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8      字数:2586

阿年手搭方向盘,静静看着前面。

下车之前,我磨蹭着再三想了想,扒下手腕的串链,咳一下:“阿年……”

因我懒怠学习驱魔除妖的繁琐法术,皮皮便以她强大的法术凝练符篆,然后将符篆折成一颗颗漂亮的角珠串起来,当首饰链一样给我戴手上。

皮皮的模样在妖族当中可能没几个认得出,因见过她的几乎都被她收服或者渡化,但皮皮的高深法术在妖族里却是闻风丧胆的存在。

我手上的这符篆串珠,只要不是特别强到变态的妖——诸如像我家那只狐狸,那么对付起来卓卓有余。

阿年侧过头看我。

我扬着手中的链子,又咳了一下:“要不……你把这戴上。”

我对阿年其实挺抱歉的。

他本是无神论者,但我的出现极其残忍地毁灭他的严谨世界观。

要他戴这玩意倒不是我存心戳他痛处,实乃我做妹妹的一点小心意。

阿年命格神秘,他从不沾染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实际上他并非皮皮那样的道上高人。

原本这也不是稀奇事,平常人里,百分之一当中会遇见常人世界之外事的哪个人只能说是他自个儿倒霉了点。

但阿年和我们杂货铺关系密切,并且他要算杂货铺里唯一的“正常人”。

可他这个“正常人”身处我们杂货铺群魔乱舞的世界,十年来居然妖魔不扰邪祟不侵的。

皮皮说,她以她的慧眼和一世英名担保,阿年纯属一肉身凡胎。..cop> 我对此一直深有怀疑,没准我们都被佛祖蒙了眼也不定。

我实在看不出阿年这个简直魑魅魍魉绝缘体的人哪里像肉身凡胎。

不管阿年是不是肉身凡胎,我也不担心他自个儿在车里有什么危险,可名义上他还是我兄长。

我这个兄长大晚上的陪我,放个护身符在他身边我心安。

阿年倒是没多说什么,手静静伸到我眼前。

我一喜,赶紧把腕链帮他戴上。

戴好后,我抓着他手腕来回看了几看,觉得视觉效果甚佳。

世上有人穿着乞丐装都能穿出犀利潮流风,阿年这么魅力十足的人,穿什么戴什么都不会差到那儿去。

我很满意:“我去了。”

阿年叫我:“小妹。”

我一手拉在内开把手上,一脚半跨出车外。

回头瞧见阿年神色莫名注视着我,刚帮他戴上腕链的手似抬非抬的。

他很快把手搭回方向盘上。

瞧他那模样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我说:“我知道你就是想对我说,脑子聪明点,别笨得连躲都不会躲。”

面对我大方坦率的自嘲,阿年静漠地收回目光。

他侧脸半低,在远光车灯敞白的光线里,弧线姣好的下颚轮廓似笑非笑的。

我很是不欢喜别人似笑非笑的假样。

笑便是笑,不笑便不笑,非要笑不是不笑不是的岂不是装着累。

再者我身边的人因着我的不死身,个个都对我格外狠心肠,我这个哥亦在其中。

瞧他那张严谨肃穆的脸上莫名出现匪夷所思的温暖如春,我感觉自己就莫名神经。

我下车,合车门的时候手劲稍微重了点儿。

成片的废楼就在我面前不远的距离,没有月光,璀璨星光模糊能见道路。

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现在不分日夜。

兴风作浪的玩意最爱月黑风高,我再不喜欢夜晚工作,也是没办法的事。

车辆的远光灯不能为我照明太远。正式走入楼房外围墙的路面,我便只能靠随身的手电了。

大熊说,藤妖在后山。但随着步入楼房片区,空气里越发浓烈的血腥味使促使我四处查看。

天气炎热,混杂了太多味道的空气相当污浊。血腥味里同时散飘尸烂的恶臭,斑驳脱落的楼房杂草丛生。

高等妖物是皮皮他们那行人也较难对付的棘手角色,看起来眼下这只至少也该是中等级别。

世上冤魂有,但正如人人都想过好日子,非怨念执狂深陷者,一般妖魔邪祟都不会作孽太多以避万劫不复之地。

大熊口中的这位藤妖,她制造的血腥杀戮场面光是用“惨烈”一词根本不足以表达其带来的视觉冲击和震撼感受。

我一路进去,随处可见血迹斑斑。

楼房大厅一角,隔着不知哪个流浪汉的窝几步开外,一个啃得干干净净的头骨两眼黑咕隆咚的扔在那儿;

再过点儿地,几根腿骨和半个啃得像鸡爪子似的手掌指骨堆在一块。

啃人啃得只剩几块残骨头,我瞧着和野兽无异。

我又搜索着看了几处,多是如此。

其中一个看血液的新鲜程度最多不超过两天,大滩的血迹活像拿大勺浇泼上去的。

我不太能理解,住在这里的流浪汉一开始不知道,但在发现身边有人以极度惨状死去时也应该不会再回这里才对。

难不成认为反正生无牵挂死只烂命所以无谓到无所可惧?

否则这里啃剩的残骸显示的死亡时间没理由是最早在四五天以前最近却是不超两天。

不过人已死,亦难找答案了。

我想着这些人死得无辜又惨烈,不好好超度的话恐怕难以往生。

然而我又不会念经超度这些玩意,而且大晚上的离天亮太阳出来还远着呢。

琢磨了一会儿,我在楼房的杂物堆里翻出个勉强能用的破纸箱、几张烂报纸和一根腐蚀得差不多的废铁棍子,然后用报纸把所有的残骨遗骸捡起放进纸箱。

从头骨的数量看,惨死的人有四个,不过从整个人体构架看,这里每一个头骨所属身体的骨头都不齐。

或缺胳膊或缺腿的,反正总有缺少不见的。

看起来这位藤妖比野兽猛多了,她连骨头都吞。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但牵扯到不相关的人就过火了。

人没法决定自己的生死,那么谁也不能随意决定人的生死。

后山树木并不茂密,地形也不陡峭,上了腰脚,很快便是一片平林。

入土为安,我能为这些死者做的也就是把他们埋了。

没有工具,仅仅一根生锈的铁棍挖坑可不太容易。

闷热得沉重的空气,山上又多长芒草,土里的芒草根蜘蛛网似的,又多又密。

我忙活了半天,累出满头大汗。

人懒就废。这几年我越发活得滋润,连厨房活都少干。

这下挖个坑累得不像话,我心想回头得多帮小天分担家务。

坑挖好后,我把残骨遗骸连同纸箱一起放进去,填土,找来些石头,垒成一个小小的坟头。

我难生悲怆愁绪。埋了这些枉死的人,我在一个小土墩上坐下,拍掉手上的泥土,拿出手帕抹一把汗,再用手帕擦拭一遍双手。

我觉得我有点过于悠闲,而暗处那位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她观察了我这么一段时间,也没想跟我打声招呼。坑开挖没多久,她就来了。

我手上的活儿没干完所以没空理会她,她挺耐得住的,在边上看了我这么久。

我喘够气,伸伸腿,从地上站起来。

四下扫看,我对着阴暗处开口:“你兴致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