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湛蓝如水

王城甬道，墙高几十仗，大有遮天蔽日，不见苍天云霭，不得窥视王家秘闻之意。这座城，这座牢笼困住了他最爱之人。

他知道她就沦陷在其中，在等着自己。恢弘壮丽的新城王宫建造才匆匆十数载，石砖瓦顶依旧呈现出新的气息。与列国诸侯的千年王城很是不同，同为昔王氏之一。千年四王氏的历史他怎有不知晓的道理。

西方之城本也是历史悠久的千古名城，极乐之享，之同为四王氏的其他三家看来也是穷奢极欲的奢侈之举。但物极必反，繁盛一时的昔王氏，千年年带着四王氏希望的一族远走西方，来到红水河之源头建城、立国却在千年后被毁于一旦不得不让人唏嘘。

这片土地上流血太多，或许正是这大政国尚红与黄之故。黄色条旗从甬道上方的天空垂下，列队招展。

劲风中扬巴里骑在马上身边跟随的正是纸王三千等江湖人。当他从霍珲口中得知王上要接见平息谋逆的功臣时，他着实有些意外。虽情有可原，但总有那么些不合乎礼数，一国之君接见江湖浪人，若是让列国得知岂不为人耻笑诟病。

他本该再三思量若与杨大人互通消息，说不定能有所行动。但他身在刘氏军营中，行动愈发便的困难密切监视他的人越来越多，一举一动都不那么自如了。他费尽心机若是此时有所行动，恐怕会前功尽弃。

宫城宏伟壮观，隔绝了昔王氏族与这江湖。

大政国国中专事江湖之事的御林卫。御林卫专事监察国中的风吹草动和江湖豪侠。若有不利于大政亦不会坐视不理，此御林卫据说目前由丞相权凉所掌控。上一代御林卫指挥使乃是一代大侠刀客严开道。

江湖有四门八派十九路之别，诸方流派切磋武艺之时与道家学问继承之脉，颇为相似。师承关系也可成为江湖行走的一面高悬的招牌。

下马卸甲，交付兵器，守卫森严的王宫不论官阶何如，都许缴械。纸王三千随身携带的是那日炼兵大会得到的那把碧色宝刀。而那把剑已然先于这刀被砍断不得使用。而这把刀正如人一般顽强的从日燧剑下偷生而存纸王三千曾私下请教高以浓此刀之名。

经历了炼兵大会后的老人倍受打击，身体垮了就连精神亦陷入浑噩中，终日躲在炼兵房。听老人的孙子说，老人在一日将多年铸造保存的兵器全部融掉了。任谁也劝说不了老人的决心，一个炼兵师毕生追求锻造天下第一的兵器。

美梦破灭之日，老人一夜间颓废了不少，本就枯瘦的身体仿佛仅剩下了一副骸骨。早问老人不愿再见任何人，纸王三千也只是抱着侥幸，但未曾想到老人竟愿意见他。

温度奇高的炼兵房，高低火炉磨具随处可见，更有从漠北换取的未经加工过的珍贵原石摆放其中。只是主宰着一切的老人已然不符往昔的容光焕发，暗室中老人的咳嗽声此起彼伏的从最深处传来。

纸王三千摸索着向前，这是他第一次到访锻造兵器的地方。高低炉虽已不再锻造却余温尚存，兵器的生命从这里开始亦在此处终结。得知老人金盆洗手不再锻造兵器后，天下江湖中人舞步扼腕叹息，一代宗师就此绝迹江湖。

满目望去中州列国各家的兵器长短不一，应有尽有全部插在前方圆形的铁砂池中，而老人正坐在木椅上，眼神木讷的打量着那柄短剑。

上千恭恭敬敬的一拜，纸王三千缓缓道，“大师，我特来奉还宝刀。”

将幽光闪闪的宝刀高举过头顶，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礼数周全，或许这是士子而非江湖剑客的天性，礼先于万物而行。

等了许久也不见老人开口，纸王三千抬起头，竟看到老人眼中含泪，郁郁寡欢的脸上上写满哀伤。

“大师——”

纸王三千想说些宽慰的话，却是无力，但见老人擦拭眼中泪光，慢慢开口道，“我穷尽毕生心血只为锻造天下神兵，不惜投递叛国背弃仁道。终究是一场空梦，或许这是对我投递叛国最大的惩罚。苍天在我临死前亦不肯饶恕我。咳咳咳——”

“大师，这天下怎会有十全十美近乎全然之事，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您也不该在此处坐井观天了。您又以为能逃得了么？”

一番话出口，让高以浓旋即变了脸色，晦暗中唯有几率星火照耀，年轻的异国客的面容那般不真切。老人心下骇然惶恐不安，猛的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妄图看的真切。这不看还好看清之下竟差点摔倒，幸得纸王三千出手扶住老人的手臂。

“你——你是——大——大人——”高以浓面容扭曲，似是见到了无比可怕之事。眼前的年轻人的面容颇为熟悉，似是唤起他埋藏心中依旧的秘密。

“你投敌叛国，欺师灭祖，天网恢恢定不会宽恕你与你的子孙，他们将永远背负恶名而活在炼狱中。”纸王三千面带凶光，眼神中阴森森的透着杀机。冷眼之下是与那日练兵场上迥异的一副面容，宛若地狱罗刹。

老人全身剧颤，四肢无力，一个不小心，双腿一软摔在了地上。纸王三千淡然的在一旁冷眼相待，轻蔑道，“汝逃离南国背弃主上之日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呜咽一声，老人五体投地跪在纸王三千跟前痛苦不已，“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背弃南国背弃天王氏，罪无可恕。”

“人这一生最重一个义字，这是先师苏子常说之理。纵是对四王氏心有不满，但吾师从无叛国之心。你这叛国的小人，纵然是我佛亦会将你打入地狱不得超生。你若还有廉耻之心，就该知道如何赎罪。”纸王三千，义正言辞陈述着天王冉曾经说过的话，这番话说完。他惊觉自己仿佛被那个男人上了身。

用最恶毒的话来攻击一个暮垂老人多少有些恶劣，但这是四王氏宗政天王冉的命令，何人敢违背。

如愿以偿看到老人痛苦扭曲的脸，恐怕这老人万万没想到天王氏竟然渗透到大政国来，绝不会放过他这个叛国者的。

老人颤抖的向纸王三千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直到脑门淤青，久久直不起身来。片刻后，老人强行耸肩声音沙哑颤抖的开口道，“小人自知难逃死罪，但有一事未了，望请族长成全。”

纸王三千心中有通但他却不流于表面，依旧冷酷的像个刽子手道，“有何遗言？”

但见老人枯骨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黄色绢布包裹的东西，将此物递到纸王三千眼前，颤声道，“此物望能交于族长手中，小人之罪难逃，如今再无留恋，只求速死！”

一心求死，或许不仅仅是其过往被揭发，更因为再无任何留恋。享誉天下的神兵利器终是不能出于他之手，此生再无留恋，不如早堕地狱赎罪。

纸王三千将黄色绢布放入怀中，冷言道，“你若自知罪责何须族长动手！”

高以浓听罢终是领悟到，自戕，是对他这等卑微不义之人最大的惩戒。而他不想在嘶吼还让不忠不义不小不仁的罪名流传到子孙后代的身上。

纸王三千临走前，老人在那柄碧色宝刀上铸造了两个字，“湛蓝”。湛蓝如水，心若静观，善心如水。

三天后，一代宗师，炼兵师高以浓亡故的消息在在江湖人中传开了，而为纸王三千带来这个消息的正是消失了依旧的霍珲。

正所谓人心难测，纸王三千万万没想到那个曾经跟他称兄道弟的霍珲本不存在，出现在昔王氏王廷外尽忠职守只有御前侍卫霍中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