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作者:宴归      更新:2019-10-04 01:28      字数:3586

缘起(3)

庄之瑶缓缓站起。

皮皮小妞巾帼不须眉,也是秉承前世风骨的啊。打人从不含糊。

我默默感叹。

官兵群而起攻。

庄之瑶这少女再次教我吃惊,她使的是内家太极拳。小小年纪,招式已颇有劲道。攻击处皆是人体脆弱地,呃,偶有阴狠。

被踢裤裆这等事,遥想年少的小天在皮皮手下也曾遭遇过。为人客气的小天头一回气急败坏对皮皮怒说要和她绝交一个星期,之后他俩当真一星期不说话。

当年的庄家既是富贾名流,族中也才子辈出。我当年在道听途闻之中曾听说他们族中当时两代的九人,在当地可有“九龙”之称,皆喜读经史,文采斐然,可谓煊赫。

庄之瑶这富家千金,看起来和出身之门多有另类之处。她爹妈开明达朗到这程度么,富贾书香家族,女儿习文识字不奇,却还被允许舞刀弄枪?

我正要问一问狐狸,那边前世救了庄之瑶的狐狸在人姑娘把麻烦收拾得差不多时终于姗姗现身出场。

打斗声响再次引来官兵注意,远远的已听得有士兵往刑场赶来。

狐狸在少女掌刀劈晕最后一个士兵时,出现挡在少女面前阻止她继续和前来支援的官兵交战。

九尾狐要带走一个凡人,易事一桩。数十双眼前不过倏闪即逝,都没能看清是什么,就了无踪影。

画面再变,场景又换。我以为接着看到的该是狐狸带走庄之瑶之后的事情,可春色柳绿的街景却似乍然间又回到刚进来这记忆时的那幅江南水乡景。

几步开外的石桥旁柳树荫下,四五孩童在……打架?

我伸了伸脖子,眯眼,微怔。

看着都是六七岁的小孩儿。

双丫髻小姑娘虎气十足,肉嘟嘟的一对小拳头正威风凛凛往摁倒在地的小子门面上招呼着。

小子呜哇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旁边三两个小子对小姑娘拉扯踢打,小姑娘浑然无事般,一概不理,只管揍地上的那个。

再旁边,一憨头憨脑的小子蹲在地傻哭得正欢,抽抽搭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打一个嗝喊一声“阿瑶”。

我看了三看,忍上三忍,却没能忍住对那傻不愣登蹲地蠢哭的小子感到牙酸。

这小子嘴里喊的是“阿瑶”。

我扯扯嘴角扭头看狐狸,大为不可思议的痛心:“这小子是小天、前世?怎么……这么的,蠢!”

蠢字出口我尚觉不够表达内心感受而狠狠吁出一口气。

现世的小天虽是三天不被皮皮揍就皮痒的德性,可那也是他心甘情愿被皮皮揍才成的,他是“打是亲骂是爱”的忠诚践行者。

眼前这小子,着实幻灭了些。

狐狸唇角的一抹笑是特别怡人的看戏笑,他将我望上一望,道:“你是蠢中的天才,何必这么惊讶。你与小天是正好在这蠢上作伴的。”

我狠狠地磨牙,堵了半天,既无力亦无心反击,想了想,只得回归本来话题:“你这一变一换的让我看皮皮前世记忆,就不能让我连贯的看下去吗?闲得慌,净折腾!”

狐狸道:“我不闲得慌,我是用心的忙。让你这么看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用多话。”

我看不出狐狸用心忙在哪儿,我磨牙心道不过就是显摆他那点本事罢了。

狐狸几千岁的老妖精,其实像个孩子那么幼稚。

狐狸精于人心,知晓我想的什么,道:“我便是显摆我的本事又如何?这记忆既然是我抽取的,我想让你看那一段便让你看那一段,你没得挑。”

我幽幽淡淡瞥向狐狸道:“唔,很有道理,而你再怎么显摆也没用,我没赞赏给你。”

狐狸心头有个大遗憾,他惯来目中无人,从来高高在上只有他人看他脸色的份。

自打遇着我,我不大把他当回事就算了,平日里虽也不吝啬对他嘴上几句称赞,然而私心下却是没能对他真诚敬服过的。..cop> 可不是我狂妄自傲,实乃是狐狸那恶劣的性子没一处能让人敬服的地方。

狐狸对我不敬于他深感心头不舒服,时常卯着法儿就想我嘴上对他说赞赏话时心里是真诚敬服的。

我常对狐狸说,他若想我敬他,他首先就得诚诚恳恳给我道个歉,然后真心实意给我报上那救命恩。我心头舒坦了,才会考虑考虑改变对他的人品看法。

但狐狸至今不肯低头向我认个错。

没办法,我也就至今没对他真正敬上一敬。

那头小姑娘将三俩小子都给揍趴在地了,站起来,甩甩膀子,走到那蠢哭的小子面前,伸手一指,伶伶俐俐说:“小天你这个哭脸真是蠢死啦,别哭了。”

两手伸到小子面上一顿乱抹,显然是想给他擦干碍眼的泪水,可惜效果截然。

小子一面哭相完成了一张大花脸。

我原还对小天的幻灭尴尬着,这下很不厚道的乐得放声大笑。

皮皮和小天,所谓的缘分,有时候真是这么奇妙有趣的事情。

我一边笑一边戳狐狸:“小天前世也叫这名字?”

狐狸淡然得很:“他叫吴天。”

……

世间只有不知从何而来因何而生的我才没有因果,不然凡事都该有因果。小天时常被揍原亦是因果。

我摸摸抽得有点发麻的脸颊,重新看回柳树下的俩小儿无猜。

小小天被小小瑶拉起来。

小小瑶拧着秀气的眉头察看小小天脸上的伤,嘴里边嘀嘀咕咕:“你真是笨死啦,老让他们欺负。他们抢你东西,你不会打回去吗?”

小小天不哭了,痛得龇牙咧嘴一个劲儿的嘻嘻傻笑,扯着小小瑶的袖子,只管一声一声叫着“阿瑶阿瑶”。

那样蠢兮兮又乖巧可爱的模样教人生不起一点气来。

小小瑶嘴上凶巴巴,动作却是呵护幼小受伤动物,踮着脚尖给小小天额头伤口细细吹气:“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美好画面看得我是好一阵心神荡漾,禁不住叹道:“他俩前世也是青梅竹马?这般的好啊。”

狐狸笑盈盈看我,亦叹道:“是啊,小时这般的好,长大了也那般的恨。”

我福至心灵,顿时明白狐狸让我不头不尾看记忆的用意。

他纯粹打着先一巴掌再一颗糖之后再巴掌的无良意图。

我淡定如斯用一种看幼稚的眼神看狐狸一眼。

俩小儿亲亲密密拉着手回去,小小瑶絮絮叨叨交代着“以后不要怕见他们一回打一回有我在”等义气话,小小天虎头虎脑门牙闪闪,一个劲儿“嗯嗯嗯”应着。

画面之美好,让人心窝儿都甜化了。

对小孩子这种神奇生物,真没辙。

我微笑着看俩小孩渐去渐远。

狐狸这时终把抽取皮皮和小天前世的俩人记忆完整铺展给我看。

庄之瑶和吴天这对青梅竹马自两小无猜至青春年华的故事犹如幻象镜画,在狐狸如幻似真的秘术施展下,一帧一帧缓缓在我眼前放影。

三百多年前,江南水乡的湖州南浔地,庄吴两家虽非毗邻但同在一处镇上。

庄家女,吴家子,庄之瑶和吴天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谊。情谊之亲密,俩人似交换了性别一般,女孩子的她相护他、男孩子的他依赖她,何等的要好。

无论前生今世,庄之瑶和皮皮天才捉妖师的名头都盛名相同。她们在道法奇术的造诣,狐狸曾言,在他所见的修道人当中,未曾有出其左右者。

庄之瑶出身富贵朱门,却走修道的路子。寻常看来,多必是这姑娘命里出生带着神神叨叨的东西,比如命中带煞命里福薄,须得遁入空门方能养活之类,但其实不然。

作为一个娇俏巧姑娘,庄之瑶除却打小略有别于寻常闺阁女孩儿养出的九分男儿气,性格直爽奔朗些,爱玩捣蛋了些,又因是她爹娘老来得女,是以在庄家特别受宠少拘束些,她的命格并无神秘独特之处。

八岁之前,她的日子没有需要浓墨重彩着笔的地方,无非就是和三条街巷之外吴家的吴天这个小跟屁虫日常上树掏鸟蹲地数蚂蚁队的青梅和竹马。

青梅竹马两无猜,她生于富门,言行处却难有闺阁小姐的规矩;他长在市井,但举止温润腼腆是朴玉。

她时常偷溜出去带他穿街过巷玩耍,他时常在她护着他之后欢喜甜甜喊她阿瑶阿瑶;

她总是揪着他耳朵笑骂他“笨死啦”,他总是好吃好看的玩意都踹怀里巴巴给她送去;

红樱桃绿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鸡飞狗跳吵吵闹闹的青梅竹马生活在庄小姑娘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庄小姑娘八岁那年,庄家发生两件祸福不定的半大不小祸事,这祸事使得她之后命途迎来人生第一次大改变。

庄小姑娘和她爹害了重病。

生病这个事,时有可防却非人力可扭,正如生死天定。庄小姑娘和她爹生了病,这没什么可说的。

好比栽种的花枯了,或可能缺水,或可能闹害虫,亦或可能已到生死之期。庄小姑娘和她爹的病除却请医吃药别无他法。

至于什么重病,具体咱也说不上名头。在那年月,寻常小病许也是重病,凶险能要人命。

庄小姑娘和她爹害这要人命的重病,惊动合家上下,里外人仰马翻请医吃药好一阵兵荒马乱。

一番折腾下,花费流水银子,她爹于抢救中险险保住了性命。可命儿是保住了,但却从此双目失明。

庄小姑娘这边情况,不知算是比她爹好还是比她爹不好。她比她爹更快抢救回来保住小命儿,但她似乎大有病恹恹于床榻不复康健的架势,缠缠绵绵俩月之久,毫无好转起色。

丈夫年过半百突然从此失明,宝贝小女儿病在床榻不知凶吉,庄小姑娘的娘亲庄朱氏心焦火燎快要把自己也愁熬出病。

不过既然庄小姑娘长大后还混出天才捉妖师的名头,可知这次重病最终没能要她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