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8      字数:3035

故事,似乎得从两千多年前,狐狸与月霜的相遇说起。

不过两千多年前狐狸的故事我既没有参与也没有见证,所以要阐清述明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又似乎从我和狐狸的相识开始说起恐怕会更好。

我和狐狸的相识,是在距今近百年前的民国时代。

其实,我与狐狸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我们都是超脱物外的特殊存在,狐狸修行三千多年,我们曾在人世中偶遇打过照面。

可我俩真正相识却要算在民国时代的那一次相遇,具体相遇是在哪一年却是不记得的。

那个时候,我在深山老林不知又呆了多少春秋年月,呆成了山石木头。我惯离群索居,但每过一段年月也会到人世转一圈。那一次也是这般,我呆腻了,便泠泠清清从山里出来,晃悠悠地下山去。

我不记得上山时是何年何月,下山时自然更不会晓得是何年何月。下得山来一看,外面世界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一打听,可了不得,“皇帝”这个玩意它下台了,“大总统”这个茬正在台上轮番的唱。人们管那时代叫民国。

活见久,我没对政治这门学问产生过兴趣。上边的头头是叫君主还是皇帝还是总统,我是不在意的,我就想把我自个儿过滋润了。可我那一回下山,一点都不滋润。我在第一个落脚的小县城上就差点脑袋被开了花。

那会儿我下山没几天。避世几十年,人是怎么生活的我给忘得七七八八,找活路忑难,好不容易靠苦力打了一天杂得了几个铜板,差点没高兴坏。

我已极久没吃过人世的食物,手里攥着那几个铜板,啥也不管,首要第一事便是兴冲冲跑到街头的摊子上,来一大碗热腾腾的馄饨。

下山没几天,我听得不少“乱世乱世”这样的话,可我到底久不经战乱了,也没想在街摊子上吃碗馄饨,就能遇上突然不知从哪冒出的两方人马火拼的场面。

一碗馄饨吃没三口,就在子弹中开了花。

其实,那颗不长眼的子弹要再往上挪三四寸,开花的就是我的脑袋了。

摊子的老板直挺挺倒在几步开外,红色的液体在他身下艳如五六月的红玫瑰。他想跑的,可不知被哪飞来的子弹打中,中了好几枪,他没跑成。

我看着撒了一地的瓷碗碎片和还冒着热气的馄饨,和几步开外的老板尸体,感到有点儿不开心。

那天晚上,我去了小县城里叫做司令部的地方。我把住在那儿的叫做司令的家伙在黑灯瞎火里给他狠揍了一顿。我不想把他怎么样,我就想揍他一顿而已。

白天和这个司令火拼的另一方人马的头头比较走运,他在火拼中拼上了命,所以我是没机会揍他了。

第二天,我离开小县城,继续漫无目的踏上旅程。

我已经知道人们口中这个时代的乱世是什么样子,总而言之是他娘的乱,今儿打明儿打,端着枪的都王八。

因人类食物不是我生存的必需品,所以我对混饭吃的本事从不怎么上心。自然,活了万千载也没混出一门真才实学本事来。

时逢乱世,正经人家温饱尚且艰难,何况身无长物混沌度日的我。我一边走,一边躲避战乱,饱一顿饿三餐的在人世混糊过了两三个月。

日子不算长,到的地方也好几个,我却生了厌烦。

我下山是当散一遭心的,可所到所见皆是乱遭遭的闹心,没一处安生地儿。

自个儿是万古不化的死人,跑出来还得看满世界的死人,我心头堵得厉害。才三两个月,我便生了回深山老林的心,寻思着做山石木头也比在外面没意思的强。

我动了回去这点心思的时候,正走到云滇春城地界。

许久以前我是到过这里的。岁月容易掩埋过去,我也不记得具体何年何月到过这里、做过什么。印象里这地儿风光动人,天高云淡暖如春。

虽然丧心病狂的仗总是打不完,不过好歹我在城里呆的头几晚没有遭遇夜里睡着被炮弹炸醒的猖狂事,于是我便打算再多逗留一段日子吧。

我在城外的一处看着像仓库的破旧屋子落脚,晚上在那里睡觉,白天回城里溜达。

因找活路忑难,我索性也就不找了。饿了的时候随便找些吃的填肚皮,吃过山果嚼过野菜,反正怎么凑合怎么着过。

就这样在城里胡混着过了小半月,每天道听途闻大小事,日子倒也勉强比先头舒心不少。

我是极怕麻烦的,虽然偶尔做做烂好事,但对于麻烦事多是能避能避。灾难乱世,一等闲事我通通不理会。

然而我这人一则命不太好,二则虽然是个活死人,但总还是希望活得像个人,所以心肠不怎么硬。

我对道听途闻的大小事皆是听过则过,我非神算子,自然万万想不到这道听途闻里的其中一个人,我不日之后就和他扯上关系。

我和他扯上关系正和日后坑了我近百年的狐狸有关。

而我之所以会惹上那档子麻烦事,正正是我命不太好和心肠不够硬的缘故。

话说回我道听途闻的这个人,这个人,他不简单,在那个打仗像玩儿似的变态年代,他可算一方之地的一位大人物。这位大人物他名宴恪,而立之年,掌一省军权,官称大帅。

在我道听途闻的八卦信息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不是这位年轻有为的大帅台面上如何英武勇猛权势显赫,而是这位大帅私下生活里是如何的风流多情貌美如花。

古往今来,论及信息传播的强大与流行,我深以为再没有哪一类能比得上人类的八卦谣传功。

这位宴大帅是否风流多情我不知道,不过说一位手握百万人生死的丘王八貌美如花似乎有点过了。听说这位宴大帅继的是他老爹老大帅的位,他们宴家的一方天下震世基业是他老爹枪杆子里打出来的。

坊间相传的多是关于这位宴大帅的风流逸事但鲜少听闻他在军事上的丰功战绩。在那个豺狼野豹混战的年代,美成一朵花的男子一直好好儿掌一省军权没被手底下人把他从那位置上撸下来,我对这位宴大帅的年轻有为略有好奇。

古人虽有倾国倾城之说,但我不怎么信这位宴大帅还真靠他美成一朵花的一张面皮倾来的城。

说来巧,没过几天我在城里闲逛,凑巧逛到宴大帅府邸附近的片区。

我自然是不晓得宴大帅的府邸就在那片地儿,我一向不太能分东西南北。我听闻那片地儿的热闹有趣与别的地方不同,寻过去兴致勃勃的逛了一天,直逛到日落西头。

逛累了,在一条街上的一处民居楼悄悄儿上了屋顶歇脚,打算打个盹,晚上看看夜景再出城 。

便是上了屋顶,遥目一看,看见隔街对面气派堂皇的大门上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正是“宴府”。我这就想起来往日里道听的有关宴府男主人的那些八卦。

我在早秋的那个夜幕降临的傍晚见到宴大帅。

我在屋顶歇够正要离开之时,忽地一串踏在古老石板地面的“咔咔”声响从宴府大门前的长街上传来,很快两队穿马靴端长枪的军队护着四五架车辆从长街口拐出来,浩浩荡荡往宴府大门过来。

在外面听这位宴大帅的八卦时,我总想象不出一个男人到底该是怎么的长法才能被描述成一朵花。

漫不经心地和宴大帅打照面那一刻,我不失望但我吃惊了。后来我明白,传闻这个东西它确实是不怎么靠谱的,但眼见为实这个东西,也不一定都是准确的。

宴大帅确实长着一张招蜂引蝶的面皮,但他并非美成一朵花,他是拥有男子气概的。

他带给我的吃惊,是他弯腰从车里出来站直身体时,朝我这边方向漫不经心的一抬眼。

虽然隔着远,但那一刻,在这漫不经心的视线里和他打照面,我甚至忽略了站在他身边的两个军官不是人这个事实而愕然怔愣。

宴大帅很诡奇!

我从不曾见过给我如此诡奇感觉的人。

宴大帅略显孱弱的体格不太衬他的大帅名头,但霸道威风的军装穿着又恰好能维持他的气势威严;他的面色白得不像个人,但他又是个有呼吸有心跳的人;他的面容看起来挺君子如玉,但他黑得像两个深洞的眼睛里面,一丝丝儿的感情都没有。

宴大帅是个病美男。

这是我在长时间的古怪诡奇感觉里能对他做出的唯一一点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