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的细叶榕树成了两人玩耍的好去处，苏小二照常坐在树杈子上默背经络跟药理，芷瑶在树下捧着《女训》诵读，练习吐字断句。

苏小二在树上位置高看得远，远远地，就望见苏令雪几人也进了花园，她想起先前在花园里看见的草叶儿，迅速拟了个谋划。

她假装没有看见那几人，托腮闲闲地看向树下，像是随口一问：“瑶姐姐，草药一说，你应该也有所听闻，不知道在你心中这草药是生在什么地方呀？”

芷瑶听得她问，想了想，缓缓说道：“恐、恐怕多是在……在深山、峭、峭壁上？”

芷瑶有了苏小二指点的“行止药方”，再加上家中送来的丸剂，面对苏小二时说话较从前从容了不少，虽然仍旧有些结巴，但语气表情都不再同以往那般羞怯，中气也足了许多。

苏小二点点头：“深山峭壁上确实产草药，而且越是名贵的药草，生长的地方越是险峻。不过……”她有意拉长调子，稍微抬高了些声音，好叫躲在旁边偷听的几人听见，“其实有些不甚名贵但是实用的草药遍地可见的，譬如，就在这个小小花园中也是有草药的呢！”

“真的？”芷瑶歪着头，连手中的书也不读了，“哪些是、是草药呀？”

苏小二轻轻一笑，从树上跳到地上，在树下随意摸寻了一下，拔出一丛矮小的、根茎泛着紫褐色的绿草：“比如这个，这个叫散寒草，矮茎、丛生，叶细长柔软，圆卵花序，花和根有微香，是疏风止咳的实用良药，外用还可以活血消肿呢。”

她又指着芷瑶脚边的一株草叶：“这个呢，叫苦蒿，茎单生、多分枝，叶无柄呈披针形，叶面生有细绒毛，嗅之味苦，捣汁内服可以清热解毒，就是……特别特别的苦。”

芷瑶瞧着脚边高过脚面的草株，伸出手指尖掐了一点放到鼻下闻了闻，笑着说：“难、难怪叫苦蒿，真的苦、苦呢！闻着就、就好苦的！”

苏小二应和着笑了笑，余光扫过几人躲藏的山石，又引着芷瑶看向墙角阴处长着的一株矮植：“还有那种草，茎长而直，叶形宽大呈圆卵形，茎与叶背披细毛，名为苎麻。苎麻呢，可以取其皮肉用来织布，布料凉爽透气很适合夏天用来制衣。而它的叶子也别有功效。”

“是什、什么样的功效呀？”

苏小二勾了勾手指，假意压低声音，说：“这是我自己调配出的方子，可只告诉了你一人。把这苎麻草叶儿掐下来碾碎后拌入蜂蜜，蜂蜜可以润肤，苎麻叶儿可以美白，敷于面上可以让皮肤细腻洁白，是护肤的良品呢！”

爱美可是女孩儿共通的天性，芷瑶听在耳中也是心动，这就要掐一点儿叶子拿回去敷脸试试，却被苏小二拉住了。

“这个天儿可不行。取药是讲究时辰的，今天它吸了一日的阳光，叶片儿已经变干变热，效用不好，你如果要取用，咱们就明天清晨再来吧，沾了露珠的叶片儿功效最是明显了。”

用药一道，苏小二可是擅长。芷瑶自然是深信不疑，苏小二说明日清晨来取，那就明日来。

两人嘻嘻闹闹地又找了一会儿别的草药，就要回房休息了。

苏小二扫了一眼还停在原地的几人又看了一眼墙角的“苎麻”，觉得这计划应当是成了大半。

第二日一起床，芷瑶已经忘了什么苎麻、护肤一应事情，只记得徐嬷嬷要考校辨茶、选茶，心中很是慌乱，拖着苏小二就去温习笔记。

说起来，考校是不能缺席的，可苏令雪跟另外三个女孩却没有到场。徐嬷嬷只说是“身有微恙，在房中休息”，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等到险险地通过了考校，芷瑶松下一口气的同时，才突然想起自己昨日心心念念的护肤之法。同苏小二赶到花园一看，那仅有的一两株苎麻草却已被采去了嫩叶，只剩下老秆子还留在原地。

“啊……是、是别人也知道这、这护肤密法吗？”她心疼地看着草秆，很是惆怅，“嫩叶、叶子没了，老、老叶子、秆子可、可以用吗？”一边说着就想走上前去抚摸。

苏小二瞧着残草，却是了然地眨了眨眼。她今日没有看到苏令雪几人，就知道这计划多半是成功了，但也是看到这草秆才切实笃定了。

她拉住芷瑶，不让她去碰那叶片，小声说：“别去碰，那草又叫咬人草，碰一下就像被毒蜂毒蚁蜇咬一样疼痛难忍，严重的还会起红疹，甚至肿胀不堪的。”

“可……可你说……”芷瑶迷糊了，既然是这般可怕的草叶儿，苏小二还能拿来制成护肤良品？

许久，她才联想到今日未曾见着的几人：“哦……所以，你、你不许我摘，是、是等着别人来、来采。”

“正是。”苏小二倒也不隐瞒，一双眼笑得亮晶晶的，问道，“瑶姐姐，你要随我去探一探她们吗？总归有同窗之宜，也应当聊表心意呀。”

静女堂有三四个小院，每个院子里都有好几个厢房供入堂女孩住宿，苏令雪就住在苏小二隔壁的小院里。

两人敲了敲门，没有人来应门，好在院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院里竹影婆娑，一片沉静，倒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心想着她们可能是外出就医了，正要掩上门离开时，一个厢房的房门突然被拉开了。

门内站着一人，露出半张掩在面巾下的脸，语气恹恹地说：“小梅，你带餐回来了？”

那身姿佝偻歪在门上的人，可不就是苏令雪？许是“身有微恙”的缘故，精神头看上去可不怎么好，连带着一向婉转动人的声音也不怎么动听了。

她看见院门口的人，脸色倏然变了，下意识遮住脸就想往门后躲，可又不想输了气势，硬生生僵在原地恨恨地说：“是你！怎么？来看我笑话？”

“三妹想多了，我只是念着姐妹情谊过来看看罢，毕竟我跟着陈师学了一阵子，说不定能帮上些忙呢？”苏小二在她浮起红疹的手上和薄薄面巾上扫了一圈，弯起嘴角笑意浅淡，“说起来，三妹可曾告诉爹爹了，现在可用药了？效用如何？”

苏令雪自然偷偷喊了人去苏宅告诉爹爹去了，毕竟药馆大夫的女儿自己用药敷脸烂了脸这种事，不能大张旗鼓地出去说，只能默默呆在院子里等着回信儿，一边用香膏涂抹缓解疼痛。

她只觉得脸上灼痛更甚，怒气冲冲地指着苏小二，说：“明明，明明是你设的计，搞的鬼，现在居然、居然还敢到我面前来卖好！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苏小二歪着脑袋，瞪大了眼睛，学起了苏令雪的无辜模样，“三妹这话说得，我是做了什么了？是我摘了叶子，还是我把它敷到了你的脸上？我倒是好奇，堂堂苏永贺苏大夫的女儿却是连苎麻跟荨麻都分不清的吗？便是没有分清，你还真相信那苎麻有这般效用？”

须知在家中，苏令雪学习的都是母亲传给的女儿之道，即便见过草药，那也是风干了、炮制了等着用的草药，哪里能知道这些厉害？

苏令雪又是羞愧又是恼怒，眼中盈着泪水更含着怨恨：“是，我没用！中了你的奸计！敷用了那些毒草！现下我毁了容，遂了你的心意了吧！”

“你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些什么？你毁容于我有什么好处？”苏小二实在忍不住翻了一个仰天白眼，“我才是奇怪，既然你手碰了那叶子受了伤了，你怎么还敢往脸上敷？还有，你记着，那荨麻也不是毒草，在祛风定惊、消食通便这一块，它可是良药。”

她跟苏令雪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很快失了耐心，朗声道明来意：“苏令雪，我一直所想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却不知晓你是怎样看待我的，又是从哪里生了怨恨非要跟我不对付。不过你既然针对我就不要祸及旁人，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动手，我希望能是最后一次，我学过的医理可不止你知晓的那些。”

苏小二退到芷瑶身边，拍了拍瑟缩的圆脸姑娘，拉着她往外走，扬声说道：“荨麻之毒并不可怕，也不会毁容，及时以人溺濯之便可消解，信不信由你。”

只听得院里传来杯壶砸墙的破碎声响，还有苏令雪咬牙切齿地怒吼：“苏令月！此番羞辱，总有一天，我定要回敬于你！”

回了自家厢房，远离了怨气横生的苏令雪，两人都舒了一口气，相视着笑了笑。

苏小二取来水杯倒了两杯水，一边喝一边说：“说实话，我一直觉得我这妹妹生得好看，但是脑子有问题。我不过求个相安无事，她却非要整事儿，啧啧，闲的？”

芷瑶捧着杯子叹了口气，家中姊妹相争实为常见，有时候就是没有缘由的。

她倒是好奇，为什么苏令雪在最后发那么大火，小小声地问道：“她、她怎么说你、你羞辱她呀？人、人溺又是什么？”

“噗……”苏小二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也小小声地回答，“人溺就是……人尿呀！”

为了解毒，要用尿来洗脸……真是想想都觉得难受。

芷瑶这才知道，苏小二损起来也是真真实实的损的。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给苏小二竖了竖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