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烟花不堪剪
作者:子夜初      更新:2019-10-11 02:30      字数:17001

我回到上海,天气突然就转凉了。只是几天而已,街上的行人都不再穿短裤汗衫,而是换上了牛仔t恤。我也换了家里的软装潢,又把窗帘和壁纸都换成了浅橙色的。正站在沙发上挂窗帘的时候,手机在茶几上一连串地响起来。我匆匆忙忙跳下来,一看那号码忍不住就笑了,拿起电话就说:“怎么了?不是刚刚才通完电话。”

“那我现在又想你了,怎么办呢?”

我看墙上的挂钟,说:“现在是美国的半夜吧,你不睡觉,医生不骂你吗?”

“他们已经把我弄成了光头,还想怎样。”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什么时候的手术,今晚吗?”

“美国的晚上……嗯,就是你那里明早六七点钟吧。”

“手术要多长时间?”

“我也不知道,但是他们从现在起就不让我吃东西了。洛心,我想吃你煮的鱼片粥……”

“那你有没有把我的电话写在病房的墙壁上?好像你寝室里的外卖电话一样……”我笑着问,门铃这时候响起来,我抱着一堆窗帘拿着电话走出去开门,一边向电话那头说:“晓楠来了,我得挂电话了,不然让她看到我们一天十几通国际长途,又该笑话我了。”

门一打开,言晓楠果然就说:“又在打电话了,哎,真受不了你们。他才走了一个礼拜不到,你们就已经贡献给电信局几千块电话费了……”

“行了行了,你又来教训我。”我挂了电话,站到沙发上去挂窗帘。

“哎,我来我来,你现在不要做这种危险动作,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跟江洋交待,我真怕他到时候让他那班兄弟来追杀我。”言晓楠二话不说地卷起袖子,以刘翔的速度挂好了窗帘,扭头看我说:“对了,你去医院拿报告了吗?”

“还没有,说好是明天早上。”我提起她拿来的大包小包,走到厨房里。

她又跟进来,夺下我手里的活计,说:“这些粗活你就别做了,”又指着我的小腹说:“你现在可是千金之躯,我肩负着照顾你们俩的严重使命,可不能马虎了。”

“还没有确定呢,你别搞得这样神神叨叨的。”

“我说肯定准。你不信,明天拿了报告就知道了。”她拿出一罐话梅塞给我说:“囔,觉得没胃口就吃这个,这么多牌子我尝下来,就这个最好了,而且很健康。”又拿了一大堆鲜奶鸡蛋放进冰箱。“那些有添加剂的饮料就不要喝了,太凉太烫的东西都别吃了,三餐要准时,我说你最好还是搬回去跟你妈一起住,要么搬去我那儿,总得有人在你身边才行啊。”

我微笑着看她,慢慢地摇头说:“晓楠,你真是……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么有贤妻良母的潜质呢。”

“我的优点多着呢,只可惜有眼有珠的男人太少了。”她关上冰箱,把购物袋折好放进抽屉里,说:“对了,你有没有告诉他?”

“都还不一定呢,怎么说啊。万一不是,他岂不是很失望。”

“谁说不是,我看一定是,早一点让他知道就早一点高兴。”她说着已经走到客厅里去翻她的电话,说:“我先打给苏三,好歹让他知道,到时候好及时告诉江洋,这小子要是真敢把你们母子俩给忘了,我就抓他去验dna。”

我夺过电话说:“别这么兴师动众,到明天拿了报告,我再告诉他。再说,晚上他就要动手术了,别让他情绪有波动。等他手术醒来,再让他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不是更好吗?”

言晓楠坐在沙发扶手看着我,欲言又止,终于只是扁了扁嘴说:“好吧,听你的。”

我环顾着房间,说:“你帮我看看,还有哪里不好,我想江洋回来的时候可以有点变化。但是又不能变得面目全非,我怕他不认识了。”我拉着言晓楠朝房间里走去,指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你看那个灯饰不是最好换一盏暖光灯?晓楠……”

我一回头,却发现言晓楠正在偷偷抹眼泪。我急忙拉住她毁灭罪证的手说:“你怎么哭了?”她摇头不语。

“是不是三哥欺负你?”

她还是摇头,然后又点头。我糊涂了拉着她坐下说:“到底是怎么了?”

她反倒一把将我抱住,就那样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起来,我轻轻地拍她的背脊说:“好了,不哭了,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言晓楠却怎么都不肯松开手,过了好久好久,她才说:“明天你一定要等我跟你一起去拿报告。”我真是被她气得哭笑不得:“就这个?我答应你就是了,为了这个也哭,值得吗?”

她渐渐地擦掉了眼泪,才说:“你……不让我给苏三打电话。”

我简直跌倒在地,把那电话往她怀里一塞,说:“你打,你打,你打。”

我们去的那间医院是言晓楠特别推荐的,女医生非常温和客气,简短地交待了我两句,就把报告交给我。我才一走出来,言晓楠立刻就从椅子上跳起来,夺过我手中的报告就说:“我看看……我就说是真的了,都已经快七周了,洛心你就要当妈妈了!”

我拼命地竖起一根手指对她“嘘”,却还是招来周围人的侧目。

“快,快,快打电话给江洋,告诉他啊。”她恨不能从我背包里把电话拿出来自己拨号,我无奈地按住她的手说:“我会打的……你是不是还要登报声明上电台广播,别激动,你这么激动以后自己当妈妈了怎么办。”

“我自己当妈妈才不会这么激动呢……唉,对了,你等一下……”她拿着电话跑出了医院大门,我急忙在她背后大喊:“喂,你给谁打电话啊,你别昭告天下了,千万别告诉我妈。”她回过头来向我挥挥手,一扭头又不见了。

我绝望地看了看天,神啊,那个冰山一样的苏孝全真的适合她吗?

这时候我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并没有来电显示,我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着,难道手术这么快就结束了。我心里一阵激动,急忙按下接听键,脱口就问:“是江洋吗?”

不能否认我的担心和期待,我多么希望他手术后第一时间醒来就会给我打电话,我多希望哪个手术不会斩断我们的过去,更不会摧毁我们的将来,我们一定不要隔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声音说:“是我。”

我那欢呼雀跃的心仿佛被人一枪击中,从万丈高空坠入深渊。我捏着电话很久,觉得手心都冒汗了,仍然无法说出一个字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又说:“对不起,突然打电话给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我支吾了一声,抬头看着言晓楠是否已经回来。

“你在外面?”

“嗯。”

“能见个面吗?”

“现在?”我不禁环顾四周,他是否就在我周围,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发现自从知道江洋的身世背景之后,我整个人变得有些神经兮兮,简直就像是对警匪片过敏的小粉丝一样。

“可以的话,下午六点半,我在金茂餐厅等你。”

我看了看表,已经四点多了,我从静安赶过去浦东也要两个小时。沉默着,突然看见言晓楠兴高采烈地从外头走回来,急忙说:“好,就这样。”然后飞快地挂断了电话。言晓楠兴致勃勃地看着我说:“江洋么?他手术结束了?他知道了吗?”

“我一会儿再打。”

“现在就打嘛。”

“好,好……”未免我的电话被言晓楠抢走,我只能拨通了那个号码。然而等待了很长的时间,最终传来的是忙音。可是这时候我心乱如麻无暇思考,只好挂上电话,沉默着。言晓楠盯着我,我只好解释:“没人听。大概还在动手术,我过一会儿再打吧。你还有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就是陪着你呗。”她挽着我的手大步走出医院,我皱眉道:“你怎么这么不务正业啊。”

“我的正业就是照顾你。”

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我阻止了她,她看了我一眼,说:“你还想自己开车啊,算了,你现在是孕妇啊。”

“晓楠……”

我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我终于还是说:“我晚上要去见一个人。”

言晓楠立刻皱起眉头:“谁?”

我吞吐了一会儿,声音低得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郑凯文。”

“见他?”言晓楠的声音里是震惊夹着一点不可思议。

我们站在人行道上,日光穿过树荫洒落在我们脚下,像是一片片碎裂的金箔。我的脚不安地踩着那些金色碎片,言晓楠沉默了,然后她说:“刚才那个电话是他打的?”我点了点头说:“我想我应该去见他一面,毕竟……我想应该见他一面,我有些话要说。”

“你现在见他不要紧吗?”她的口气温和了下来。

“不要紧的。”我笑了笑说:“我只是想跟他说清楚,而且,他也就要结婚了不是吗?”

言晓楠很艰难地点了点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那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他又不会吃了我。”我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又回头向她说:“你在家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要是一会儿江洋那边打电话过来,一定要帮我接哦。”

言晓楠扁扁嘴:“你太晚回来,我可不帮你打圆场。”

出租车开到金茂楼下的时候,我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为了检查只穿了一身浅色连衣裙和米白色针织开衫,没有精心打扮没有华服美饰,突然就这样站在金茂楼下,和那些“白骨精”站在一起,真是相形见绌了。

正出神,大堂经理走过来说:“请问,是梁洛心小姐么?”

我点点头,那经理说:“郑先生在等您了,请跟我来。”

我只能硬着头皮跟他走进去,到了电梯门前,对镜一照,倒也还看得过去。可能因为这些天好吃好睡,又不用风吹日晒,所以不化妆那个脸色也还是白里透着一点红,更何况,今天正是所谓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想着,江洋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比言晓楠更疯狂。

他是那么可望有个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

这个孩子简直就像是通往未来的一扇门。

电梯一路升到了顶楼,那经理为我开门,而后示意我走进一家餐厅。餐厅服务生非常客气地领着我走了进去。这豪华的餐厅,我只在报纸广告和杂志封面上看到过,从来没有胆量踏进来。但是今天走进来一看,周围的客人不是金发碧眼,就是一身cucci,lv,我背的那个小包包连牌子都没有,衣服更是从头到脚不足一千块。

现在真后悔没有听江洋的话把他的信用卡都刷到爆。

服务生把我领进一件包间,门一打开。我就看到了他。

日光从宽敞的落地窗照进来,勾勒出我熟悉的背影。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分手那一晚他也是留给我这样一个背影。那时候是晚上,霓虹灯映着他的背影像是一圈光晕。重逢在日暮,夕阳映出他的背影仍然是那样闪闪发光。

这就是他,无论何时何地,他永远都卓尔不群,那样闪闪发光。

他听见服务生的呼唤,一转身,看见了我,向我笑了一下。这样久不见,他还是瘦了,但依然是那样挺拔颀长,简直完美如雕塑。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身影隐匿在日光中,他的笑容那么悲伤。但是现在我看不到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他还是他,我还是我,我们之间除却了华丽而繁复的一切,剩下的竟然是这等平凡而温暖的对视。

繁华落尽,如梦无痕。

服务生带上门,他走到包间的深蓝色天鹅绒沙发旁,客客气气地对我说:“坐。”

我慢慢地将背包放在沙发上,非常小心抚平了裙子坐了下来。他看着我,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了,久到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

窗外的斜阳映进来,把餐桌上一瓶红玫瑰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直垂到我的脚边。地毯是64针的密织斜纹,上面盛开着一朵一朵绚丽的矢车菊。

“突然约你出来,唐突了,有没有吓到你?”他端起茶几上的茶具,慢慢地冲泡功夫茶。那动作还是那样娴熟,还是那样优雅,我们之间的一点生疏在那慢悠悠的动作,缓缓流淌的茶水中被冲淡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茶杯,低头笑了笑说:“没想到你会突然约我。”

“其实想约你很久了,但是每次都怕你拒绝我。还没拿起电话,就被自己给打败了。总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他端起那小小的紫砂茶杯闻了下,浅浅呷了一口,说:“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愿意见我。”

“为什么不呢。”我看向他,抬手拢了一下耳鬓的碎发说:“其实我也一直很想再见你一面,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也有很多话想听你说。虽然今天见面有些突然,但是,总想要见这一面的。能见这一面,还是好的。”

虽然说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是这时候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头绪来说。有些话到了嘴边,总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不必我赘述了。而有些话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而他也只是沉默着,没有说出我想听的那些话来。

然而我想听的是什么呢,也许我自己也并不清楚。并不像许多分手的恋人那样,重逢的时候我恨他,他也恨我,或者纠缠不清,或者烈爱伤痛。统统没有。我们之间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

茶过三巡,他终于问:“你恨我吗?”

窗外是浓艳如血色般的绚烂残阳,外滩的古建筑在它的映照下宛如金铜铸造的精致模型,淹没在一片金红色中。

我恨他么?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恨过他,即使他对我说出那样残忍的话,我仍然不能恨他。我慢慢地摇了摇头,垂下眼睫看着那清浅的茶水,淡而清澈的色泽,宛如我此刻的心境。

令人心动的香气,就像我们的过去,飘然远去了。

但你永远不会忘记那曾经的味道,爱情的味道,永远不会。

“洛心,你真的很好。”他拿起茶壶又斟了一轮茶,悠悠地说:“我父亲他前不久去世了,去世的时候,他对我说他很喜欢你。”

我诧异地看了看他,他也抬头望着我,笑了一下说:“我当时也很奇怪,他甚至都没有好好看过你。可是他说,那天在医院的时候你挺身而出保护我,他从没有见过我身边有哪个女人这般为我。他说你是个好姑娘,可惜我没有福气。”

最后一句话,不小心触动了我心头那旧日的疼痛,我低着头,那杯茶已经没有热气,空调打得太冷了。

“我一直很讨厌父亲。他那么懦弱,什么事都要向别人低头,总是受人摆布。我总是想我以后不能像他那样。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还不如他,我比他更懦弱,更没有主见没有勇气。”

他捏着那个小小的茶杯,慢慢地转动着,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是杯子只是缓缓地转动着。

“洛心,其实当初我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我只是没有勇气。”

他握着杯子的手指筋络分明,却异常的苍白有力。我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他抬起眼睫看着我。

“都过去了,不是吗?”我笑了一下,说:“你做了选择,而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也终于放松地笑了一下,说:“洛心,你真是好姑娘。那天在警署的时候,我其实很想带你走,可是……我没有勇气,我真的没有勇气……你不要怪凯奇,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怪他。”我低了低头,觉得我必须要说些什么,于是我的思绪顺着他的话题到了那一天的警署……我想到了那些流言蜚语:“还没有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

“你和乔小姐……”

“乔芷珊?”他笑了一下,说:“她是个难得的女子,我大哥才好福气。”

我愣了一下,转而笑了起来,我们都笑了。

夕阳在整个房间里注满了温暖的颜色,一转眼,那金色就看不见了,窗外亮起了绚烂的夜景灯,黄浦江上的游轮滚滚而来,又匆匆而去。

“我忘记你还有一个大哥,我还以为……”

“乔四爷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把女儿嫁给我。我大哥真的好多了,只有他才配得上乔四爷的信任,我……不过是个不懂得抓住幸福的傻瓜而已。”他低下头,慢慢地说:“好在总有一个人是幸福的。”

“你现在不幸福吗?”

“我?”他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窗前,轻声地说:“我还可以幸福吗?”

那声音像是投入湖泊的一颗石子,令我的心泛起一阵阵的涟漪。酸楚、甜蜜、苦涩、疼痛统统泛上来,挤在我眼眶里。我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你一定会幸福的。我说过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他回头看了看我,忽然笑了一下说:“那么,你幸福吗?”

我的唇边扬起一抹甜蜜的笑容,那笑容像是一种香氛,从我的嘴边荡漾开去。

忽然窗外灯火辉煌,整个外滩宛如被千万只手点亮,刹那如同一座城池自海底油然升起。所有的夜景灯失去了光彩,在一刹那天空都被照亮了。然而这还并不是最绚丽的时刻,在那城池的背后,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花盛开了。此起彼伏,简直宛如一场绚丽的天际之雨。

我惊叹地看着那场景,郑凯文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温柔看着我说:“喜欢吗?”

我又惊又喜,终于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说:“它们,它们太美了。”

“这是凯悦出事前一晚……我安排的。本来,我是想要带你选了戒指然后就向你求婚,在这里,在我们相遇的地方。”他慢慢地吁一口气,才说:“可是最后还是没有机会给你……如果你不来,它们将永远没有机会绽放。”

有满天星辰为证,在最浪漫的气氛下,戴上最闪最闪的钻戒,喝最甜的香槟,还要听最浪漫的求婚词,嫁给天底下最帅的老公……简直像做梦一样,可惜我再也不能答应这个迟来的求婚。

“洛心,如果我说再回到我身边,你会答应我吗?”

他忽然握紧我的手,我不由自主地想要抽回手,但是他握得太紧。

焰火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他的脸,他的眼睛那么清澈透亮,就像他第一次说爱我的时候。

可是,当那焰火暗淡下去的时候,一切都陷入了混沌。

他抬起手,慢慢地擦过我的面颊,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已经落下泪来。

“对不起,我总是让你为难。”

我极力地按耐那泪水,他张开手臂抱紧了我,轻声地说:“对不起,洛心。可是,我爱你。”

我双手抓着他的背脊,许久许久,声音也不能平静,我终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迟来了许久的对白。

“凯文,我们分手吧。”

他依然没有松手,那窗外的天空一明一暗,交替着进行。

繁华落尽,终究是如梦无痕。

终于他松开手望着我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说,我却还是抱着小小的希望,是不是很傻?”

我抹去泪水,慢慢地摇了摇头。

知道吗,我曾经那么爱你,用尽全身力气地爱着你。但我们却终究没有能够携手走到最后。也许爱情本没有终点,那我们就在中途分手,留下最美丽的风景。

他微笑着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望着我说:“但是从现在起,也许我们就要成为敌人了。”

我摇了摇头说:“不,我们永远是朋友。”

他握着桌上的一瓶香槟,笑了笑说:“那么,就当是为了最后一次朋友的聚餐,庆祝一下吧。”

我扁扁嘴道:“干吗要说是最后一次啊。”

服务生适时进来上菜,都是精致得令人不忍下口的美食。偏我的手机不争气,我刚刚抬手动筷子它就在我的背包里铃声大作。我的心情一阵激动,一只手在包里拼命地摸着电话。已经天黑了啊,美国这时候天都亮了吧,手术结束了吗?江洋一切顺利吗?

凯文微笑地看着我,我尴尬地笑了一下,他会意地说:“你在等电话吗?”我不置可否,可是拿出电话一看,却是言晓楠的号码。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心头一阵异动:“是晓楠。”我按下接听,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请问你是梁洛心小姐吗?”

顿时一种不好的预感从我的脑海里跳出来,在得到了我肯定的答复后,那个男人继续说:“我是xx警署的警员,梁小姐你的公寓发生气爆,有一位言晓楠小姐受伤入院……”我不等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直接就问了医院的地址:“我现在就过去,你们要好好照顾她。”说完飞快地挂上电话。

郑凯文看到我惊慌失措地站起来,也跟着站了起来:“言晓楠怎么啦?”我站在那里有几秒钟脑子里一片空白,然而又好像有数百个念头从我脑海中滚过。言晓楠是很粗心,但是煤气爆炸这种疏忽未免太大了,她在我家怎么会煮东西呢?

凯文一直站在我面前望着我,忽然走过来扶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没事的,我陪你一起去。”他在电梯里拨通电话让司机把车开到楼下,一走出电梯就看到阿昆迎面走过来,他简短地吩咐了阿昆几句,然后便随我一同走到楼下。我已经手足无措。

司机把他的车开了过来,将钥匙交到他手上,他向那司机说:“我自己开车就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你一个女孩子,又这样精神恍惚的,开车太不安全了。这时候正好下班时间,打车也很不方便,还是我送你。”他开门让我上车,我仍然没有动,他笑了笑说:“别忘了,我和言晓楠也算是朋友,她有事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车子很快开出了陆家嘴。这时候天已经黑得七七八八,夜风阵阵吹乱了我的长发,仿佛把我身体里最后一丝温度都吹散了。我感到非常的冷,可是手上却是一阵温暖。郑凯文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回眸望着他,那么熟悉的笑容,让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下。他依然看着前方路口的信号灯,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冷静:“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仿佛每一次我脆弱无助的时候他都是这样默默陪在我身边。

忽然间,从心底涌出许多许多的感动,我低声说:“谢谢你……”

我不知道凯文有没有听到我的那句话,因为我也没有听到他对我说了什么,我只是看到他动了一下嘴唇,表情是那样惊讶和恐慌。尔后巨大的声音淹没了我们的声音,强烈的颠簸令我失去了方向感。

与我的声音同步的,是一声巨大的响声和天翻地覆的颠簸。

我恍惚看到一辆车子亮着巨大的车灯,像是一只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从侧面截断了我们的车子来……我的世界在一片炫白的灯光中陷入了黑暗,猛烈的撞击令我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疼痛千疮百孔地撕裂我的身体。

“痛……”

我的意识拼命地呼喊,但是并没有能够止住那疼痛,我恨不能扯碎自己的身体,但是还是不能减轻那疼痛。我流下了眼泪,我说:“江洋,救救我,我很痛,很痛……”然而那阵阵彻骨的疼痛并没有因此消散,反而终于让我清醒过来。

迷离间,我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是江洋吗……我看不清楚,我抬起手试探着却被他握住了,于是我说:“江洋,我疼。”

那个人向我点了点头,我感到有颗滚烫的东西砸在我的手上,然后我看清了那个脸孔,不是江洋,是郑凯文。我的脑门子像是被人用力地弹了一下,一下子激灵到脊椎骨。昏迷前的种种历历在目,我倏地握紧了他的手说:“凯文,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死了吗?”

“没有,洛心,我们都没死。”郑凯文双手握住我的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疼?”

我抬起手,循着那疼痛触摸到了自己的小腹。犹如惊雷滚过头顶,我不能相信,我根本不相信!我的身体没有一丝力气,但是那疼痛是巨大的,简直像是一根巨型的铁锥,正从我的头顶一点点地锥入我的心脏。

“是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我忽然坐起来,一把抓住了郑凯文的领口。但是我甚至都没有力气抬起身子,砰地摔回到了病床上。我全身都在发抖,急切地望着他:“告诉我,他怎么了?”

郑凯文没有说话,只是非常悲伤地望着我。

“你告诉我……我的孩子怎么了?”

我抓着他的胳膊,拼命地要坐起身来。他扶着我的双肩,把我按在床上,我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但是我的泪水挣扎着流出来,他的眼泪也落下来,落在我的面颊上。我看到他的身上都是血迹。

他说:“洛心,别激动,医生说你不能太激动……”

他望着我,我怎么觉得那眼神那么陌生,那么模糊,那么不真切。但是却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刀刀的插进我的身体里。那是绝望的眼神,正如那一天我离开警局时看到的郑凯文。

“没了?没了吗……你骗我,不可能的,它才只有七周啊,我才刚刚知道它的存在,才刚刚只有七周。他怎么就会死了呢……”我忽然挣扎着抓住他,拼了命地坐了起来。

“洛心……洛心!”郑凯文试图抱住我,但是自己反而跌倒在地上。原来他也受了伤啊。我挣脱了他,趿了拖鞋下床。但是脚刚一着地,立刻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病房的门就在这时候被推开,一群人飞快地走进来,其中一个二话不说地将我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还是一身笔挺犀利的黑色,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冷酷,是苏孝全。

我却疯了似的抓住他,歇斯底里地喊着:“三哥,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们骗我是不是?不要跟我开玩笑,这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你告诉我你是骗我,告诉我啊!”我吼叫起来,像是一只受伤的兽。

“洛心,你在流血。”苏孝全皱着眉头,紧紧抱住我向门外大喊:“叫医生!”

“我不要医生,我只要我的孩子,我要你把孩子还给我!”

苏孝全无声地站在那里任我捶打,任我撕扯他的衣裳,终于只是说:“对不起,这是三爷的意思。”

晴天霹雳,在我的头上炸开了。

“什么叫三爷的意思?”

“如果你不出现,江洋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同意动手术。对不起,洛心。”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利用啊……原来孟军山早就想要我死。我真是一个大傻瓜!我感到全身乏力,眼前骤然一黑,险些就要晕过去,苏孝全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大声喊道:“洛心,你坚强一点,你不能死,江洋还等着你!”

“等我?”,一行泪水从我的眼角流下来,我冷笑着:“现在江洋的手术成功了,对于孟军山而言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是吗?他找回了他要的那个孟江洋。并且成功的让江洋把我给忘记了。孟军山怎么可能还让江洋等我!他要我死啊,他毁了我们的家,他甚至连我们的孩子都不放过!”

我死死地抓着苏孝全,近乎绝望地嘶吼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江洋的孩子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你们要我离开他,我一定会离开的,我答应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了。把孩子还给我……我只有那个孩子了,我除了它什么也没有了。”

我的身体颓然地倒下,而他还是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

房间里安静的像是冻结了一样,我哭得没有力气,没有声音。他终于蹲下身子,慢慢地扶住了我的肩膀说:“洛心,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我绝望地望着天花板,许久许久只是说:“我叫你一声三哥,我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我答应你我再也不见江洋了,但是把孩子还给我……我要那个孩子……我要江洋和我的孩子。”

苏孝全只是搂着我,许久许久,我们都没有说话。我听到他的心跳,那么沉重,那么缓慢,他一定也很悲伤,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结局。

而我,只不过是这个故事的牺牲品。

医生蜂拥而至,他们将我推倒在床上,为我戴上氧气面具,而我只是抓着苏孝全的手不肯放开,像是我的最后一点生机一点希望。我倔强地不让护士为我戴上氧气面罩,我说:“三哥,最后……最后再……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他握住我的手:“你说。”

“江洋……”我知道我全身都在发抖,我却向他笑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我竟然还能够微笑。控制不住的,是决堤的泪水。

“不要让他知道。”

他望着我,仿佛正在越走越远,我的眼皮沉重的一点也抬不起来,感觉他的手指从我的手心里一点点地离开。

“三哥,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他握了一下我的手。

“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我答应你。”

“永远,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我的意识在逐渐地模糊,最后一丝灵魂也离我远去,只有那个声音说着:“永远,永远……永远……”

尾声:隔世阑珊

荣志诚翻开笔记本电脑,一边读着厚厚的季度报表,一边说:“今天一开盘道琼斯就跌了七个百分点,环宇国际已经跌到87块,普华也已只有96块,至于恒升指数……”说完他看着面前的上司:“杜先生,现在是不是可以把环宇的股份都清仓?”

“不。”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轻轻扶正了腕表,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水泄不通的塞车长龙,手指在表面上弹动了两下说:“给我再入3万股环宇国际,尽量扫市面上的环宇散股。”

荣志诚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看着坐在那年轻人身旁的男子。

苏孝全说:“三少,这样强行收购,风险会不会太大?要不要问一下董事长。”

“我现在才是emk的执行总裁。所以,”他看了身旁的人,转向荣志诚说:“照我说得做。”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荣志诚只能收起准备了两天两夜的百页报告书。

黑色凯迪拉克面对塞车长龙也无能力为,老半天才缓缓动了一下,终于还是卡在队伍的瓶颈处再无动静。

他推开车门,向身旁的苏孝全说:“我自己回去,你们不用管我了。三点钟的董事会我会准时出席的。”说完头也不回地下了车。苏孝全喊了一声:“三少。”正要推开车门,旁边一辆插队的车便嘀嘀嘀按起了喇叭。荣志诚一把拉住他说:“苏先生,这里下车太危险。就让杜先生一个人走走好了。”

苏孝全挣开他的手:“你不懂,不能让他一个人。”荣志诚不解地看他:“为什么?”他泄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要从哪里跟他解释呢?终于只能是叹了口气说:“你不懂。”

荣志诚爽朗地笑了:“你是担心三少有危险吧,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有事。而且还那么能干。”苏孝全回头看着荣志诚,微笑着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又看他说:“志诚,听说你是双学位的硕士,在美国哈佛读经济管理博士,又在普华永道做过三年高管。你是天才生,二十三岁就博士毕业,二十五岁已经是四大财务公司的高管。你不缺工作机会,为什么来emk?”

荣志诚扶了扶了眼镜,略有一些羞涩说:“我未婚妻在这里,我想跟她在一起。她说emk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女朋友?”

“杜先生还那么年轻就已经是emk的总裁。这些日子我跟着他真的学到了不少,他只用一年时间就收购美沙、博强,做得那样干净漂亮。你不知道所有的财经杂志都在议论他,我……”年轻人脸上透出光来,轻轻扶了扶眼镜说:“我女朋友希望我成为象他那样的人,我们将来一定会很幸福的。”

这孩子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仰慕和真诚的光。苏孝全的心轻轻的一颤,很多年前他也在那个人眼中看到过这种光彩。他忍不住有一丝怜悯,他轻轻拍了拍那单薄的肩膀说:“像他那样就会很幸福么?”

“为什么不会呢。”荣志诚笑了笑,说:“苏先生,你不了解女人,她们总是希望自己的男人出类拔萃,足以让她们在女伴面前挣足面子。”

“我不了解女人。”他愣在那里,喃喃自语,没听到荣志诚后面的话。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天晚上,她愤怒地冲出车子,大声喊着:“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洛心,这是欺骗,这是利用。到时候一脚踢开,你敢保证孟军山不对她下毒手么?我要去告诉洛心。”他当时满脑子只是担心那个手术,急于要拦截她只能也跟下车子去拦住,信誓旦旦地说:“我保证,她不会有事,我保证。”她忽然将信将疑地看他问:“你保证?”他竟然能够眼睛都不眨地脱口说出:“我保证。”

结果他保证了什么呢?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都不能保证她的安全,那一场气爆令她失去了美好的将来,而他依然无能为力。他甚至连补偿她都做不到,她不给他任何机会……不怪她那时候那样歇斯底里地骂他混蛋,打他,恨他,诅咒他。他没有给她任何东西,那唯一的承诺也只是连废纸都不如。他夺走了她身边最好朋友的幸福,他只是一个没有信用的彻头彻尾自私自利的骗子而已。

她说的一点都不错:苏孝全,你是个冷血又自私的浑蛋!

“苏先生?”荣志诚试探地喊了一声。

“我得去看三少,你去忙吧。”不等荣志诚回答,苏孝全已经推门下车。

这个拥挤而匆忙的城市,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忙得让人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停留。每次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总是有一丝落寞落在他身后。他知道他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但是想不起来,他不是一个拥有回忆的人。

前天下午突然接到电话,他只说:“周四下午两点,我在环宇国际等你。你一个人来。”

他本来不应该去的,他们是敌手,没什么好多说的。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心底有一个声音说“去吧,去吧,去了就会找到的”,但是找到什么呢?他不知道,所以他更加想去。

电梯停在23楼,他犹豫了一下,走到接待台前说:“麻烦你,郑先生约了我。”接待小姐抬头一看是他,突然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拿起电话接通了总经理办公室,然后才看向他说:“先生你是……杜……”他微微一笑,说:“杜泽山。”她放下电话,尽量保持平静地说:“郑先生在会议室等你。”他略一点头,转身走向会议室。

会议室的大门左右打开,杜泽山走了进去。室内没有开灯,日光充足,整个长圆会议桌两旁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坐在会议桌的一端,静静看着投影幕布上播放的画面,逆光中看不到他的模样,只有一个清瘦的背影。

听见他进来,那人转过身来,冷光灯打在他脸上,轮廓冷峻犀利。

“好久不见,郑先生。”他按下遥控器,画面停留在一个女子的面部特写上。

杜泽山也笑了笑,客客气气地说:“是好久不见。上次董事会上,你以41%的股份占据了环宇董事长的位子,我还没有恭喜你呢。”

“客气话不必说了,我今天约你来也不是为了公事。”

“噢?”杜泽山的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说:“不是为了公事?我实在是想不出我们有什么私事好谈的。”

“如果你真的觉得没有的话,怎么会来呢?”郑凯文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然后抬手按下了播放键说:“给你看样东西。”

画面又重新动了起来,镜头逐渐拉远了,一个穿鹅黄色针织外套的女孩子坐在沙发上,对着摄像机轻轻拢了一下头发,然后微微笑了一下说:“江洋,如果你看到这盘录像带,不管你是不是还能记得我,我都要说我很高兴你能够健康归来。”

他愣了一下,画面上的女子并非国色天香如花似玉,但是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凌波般灵动的眼睛闪烁着幸福的光。他从没有看到过这女子,但是为什么那笑容那眉眼都如此的熟悉。

他的心一下子被那笑容装得满满的,好像要爆开去一样。

她隔着一张投影幕布望着他们,继续说:“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还能见面,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你还记得我们去杭州的寺庙里我求了一支签吗?我没有告诉你,其实那支签文并不好,但我希望那不是应在你身上。我希望你一切都可以顺顺利利的,即使你真的不记得了我,真的不再爱我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幸福。”她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像不像电视剧对白,当着你的面我可不敢说……”

杜泽山扶着椅子的手不自禁地轻轻一抖,表情也是不由自主地表现出一丝震动。然而他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睫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望着郑凯文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下,说:“你急什么,看下去。”

录像里的女子指着身旁一个箱子说:“我把你和我所有的录像带都已经收好了,这样将来我可以把它给我们的孩子看,告诉他,他爸爸是个天才……”她笑了一下,那幸福的笑容像是牛奶上的草莓汁,一点一滴的晕化开去。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怀孕了。要明天才能去拿报告,但是我想我应该是不会错的。”她的手慢慢地放在小腹上,说:“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孩子么?我想你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可是我现在没有办法告诉你……”

她垂下眼睫,淡淡地说:“这些天我给你打了很多次电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都打不通。我只能等着你打过来,听着你怪我不给你打电话。我很担心,可是我不敢告诉你。”她抬手轻轻地抹去了眼睫下的一颗泪水说:“江洋,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请记得你当初对我说的话,一定要幸福……”

他忽然站了起来,冷笑道:“郑凯文,你到底想干嘛?”

他笑了一下,突然满眼的愤怒:“你竟然忘记她!”

不是忘记了,他根本就不记得。

他忽然有一种寒意自骨髓中升起,他说的是什么呢。

荧幕上的女子依然淡淡地笑着,说着什么。但是他们都听不清楚了,郑凯文忽然俯身扑过去,一只手抓住了杜泽山的衣领,逼他看着那荧幕说:“你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她,她叫梁洛心,她就是梁洛心!”

他只觉得一阵头疼。荧幕上的女孩子带着春天般的笑容,却像是一根纤细的针,触动他脑海中某一根最细微最脆弱的神经线,直震得每个细胞都在疼,令他全身都疼了起来。梁洛心,梁洛心……不可能,这一定是计谋。

他不会上当的。

杜泽山猛力甩开了郑凯文的手,说:“郑凯文,你想用这个让我身败名裂么?告诉你我不怕,我本来不是什么精英名流,就算身败名裂对我来说也没关系。这种三流的表演你还是留着自己看好了。如果你想让我相信,不如让她到我面前来演,那更真一些,最好再带个孩子来。”

“我也想让她来当面跟你说清楚,可是她来不了了,永远都来不了了。她死了,被你那个人面兽心的叔叔害死了!”郑凯文冷笑道:“如果不是因为那天言晓楠发现了这盘录像带,这盘录像带也会跟其他所有的东西一样,被那场气爆烧得一干二净了。”

杜泽山忽然抓住了郑凯文的衣领直将他逼到墙角:“郑凯文,你也算是不择手段了。”

“孟江洋,我真是看错你了,洛心也看错你了。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是非不分的人,亏她还说不要让你知道,永远永远都不要让你知道……你知不知道她不要让你知道什么?!他不要让你知道她为你吃了多少苦,她不要让你知道你曾经最心爱的女人是被你叔叔亲手杀死的,她不要让你知道你们曾经有一个孩子,可是只有七周就被你的叔叔亲手杀死了,她都不要让你知道,她说永远永远不要让你知道!”

趁着他失神的一刹那,郑凯文反手推开了他。他的背脊撞在墙上,疼得牙肉也发麻。可是不对,最疼得却不是身体。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一瞬间心跳就停止了,连呼吸也乱了节奏。然后碎成了一片一片,剥离了自己的身体。

身后突然有人扶了他一把,关切道:“三少,你没事吧?”

他回头看见那个人,忽然一把揪住他就问:“三哥,你告诉我他说得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他指着屏幕上的画面,歇斯底里地吼道说:“你告诉我,她是谁,你是不是认识她,你说话!你告诉我啊!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孝全抬起头的一瞬间,那表情已经告诉了他一切。他全身一振,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闪过,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插入他的大脑。他强忍那疼痛,慢慢地松开了手,苏孝全急忙拉了他一把以防他不慎跌倒。

但是杜泽山却已经挣脱了他,扶着墙趔趄着走出了会议室。

苏孝全回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画面,抬手按下了停止播放,看了一眼摔倒在地上的郑凯文,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那句话说:“你真卑鄙!”

“不错,我是很卑鄙。”郑凯文慢慢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说:“不过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你不要忘了,这世上永远有一个人在恨你,不然她不会把录像带交给我。”

苏孝全觉得自己的骨节在咯咯作响,最后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郑凯文,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出去。

“二少爷。”看见苏孝全走出会议室,阿昆急忙冲了进去,扶起郑凯文。

他拖着行动不便的左腿,慢吞吞地坐下了,才抬头看了阿昆一眼,问:“什么事?”阿昆吞吐了下才说:“言小姐来了。”他回过头去,发现言晓楠站在走廊的拐角,面容冰冷如石雕。

郑凯文反而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也想说我很卑鄙?”

言晓楠慢慢地走了进来,从录像机里把那盘录像带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手提袋里。他看着她的动作,忽然觉得心痛无比,良久才说:“你别怪我,我没有办法。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他仔细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迹说:“我要保证他下周不会出现在环宇董事会上。”

啪的一声,言晓楠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之后她怒气更盛,冷笑道:“我早应该知道你要这盘带子是用来做这个的。我真傻,洛心更傻,她竟然相信你,你跟孟军山根本是同一种人,卑鄙肮脏。”

郑凯文淡淡地说:“我也很恨我自己,我总说这是最后一次,但我一直都在利用她。她如果知道了,也一定会恨我的,对不对?”

言晓楠已经转身走出了会议室,那背影像是一抹熊熊的烈火。

孟军山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二点,苏孝全在客厅里等候很久,看到老爷子进门,立刻迎上去说:“三爷,您终于回来了。”

孟军山警觉地反问:“发生什么事?下午的董事会怎么没看到泽山?”

他略一犹豫,还是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孟军山听完之后,一把就提起了苏孝全的衣领,苏孝全默然地闭上眼睛,低声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够干净,当初不应该让他活下来,是我的错。”

孟军山咬牙道:“江洋比你更妇人之仁,幸好那个女人死了,不然到如今更加麻烦。那个郑凯文活下来也就算了,竟然还让他走了这步棋。”他低吼:“我不是说绝对不要让他们单独见面么!你们都是死人吗,那么多人在他身边防不住一个人。”

“这是我的疏忽。”

孟军山推开苏孝全,脱下外套说:“他人呢?”

“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去看看。”孟军山扔下外套就直奔二楼书房。

书房没有开灯,他坐在书桌后的转椅上,悠悠的点燃一支烟。

那烟在城市的光雾中悠悠的飘舞着,终于散去了。

孟军山向前走了两步,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孟军山抬手令苏孝全退了出去。

孟军山走到书桌前,那里放着一张超音波照片。他把那照片拿起来,然后又放了下去,忽然揉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叔侄俩人却都没有说话,那一支烟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许久许久,终于燃到了尽头。

“泽山……”

“我是不是应该叫孟江洋?”他悠悠地说,把那烟在烟灰缸里熄灭了,继而又点燃了一支。“今天有人这样称呼我。”

孟军山不否认,却忽然一拳砸在桌面上,水晶烟灰缸也跟着颤抖起来。

“你以前是叫孟江洋。但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你是杜泽山,那个孟江洋已经死了!”

“叔叔,那么你知道洛心吗?”他呼出一口气,慢慢地锁紧了眉头:“我今天看到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分明是在笑的,可是我看了觉得心很疼。”雪白的烟雾在空气中缥缈着:“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一定很善良,一定曾经很幸福,不然她笑起来的时候不会那么美,那么让人心疼……”

他无声地吞咽,仿佛是在吞咽着回忆的痛苦,喉结在颈上悠悠地滑动了一下。

但是,不对,他不应当有回忆,他不是一个拥有回忆的人。

“笨蛋。”孟军山愤怒地将双手扑在桌上,他吼道:“这是郑凯文的计谋,他是为了打击你,让你不能够继续收购环宇才说了这样的蠢话。你居然都会相信他!你是怎么了?我为了把你培养起来,我花了多少心血!”

“我知道。”他转过脸去看着孟军山,像是对一个陌生人说话那样淡而悠然:“但是我相信郑凯文说的话。她一定很爱我,而且也怀了我的孩子,而你却杀死了她,杀死了那个孩子。因为我知道,你是我的叔叔,你会这么做。”他顿了顿,又说:“为了我这么做。”

孟军山倒吸了一口凉气,第一次他也感受到了恐惧的寒意,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那依然年轻的脸孔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愤怒却直逼出来,他望着孟军山,一字一字地说:“郑凯文很卑鄙,而你,很残忍。”他在烟灰缸里揿灭那根烟头,那么用力,挣破了纸连烟丝也都冒了出来。

“你怪我?”他惊呼。

“你是我叔叔,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且你一次又一次救了我,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不会怪你的。”

他转过椅子,慢慢地走到了书房的门口。

走廊里的光照亮他的脸,只留下一个漆黑的背影在书房门口。

他的声音隐匿在黑暗中:“但是,我恨你。”

他走到走廊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行泪顺着他的面颊滚落下来,落在地毯上,殷红了地毯上的一朵玫瑰花,那么红,简直红得好像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