚还是注视着佛像,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些我都知道了,你猜的不错,老僧和你一样,也觉得那三个侍卫死的不一般。周肃炆身边的确有几个非同寻常的人物。”

“他们是谁?隐门密宗可不是街头卖艺之辈,修行之难远非常人所能想象,怎么骤然冒出来这么多……”周肃炆有些焦急的脱口而出。密法修行之难他深有体会,多年来耳濡目染,在白老太医身边薰也薰出门道了。

玄洪和尚眉头皱了皱,微微摇了摇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隐门密宗也好,文韬武略也罢,历朝历代都或明或暗的左右着天下时局,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也是有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周肃炆知道为何,突然觉得有点气馁,自幼苦练,本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师传秘术都早已足斤足两。可没想到,竟然还是井底之蛙。

他嚅嗫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只是觉得隐门密宗都是得道高人,传道授业不致绝技失传罢了,没想到天下……”他叹了口气,感慨道:“没想到天下如此之大。”

玄洪转过身子,双眸透着幽幽的光,如同窥视猎物的毒蛇:“春秋战国、汉分天下,乃至盛隆唐宋,再到如今……多少枭雄山河博弈,又有多少能人异士竭虑殚精。比如你,出身药家,身负歧黄之术,不也一样择主而事了吗?”

周肃炆听了鼻翼不禁抽动了一下,眼神有些恼怒,他按耐着折辨道:“我跟大师一样,均非首鼠两端之人。”这话说的绵里藏针却太咄咄逼人了一点,连周肃炆自己都觉得有些唐突。

不料玄洪哧的笑了几声,不以为意,也不再跟周肃炆针锋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宫里的案子绝非三头两日便能了解,”他收敛了笑容,颇为认真的叮咛道:“想必你也知道了,案子背后可不是忠臣救驾、新皇暗查这么简单。”

周肃炆一听到这里,心脏陡然一提,连忙竖着耳朵仔细听着,恨不得每个字都刻在心里,仿佛虔诚的弟子在接受神佛的洗礼一般。

“印光被秘密关押北镇抚司衙门,竟然有人雨夜营救,他们当真是想救印光吗?”玄洪灼灼的目光盯着周肃炆,问中有答。

“皇上关押印光为的是周肃炆的下落,归根结底还是求个心安。可蒙面人身后的主谋可不是简单之辈,南、北镇抚司是皇上亲选,‘十殿阎罗’高手如云,那指挥使张韬外号‘谛听’,岂是随随便便就好惹的?”

“有人也想找到周肃炆,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周肃炆被说的心里如同火燎,索性把自己的想法都落了出来。

玄洪和尚赞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想到这点只能算你勉强合格。”他顿了顿微笑着继续说道:“幕后主使之人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你我都大致能猜到。能指挥一批悍不畏死的江湖好手已经可见一斑,更何况竟然还网罗了一批隐门密宗的高手。”

玄洪看着周肃炆,有些担忧的说道:“这等手段,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

这句话一下子将周肃炆点醒,自古皇位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想到这里,脑海中如同晴空炸雷一般,惊的周肃炆猛的抽了口凉气,他颤着声音说道:“秦失其鹿,方引天下共逐!”

“高明!这才是一语中的。懿文太子周标死后,太祖后嗣可谓人人有份。幕后主使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了。只不过当时他所设想的只能算是‘宫变’,太子就像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只要他在,其他人只能安心当王爷,所以凿壁才能借光。”

呼的一阵风趁着夜色袭进庙堂,激的周肃炆猛的一个哆嗦,灯烛映照之下,只见他的脸色青黄不定,有种难以言喻的失措和慌乱。要是“皇上”落到其他几个藩王手里,挟天子令诸侯,或者诏令勤王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

他想到此时,心里一突,心里带着深深的嫉恨,自己如果当时不受“移魂之术”,现在会是怎样的挥斥方遒?

“那时太宗在位,文臣庙算精深,武将能征惯战,无人敢撄其锋。只可惜,那个人没想到太祖立了皇太孙为储君。”周肃炆沉思着说道,随即抬起头探寻的看着玄洪和尚。

当局者迷,如今他身份骤变,反而旁观者清了。

“你还年轻,恐怕不知道前朝旧事,太子之死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得病’,有人对太子下了毒手。”周肃炆针扎了一般,眼睛一怔,自己刚才隐隐约约已经猜到分毫,可是每每想起都觉得胆战心惊,万万不敢细想。

“当然,老僧只是捕风捉影略知一二罢了……但是太子之死太过突然也太过蹊跷,当年的事情我也仔细查探了一番,死状上看——应该是被人下了蛊毒或者……中了‘邪秽’。”老僧目光迷离的看着殿门外的远处,乌沉沉的夜幕中,风摇树影,如鬼似魅。

周肃炆心里拥堵的太多事物,这个案子浓雾一般的难以言喻,现在竟然连自己父亲之死都牵扯进来了,怎能不令他冷汗倒流,汗毛乍起!

他直愣愣的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父亲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施了某种密术!他搜肠刮肚,想着自己仅知道的一些见闻和线索,还是想不出端倪,只是喃喃自语:“什么人能筹划这么久?”

玄洪和尚抬起头,不知从哪里摸索出一张纸递到周肃炆面前,说道:“失踪的官员,但凡无家无室,同时有些资历的机要臣子,这上面大概罗列了三十人不到,你和邓通和的脑子还是灵光的,皇上都看在眼里,你好自为之。”

周肃炆一惊,有些不可思议的连忙伸手接了过来,粗略的看了一眼,的确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名字,不仅官职姓名连籍贯都写的明明白白。

“附近道观庙宇,锦衣卫也暗影四出,你要做的就是一个字——‘快’!”说完,玄洪和尚目光深远的看着屋角,沙哑的声音微微的带着回响:“‘黑水润历木,南火克西金’……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周肃炆也陷入了沉思,这句偈语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如今再听却感觉阴测测的。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有些木讷的看着门外的夜色沉思。

冷月无声,山风料峭,时不时传来一片沙沙的树叶摩挲之声,恍惚间如同潮水悄然涌岸又徐徐退下,啾啾的蝉鸣和偶的几声鸟叫听着空洞洞的,黑漆漆的山林中仿佛有人窥探一般的神秘。倒是佛殿门口的明晃晃的光亮,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剪纸一般的贴在那里。

将要走时,玄洪和尚叫住了周肃炆。

“还有,这个案子你是肯定要在江湖里大海捞针的。江湖险恶,要谨慎应对。”周肃炆听了一愣,心里的疑问已经到了嘴边,可终究还是按耐了下去。

却听玄洪继续说道:“药家的确业术精深,熟知百草,善驭虫蛇。老僧一番好意,这里提醒你一句,你的蛇再快,也比不过刀。”

玄洪和尚灼灼的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周肃炆,闪烁的瞳仁如同鬼火一般飘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