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作者:苏不紊      更新:2019-10-03 01:00      字数:3986

一个月前,慕情兮和谢浅瓶被拎上山时,千扇曾好奇山上是什么光景。现下,她也不用好奇了,因为她就被安置在慕情兮曾待过的院子。

李君染的院子在千扇隔壁,两人仅一墙之隔。一日三餐皆由小厮送来,过得也算轻松,如果不用没日没夜地抄经书做功课的话。

千扇停下笔,动了动僵硬的手腕。

案前有厚厚一叠稿纸,是她抄了三日的文章。往日在她看来艰涩生僻、连认读都有问题的文章,即便她仍不解其意,翻来覆去抄了数十遍,现下也能顺畅地背出来。

屋子的门大敞,书案正对着外面的围墙,墙上爬有藤蔓,叶子或凋零或蜷缩,干枯失去颜色的藤条如蛛网般裹满石墙,一直延伸到墙顶带刺的荆棘条中。

三天前,这些荆棘条都是没有的。

千扇嘴角抽了抽。

她刚被关来院子那会儿,也曾试着爬墙偷溜出去,很显然,她失败了。

明监事知晓她既会撬门,还会爬墙,性子颇不安分,遂于第二日带人在墙顶铺满荆棘条,并且还在墙外设置了一系列陷阱……

千扇往墙外扔了一只鸡腿骨头,只听得一阵铁戈相撞声噼里啪啦传来。

她捂住耳朵,平日抄文章抄得烦了,唯有此举才能勉强解解乏。

尔后,几道脚步声,有人进了院子。

千扇眼皮也不抬,她知晓,在这个时辰来探监,哦不,探望她的,只可能是每日前来说教的先生们。

来人是教习诗学的陈先生,为人温文儒雅,清正端方。他拿起案前一叠稿纸随意检查了一番,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拿出一本讲义搁在书案上。

那是千扇接下来几日的新功课。

陈先生隔着书案,在千扇对面坐下,温声问道:“这几日,你可有何新领悟?”

好,说教开始了。

千扇耷拉了下眼皮,迟疑道:“新领悟没什么,倒是有个诡异的新发现。”

“哦?”陈先生面露惊疑之色:”说来听听。”

千扇将垫子往前挪了些,左右四顾,确认没什么异样,这才低声道:“学生怀疑,这间院子闹鬼……”

陈先生敛了神色,颇为无语地望着她。

千扇早料到陈先生不会信她鬼话,讲真,她自己也不太确定。顿了顿,她说出心中的疑虑:“这几天晚上,待学生入睡后,总感觉房间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盯得人脊椎骨拨凉拨凉的,脚底生寒,浑身发颤,只能搂着棉被瑟瑟发抖。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书上也有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当然,那道视线也有可能来自人。但,小院的钥匙仅东方院长和明监事持有,连陈先生进来,也是明监事守在外面,他们几个自然不会半夜三更钻学生的房间。

另外,墙外设了陷阱,墙上铺了荆棘条,也不可能有人偷偷摸摸潜进来。

是以,除了鬼怪作祟,千扇也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陈先生一脸沉静地听完,凝思了片刻,颔首道:“原来是畏冷……这样吧,我稍后和明管事说说,让他遣人送几床棉被过来。”

千扇怔了怔:“……是畏冷么?”

“不错,山顶夜间更深露重,且时下已入冬,你又常年身居南方,许是不太适应。你刚才说的那些情况,畏冷之人也时常出现,不足为怪。”

陈先生说的不疑有他,千扇虽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有些信了,毕竟她的确畏冷来着。

只是,当她晚上抱着四床棉被睡得正软乎时,感觉那道熟悉的视线又来了!

千扇的意识朦朦胧胧,那道视也没有其他动作,只静静审视着她,似是没有恶意。

她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唯有一股慌张滑稽之感打从心底慢慢爬升上来。脑海里的意识在苦苦挣扎着,好半天,居然也挣扎醒了!

千扇猛地睁开眼。

床幔是千扇睡前放下来的,此时却被挑起了一半。离床不远处,有一道黑影伫立在哪儿,一动也不动。

露出半张脸的千扇迅速捂住鼻息,心里有如雷打鼓。

可气流的细微波动又怎能不被高手察觉?

“既然醒了,那便起来聊聊吧。”

竟是黑影说话了!

还有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千扇将棉被揭开一点点,露出整张脸来,试探唤道:“登徒子?”

“……”

如果此时有亮光,千扇便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惊愕之色。

她抱着棉被艰难地爬起来,迷惑道:“几个月未见,兄台仍爱钻他人屋子,不知这回,兄台是怎么溜进来的?”

她先前便知晓对方功力高深,但没料到他还能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直闯绝峰禁院!

乖乖,这人可了不得!倘若是个刺客,岂不轻轻松松取他们这些王公贵族的性命?

待明儿个,得把此事同明监事提提。

黑影沉吟:“若小公主指墙外的陷阱,那些不足为惧。若是指监事护院……可能他们睡沉了吧。”

千扇咬了咬唇,难辨他话中真假。

对方缓缓向她走来,根据模模糊糊的影子,千扇看到他坐在了她的床侧,与她相距不过二尺远。

察觉到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千扇往墙里挪了些。

他却不觉得如此有丝毫不妥,玩味问:“‘登徒子’是怎么回事?”

千扇张了张口,这才记起,她方才脱口而出,竟唤了这个称呼!

对方从未告知过他的名字,故而在千扇心里,他就是占了她便宜的登徒子来着……

不过此事不能同他言明,徒增尴尬罢了。

千扇悻悻然:“认错人了,误会,误会而已。”

“误会?”他似乎有所不悦,语气薄凉:“那么,你说的登徒子是何人?”

千扇见他格外追究这个称呼,心中郁闷,嘴里还得囫囵同他搪塞:“是采花贼。”怕他继续追问,千扇又赶紧道:“你不是想同我聊聊吗?你想要聊什么?”

千扇对于他的目的一头雾水,但对方显然还有别的身份,估计是在附近执行特殊任务,然后半夜睡不着觉,所以想找个人谈谈心。又恰好想起附近还有些熟人,于是便挑上了她。

对方也确实不再追究“登徒子”的事了,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看上了姜桓?”

千扇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可就这一停顿的功夫,周围的气压明显低了下去,对方的声音低沉沁凉:“你不说话,可是承认了?”

千扇连忙摇头,想起屋子里乌漆墨黑,他可能看不到,又连忙矢口否认:“当然没有,你想多了。”

说完,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压蓦然一松。

千扇觉得很莫名,照理说,姜桓是他们国家的二皇子,她若能和姜桓情深意笃,对于两国人来说,都应当是件可喜可贺之事,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反着来了?

还有,他居然直呼他们二皇子的名讳?

这个侍卫果然没大没小!当初在荷花湖时,也丝毫不懂得礼数。

千扇想,怪不得他会被发配到这些山村旮旯地儿,来执行一些漂泊不定的任务,如果懂些礼,态度再谦卑些,以他的身手,在皇宫谋个职,搞个御前侍卫当当,锦衣玉食,佳人环绕,岂不美滋滋?

不曾想,她在替对方惋惜的同时,对方正含着淡淡笑意,浅浅望着她。

“既然没有看上,那为何要写情笺给姜桓?”他语气淡淡:“而且,还常和他厮混在一起。”

“哪有厮混,顶多叫臭味相投吧。”千扇下意识地小声辩解,倏尔,她猛地扑上去,几乎要揪住对方的襟领,咬牙切齿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情笺的事?”

她写情笺,最初只有司徒知晓,司徒看了情笺以后,将其好一顿批判。她改了又改,这才改悄无声息送出手,全程知道这事的,压根就没几人!

眼前的人不慌不忙,反而轻笑了一声:“发现了啊?”

那一声笑,清清泠泠,随着他说话的气息,冷热交加,直直扑在千扇的脸上。

千扇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过于近了。

她讪讪退开了些。

“我没想到,你的任务会是这个。”千扇眨了眨眼,又疑惑:“难道,北辰对这桩联姻持有两种意见,一种反对,一种支持,而你,是站在反对方,所以被派来书院当卧底?”

对方哑然失笑,好半天,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千扇的脑袋:“勉强可以这么理解。”

千扇扭着脖子,微微抬头,怔怔道:“那我怎么没在书院见过你?而且,你好像,逾矩了。”

“果然不该对你的智商抱有过多指望。”他低叹一声,手却未从千扇头顶挪开:“既然你不喜欢姜桓,那以后也不要喜欢。”他顿了顿,似有些苦恼:“早知如此,我也……算了,如今补救虽麻烦了些,但也不算太晚。”

千扇对于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似是懂她心事,又耐心解释了一番:“只要你对姜桓无意,那他便同你没关系,你俩的婚事,很快将被解除。”

“这还能解除?”千扇咋了咋舌:“若解除了,我便成为中州的笑柄嫁不出去了,东越嫌弃我,老头子也嫌弃我。”

“嗯,可以解除,你还能嫁我。”

对方说的云淡风轻又理所当然,千扇却倏然噤了声,她缩着脖子,躲过对方的手,将自己埋在棉被里。

此时,她终于意识到,两人有那么点不对劲。

“这太唐突了,你莫要玩笑我,我俩不熟。”千扇闷闷道。

怎么突如其来的,对方就向她表白了呢?

她和他总共才见过几次面而已,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啊!

“是有些唐突,连我自己都搞不懂,为何偏是你……”他似是自嘲一笑,又问:“所以,你愿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千扇不假思索地回绝。

“哦,也是,毕竟我无权无势,长得也一般,给不了你什么。”他倒是挺谅解她的。

千扇有些头疼:“不是这些原因,你我才见过几回,你就说要娶我,这换成谁都接受不了吧?”

“是么?”他幽幽道:“你没看上姜桓,又不愿嫁我,难不成是有了心仪之人?”

千扇刚想说没有,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张脸,她瞬间有些心虚,磕磕绊绊道:“怎,怎么可能?没,没有的事。”语气一点也不似方才那般果断决绝。

真是见鬼了,为什么提到心仪之人,她首先会想到司徒啊?

对方看她回答得这般欲盖弥彰,心绪却是复杂了。他蹙眉问:“真的没有?”

千扇摇了摇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清了。

对方气息一滞,又很快波动起来,不知是生气还是怎的。

“行了,没有便没有吧。”语气既无可奈何,又暗含恼意。

千扇将半张脸蒙在被子里,默默等待对方平复气息,连视线都不敢乱瞟。

待周身好不容易平静了,这才小心翼翼抬起头。

然而,眼前空荡荡的,连床幔也重新放了下来,哪里还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