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微微沁凉。

热闹了一天的云相府，终于安静了下来。

长长的栈桥上，云九迎风站着，遥遥望着挽澜居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榭中，被云九赐名般若的小丫头已经利落的铺好了地褥。

她们这里，晚饭并没有人送来，想来也是夫人下了命令的。

看了眼不远处小主子同样瘦弱的身子，她一直绞着的手紧紧抓住了裙摆，起身往府中大厨房走去。

路过云九身边时，怕她担忧，便躬身道了一句“小姐，般若回以前的寝居拿点东西。”

点点头，云九并未回身。

得到允许的般若松了口气，步履匆匆而去。

皱眉望着她焦急的背影，云九的目光落在了般若紧抓裙摆的双手上。

“站住”

“原来的东西你不必拿了，我这里有的，你看上哪些可以自己挑上一些”

被唤了回来，般若低着头不敢说话。

直到头顶的视线仿佛要把她看穿，这才跪了下来喏喏道“小姐，般若不是想要您的东西。般若想着这么晚了您还没吃饭，想去大厨房看看给您弄点吃的。”

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小丫头，云九心中满满动容。

伸出双手扶她起来，语气坚决。“一顿不吃饿不死我们，听话，不要去自投罗网。”

这座云相府看似华丽，实则内里肮脏至极。

六岁以前，她被故意遗忘了无数次晚餐，每次饿到她实在忍受不了偷偷去厨房找吃的时，就会有一群人等在那里，对她极近羞辱、打骂。

今天这顿晚饭，不过是她们故技重施罢了。

“小姐？”

微微摇晃着陷入沉思的云九，般若眼神怯怯。

“回去吧。”

拉着小丫头，云九率先往水榭走去。

有限的地方，因为云九的坚持，主仆两人共睡一榻。

空气中，荷塘独有的淤泥腥气隐隐流动，伴着虫儿的夜鸣，相依的主仆两人倒也一夜好眠......

清晨，朝阳照耀着荷塘，层层雾气连水榭都笼盖其中。

“好美啊”

仿佛置身于仙境，般若卷了帘子，手脚麻利的收拾着地褥。

忽然，一条跃出水面的锦鲤就在水榭边上打了个挺儿落入水中，天真的小丫头，着急的伸出了双手，却是什么都没捉到，反而被溅了一身池水，不由得嘟起了小嘴。

微微摇头，已经换上了云霓裳衣服的云九眸中闪过无奈。

摆弄着逸王赏赐的檀木匣子，她纤细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描绘着上面精美的花纹，手指几次掠过暗锁，却没着急打开。

“哟，九妹这里是饿的要婢女捉鱼方能填饱肚子了么？”

远远的，云若儿领着两个婢女走来，人虽未至，张扬的声音已经传到。

闻言，原本放松了许多的般若瞬间紧张了起来。

先是看了眼自己的主子，随即安安静静退在云九身后。

大清早的宁静被扰，云九略略皱眉。

却偏偏摊上个既没眼色、又没脑子，还受人激怒故意来找茬的云若儿。

“怎么，九妹这是哑巴了么？”

翩翩而至，云若儿看见云九身上的衣服，杏眼一闪，随即讥笑。

“啧啧，大姐的衣裳穿在你的身上真真是暴殄天物了，想大姐是多么美丽高贵啊，明明千金的衣裳，怎得到了你身上就一副穷酸气呢。”

仿佛云九整个人都是臭的，云若儿竟还退后了一步，使劲儿捏着秀鼻，挥着帕子。

然而，她退一步，云九便前进一步。直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云九这才微微倾身伏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嗤笑她。

“可惜啊，九儿哪怕穿的再不好看，大姐也没给你不是？”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来的这么早，是不是大姐的婢女给你通风报信了，说是我使计从大姐那里要走好多衣物和首饰，所以你才来打抱不平的。”

“你!”

被云九言中心思，云若儿脸上飘过尴尬。

悄悄又退后了一大步，这才挺起胸膛犟嘴“你胡说，才不是大姐的人报信呢。”

放了她继续跳脚，云九稳稳坐了下来，这样没脑子的，不值得她浪费精神。

见云九不再搭理自己，云若儿更加恼羞。

抓过身后婢女端着的两盘旧衣服，一股脑儿的扔在了云九身上，嘴里嚷道“既然你喜欢要别人穿过的衣裳，那这些也都送你了。”

旧衣旧裤披头而来，云九猝不及防被扬了一身。

“小姐!”

看着自己的主子被欺负，胆小的般若不由得红了眼眶。手上加快动作替云九清理了那些四小姐不要的旧衣物，扔在了地上。

“哈哈，你们看看，倒是一对姐妹情深的主仆俩呢。”

指着狼狈的云九和般若，云若儿笑的张狂又放肆。

拉着般若一起站直。

云九眯眼看着飞扬跋扈的云若儿，轻轻笑了。

“四姐，今天皇后娘娘宴请，你也是云相府正儿八经的小姐，与其在这里消遣九妹，倒不如回去好好打扮打扮，你的美貌也是有目共睹的，说不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呢。”

“呵，少装滥好人了。”

被云九说的有些紧张，云若儿犟嘴之余也顺手抚了抚自己刚刚梳好的头发。

眼瞅傻瓜已经上钩。

云九上前一步，拉着云若儿走向栈桥边上，指着荷叶间清清水面上的倒影，言之凿凿。

“四姐，你自己看，满府众多姐妹中，就数你跟大姐最相似了，眉眼间的贵重之气怎么都掩盖不住，倘若再配上珍珠华服，试问哪个王爷、世子能不心动呢？”

云九这话，仿佛一记重棒，狠狠敲乱了云若儿的心湖。

一直以来，因为湘姨娘的出身，她都妄想能成为夫人的女儿。若是自己真能嫁的好了，何必谨小慎微在别人屋檐下讨生活呢。

越想越心动，云若儿眼色复杂的瞪着被云九拉住的手。

想了想，终于跺脚“你最好以后老实点，不然我见你一次便收拾你一次。”

说完，早忘了自己过来究竟是要干什么了，领着两个丫鬟匆匆而去。

“小姐”

云九身后，般若微微皱眉，她不懂，四小姐都那样欺负自家小姐了，为什么小姐还要帮她。

“怎么，你也觉得我是在帮她？”

一直目送着云若儿出了栈桥，云九这才缓缓回身。

迎上般若担心的眼神，耐心解释。

“墙头草两面倒，她今天能帮着别人欺负我，明日便也能帮着我欺负别人。不过是个供别人耍来耍去的双刃剑罢了，暂且留着吧，会有用处的。”

听云九说的头头是道，般若也安心了不少。

麻利的把云若儿带来的旧衣裳整理成一堆，这才请示“小姐，这些衣服该怎么办？”

微微挑眉，云九失笑。

明明她也是个云府小姐，但这一个两个的都急不可耐送来自己不穿的旧衣给她，真真是‘姊妹’情深啊。

既然她们要表心意，那么这份恩情，她云九记下了!

随手翻了翻，云九果不其然在云若儿送来的衣裳堆里发现了几件云霓裳的旧衣裤。

一个模糊的计划缓缓划过心头，云九笑了“既然是人家好心送来的，那我们就勉为其难留下吧，不留岂不让人觉得咱们恃宠而骄。”

云霓裳，希望你日后不会因为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后悔、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