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作者:苏不紊      更新:2019-10-03 01:00      字数:3691

射圃外,残阳徐徐坠下西山,漫山遍野,五色光影交织。

千扇微歪着头,视线落在地面,一路若有所思,一瘸一拐回了射圃。

司徒靠着石凳,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弓臂,似是等得很不耐。抬眼见千扇慢吞吞走来,他起身将弓还给她,语气凉凉问:“为何这般久?”

千扇接过弓,看了一眼司徒,想起上回蹴鞠赛后,他对于小澜说过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大概,在那个时候,他就知晓了那两人的关系。

可于小澜似乎是个姑娘家……这事司徒可知晓?

千扇寻思了半晌,含含糊糊道:“我找了好一会儿,没想到镞头不能用了。”她晃了晃方才拾回来的箭矢,颇为可惜地放进背篓里。

算了,知晓如何,不知晓又如何?司徒现在又不想同她多说话。

司徒静默看着她的动作,沉了沉眸光,也不知在想什么。

千扇视若不见,重新拉弓。好在这回,她的动作基本到位了,司徒没有“亲自”纠正。

吸取方才的教训,千扇敛了些力,瞄靶松手,利箭首次射中了靶子。

虽然在最外围,但也算小有成就。

千扇脸上不禁露出喜色,转头去看司徒,却见他望着靶子,一脸沉然,毫无触动。

她想,司徒大概是看不惯自己洋洋得意的模样,连忙收了笑,垂眸敛目,清了清嗓子,诚恳向他请教:“司徒兄,请指正方才的错处。”

司徒漠然的眸子扫过来,淡淡道:“没什么问题,松弦时动作再迅速些即可。”

千扇谦逊地受了指教,准备继续练习,又听得他状似无意地问起:“昨日你叫我,可是有什么事?”

勾弦的动作停下,千扇悻悻然,可悻悻然中又带了点忿忿然。她小声抱怨:“我还以为司徒兄没听到。”

司徒默了默,解释:“当时要事缠身,耽搁不得,忽视了颜同窗,失礼了。”

千扇轻咬着下唇,自然晓得他说的不是实在话。可他不愿意透露实情,她也没那个本事猜透,既然他道了歉,她也只能顺着台阶,闷闷回了一句:“这样啊。”

“嗯。”司徒低声肯定地应道。

千扇皱着鼻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当时就想问问你,诗学摘要需何时归还。”

司徒淡淡眄她,似是不信。

千扇别开视线,状似镇定地补充了下文:“……顺便再问问你,愿不愿意和我继续做同窗……现在,这个问题没必要再问了。”

说完,千扇垂了眼,有些失落。

司徒静静看着她,眸色复杂难辨。

夕阳由金桔变昏黄,好半天不见司徒反应,千扇一颗心逐渐沉了下去。

他不答话,大概是不想拂了她的面子。

她皱了皱鼻子,尔后扬着眉,当作什么也没说,故作轻快道:“还有一小会儿便满一个时辰,连先生的小厮会过来收拾东西,我再抓紧时间练练。”

司徒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低低道了个“好”字,便退至一旁石凳。

颀长身影倚斜阳,思绪不知飘飞去了何处。

两人再无话,直至小厮过来收拾东西,千扇交还了弓箭背篓,拾起拄杖对司徒道:“我回药庐,和司徒兄不同路,咱俩就此别过吧。”

司徒淡淡看来,纠正道:“无法别过,我亦回药庐。”

千扇愣了一会儿,才反应道:“好,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射圃。

千扇走得缓,司徒也放缓了步子,特意等着她,可又偏偏走在她后头,搞得千扇后背绷得跟弦似的,颇不自在。

远处有一道白色的影子飘来,跟朵花似的。

千扇微眯了眼,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司徒。

司徒目力远胜过千扇,他道:“是东方姑娘。”

离得近了,果然是东方百合,她怀里抱有一只小罐,白色的纱裙在风中翻飞,不胜娇羞。

千扇继续用眼神询问司徒:找你的?

司徒沉而不语,完全不明所以的模样。

“颜同窗,原来你在这儿。”东方百合径直走到千扇跟前,浅笑盈盈,完全忽视了后头的司徒。

千扇没想到东方百合是来找自己的,扬起笑意,问候道:“东方姑娘安好,找我有何事?”

“我做了蜜饯,特意请颜同窗尝尝。”东方百合将小罐捧上,“特意”两个字咬得重了些。

后头的司徒脸色微沉。

千扇看着那光溜溜的小罐,喜滋滋问:“这是给我做的?”她接过来,忙不迭打开看了一眼,咂了咂嘴,赞道:“东方姑娘真是心灵手巧的人儿,以后谁娶了你定有好福气!”

东方百合闻言抿唇轻笑,脸上染了微不可察的霞粉。

千扇盖好小罐,注意到眼前的小姑娘攥紧了手帕儿,欲说还休,哪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东方姑娘定是有心上人了!

果然,东方百合瞄了一眼千扇身后的司徒,又巴巴望着千扇,似是有所顾虑。

千扇也跟着瞄了一眼,见到司徒不大好看的脸色,不知怎的,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堵。

她讪讪摸了摸鼻子,大概明白了东方百合的意思。蜜饯之所以给她,其实是想让她帮忙搭桥引线?

可,这事不大好办啊,她自己都和司徒的关系不冷不热,又如何能帮得了别人?

还有,司徒定亲了没?若没定亲,那有妾室没?若没妾室,那他可有心仪之人?

不过一瞬,千扇脑子里冒出了许多问题,她越想,越觉得手里的蜜饯太过沉重。

千扇小心翼翼避开司徒的目光,压低了声音劝道:“东方姑娘,我怕是成不了你的念想,建议你另觅良径。”

尚在顾虑的东方百合忽地怔住了:“你说这话是何意?”

千扇想果然如此,心底有些愧对东方百合,她软声劝道:“我不是那个合适的人,东方姑娘怕是找错人了。”千扇将蜜饯也推给她:“这个你自己留着吧,我可受不起。”

东方百合不接,只怔怔望着千扇,眼里渐渐泛出盈盈泪光,她喃喃问:“你说的,可是真心?”

千扇怀着十二万分的诚恳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可这话说完,千扇就慌了,因为,东方百合扑在了她怀里抽泣。

千扇手足无措地望向司徒,眼里全是求助的意思,问他要怎么办?

毕竟东方百合实质是冲着他来的!

司徒不知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头疼,几步上前,一把摘下千扇的幞头,又飞快扯下她的发带,瞬间,一头青丝倾泻如瀑,墨染如云。

千扇来不及反应,东方百合更来不及反应,两人仅愣愣对视着。

过了好半天,东方百合哭得更热切了。

千扇:“……”

乌发下的脸庞莹白无瑕,小巧精致,两眉倒竖,漆黑的眼珠直直瞪着他,透露出一股谴责的怒火,似是在怪他弄巧成拙。

司徒眼底闪过一道暗茫,随手将千扇拖到自己身边,分离二人,清清冷冷对东方百合道:“东方姑娘可看清楚了,颜同窗乃女子,非尔良人。”

千扇一头雾水,非东方百合良人的不是司徒么,怎就突然成她了?她可从未隐瞒过自己的女子身份。

但东方百合抓着她哭得这般伤心……

千扇艰难眨了眨眼,不确定问道:“东方姑娘,你心仪之人,该不会,是我吧?”

东方百合像被抽干力气般,脸上犹挂泪珠,看了看面前二人,张口无言。

她向后退了几步,似要跌倒,千扇伸手去扶,却被她先一步避开。她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步一步远离,最后伤心跑开了。

小罐被孤零零地扔在地上。

暗蓝天穹之下,一排乌鸦簌簌掠过。

千扇尴尬收回手,脑子里将前因后果串一串,才明白自己搞了个大乌龙。

光滑的小罐倒映出她愁苦的面容,眉毛拉成“八”字,似在嘲笑她的愚笨,千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抚了抚自己扁平的胸,不由地低叹一声。

司徒沉默地移开视线……

因生了一场闹剧,千扇暂时忘了先前和司徒闹的不愉快,两人间的罅隙莫名少了许多。千扇撑着拐杖,蹭蹭拐在前头,拐了一段路,又忽然停下来,回头怒瞪司徒:“方才的事不许笑!”

司徒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你想多了。”

千扇将信将疑地盯了他半晌,才回头继续蹭蹭往前拐,拐杖“笃笃”砸地的,步子却比先前快了许多。

司徒见前头的姑娘跟炸了毛的松鼠似的,本来还没觉得什么,现下是真有点想笑了。

药庐外草木菁菁,远远的,便见到柳大夫剔着牙,闲得在篱笆外打理藤蔓。

两人一前一后自树林中走出来,司徒却忽然停住了。

千扇没听到脚步声,也跟着停下来,转身,微歪着头,无声询问司徒何事?

司徒的墨眸在她脸上转了几转,启唇轻道:“晚修将至,我送颜同窗到此地为止。”

千扇咋了咋舌,讷讷问:“你不是说你来药庐么,怎么变成送我了?”

司徒掀起眼皮淡淡瞧她,像瞧块朽木似的。

千扇讪讪,她懂了,他就是送她来着。

一时,她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明明不想理她,却偏偏找借口送她一程,明明很生气,却偏偏不忘了给她送药和送诗学摘录……

真是想什么便来什么,她又听得司徒道:“诗学摘录无需归还,待你日后入纳辞堂,它有更多的用处。”

“谢司徒兄。”千扇的纷乱思绪又起。

“另一个问题,你不必失落。”司徒顿了顿,幽幽的眸子凝视她,缓缓道:“虽事与愿违,但如此也未必不好。”

千扇怔忡,没能理解司徒话中的含义。

司徒却不打算过多解释了,他越过千扇眺了一眼柳大夫,柳大夫正朝他挥手,司徒向其微颔聊表敬意,便回过神来对千扇道:“颜同窗,我先告辞。”

“哦。”千扇呆愣愣地点了下头,目送他离开。

少年身姿清雅风流,逐渐消失在摇曳的树影之中。

千扇转身回药庐,拐杖点地,思绪忽然“叮”了一声,福至心灵——

司徒刚才让她不要失落,说事与愿违,所以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他也愿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