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雕玉砌的六角建筑物，高耸入云，屹立苍穹。
参天白塔之内，远不如它的外表那样充满阳光。幽暗的空间，甚至连空气都显得稀薄无比，幸而他只是一条蛇，呼吸所需的氧气并不多。
白塔的底层被一圈铜镜所围住，双目所及之处，全都是他自己的影子。
苍白的唇角，染血的左臂，布满污迹的锦袍……不过是区区两日，他几乎认不出自己来。铜镜中憔悴不堪的那张容颜真的属于他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
他不过是受不了别人欺负那个女人而已。
他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救下她而已。
别以为这就代表他原谅她了，他只是希望能够亲手杀掉她替白蛉报仇。
左臂处的疼痛感又突然扩散开来，像有上亿只蚂蚁在噬咬一般，一阵高过一阵，好不容易被压下的腥甜再次涌上心头……
“该死！早知道你有病，我就不挑你这具躯体！”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声诅咒。
占南宸先前似乎患有癫痫之类的病症，但他的缠对不是癫痫，癫痫不过让人疯癫抽搐，而这两日他所经历的足以使一个平凡人死掉上百次。楚皇不给他吃药无非是想让他尝尝被病痛所折磨的痛楚，他无法想象从前的占南宸是怎样活下来的。听说，他曾经为了七公主跟自己的身子赌气，将自己关入了白塔，半年没有上朝。他还能活着简直是个奇迹……
“四哥是为七妹而活的，如果哪一天七妹不在了，四哥也一定活不下去……”
耳畔有一个声音飘渺而过，他似乎看到了许多年前，青涩懵懂的少年拉着精灵一般可爱的少女，款款诉说着什么。
“又是你妹妹，除了你妹妹，你就没有其他活下去的动力吗？！”他干脆指着镜子里的人开始大骂，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刻意忘记身体上的痛苦。
“没有。”铜镜里的那双眼睛写满了镇定。
他甚至分不清这两个字是他的回答还是占南宸的回答，他好像魔障了。
“可是你最疼爱最珍视的七妹已经爱上别人了，她爱上了你的仇人，她爱上苏若了。你要怎么办？！”这话也不知是在问他自己还是在问占南宸。他要怎么办？他是应该任由她爱上别人，继续自己的复仇不是么？可是，如果她真的爱上了苏若，他该怎么办？他的左侧胸腔猛然一抽，那不是病症，是心痛，是占南宸的心，绝对不是他的心，绝对不是……
“不管她爱上谁，她幸福就好了。”那个声音还在周围回荡，温暖人心。
可是占南宸却恨得直咬牙，他握拳狠狠砸向墙壁上的一面铜镜，尖锐的碎片扎进肌肤，鲜血淋漓之后，他再度发狂，“你以为你是神仙么？你不是喜欢你妹妹吗？现在又怎么了，拱手让人？”
镜子里的人一脸平静，温润的面庞上分明有些担忧，苦涩的嘴角虽有不甘，却依旧淡然。“苏若会给她幸福的，我坚信。”
“你脑子进水了！苏若是什么人，他不过是在玩弄感情，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凭什么那么相信他？你凭什么这么放心地将你的妹妹交给他？他要做的不过是玩弄她，再甩掉她！”占南宸踢翻了脚下的石凳，碎石横飞，将另一面铜镜再度砸碎，镜子里的画像瞬间破散。
他埋着头，似乎还是不甘心，走到另一面铜镜之前，再次对上镜子里那张安然的脸。
“苏若对她是不一样的。”镜子里的人对着占南宸缓缓开口，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伤痛之色，再一瞬便消失不见。
“你对她也不一样！”他试图骂醒镜子里的人，一个垂首，却又低声呢喃：我对她好像也不一样……
白塔里的氛围极度诡异，占南宸一直在自问自答，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究竟哪一句才是自己说的。
镜子里的男子淡淡扫了他一眼，温柔的目光很快阴沉下来，他哀叹一声，只静静地等待对面的残暴男人再度开口，和他争吵会减少他的寂寞，要知道看不到七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是在煎熬……
“你叹什么气？”占南宸蹙眉，不悦地甩开左臂，任由那受伤的左臂砸向地面的碎石，猩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他依然可以毫无知觉一般，彻底无视。
“就算你对她不一样，你也不能和她在一起。”
“为什么？”占南宸下意识地反问，而后又懊恼地补上一句，“谁说我要和她在一起了？！我对她不一样，是因为她害死了我最亲密的爱人，我要为白蛉报仇！”
镜子里的男子苦笑，原来他一直用这样的理由来蒙蔽自己的心，只可惜他的一颗真心早就暴露了，再怎么藏也藏不住。他以为他是在报复她，却不知道伤在她身，痛在他心……
“你怎么不说话了？！”占南宸一跃而起，与镜子里的男子怒目相对，“我还在等你的答案！”
男子苦涩一笑，“既然你是为了复仇，你当然可以和她在一起。不过你可要抓紧时间，只剩下三年了……”
“什么三年？”占南宸不解，他恨那个女人，既然恨，就要缠她一辈子，折磨她一辈子，三年怎么够？虽然他现在也不知道怎样的折磨才算得上折磨，怎样才能让她在意他的折磨……
“我这具身子撑不过三年了。你呆在我的身体里，自然也只有三年时间……”他语气飘渺，好像一瞬间就要消失一般。
“三年……”左侧的胸腔又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一口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漫溢开来，咸咸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他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到喉咙都失去了知觉，整个肺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
恍惚之中，他似乎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向自己走来。
白蛉，一定是白蛉。
他迫不及待的拥上去，肌肤相触的刹那，那样熟悉的温度，一点点温暖着他彻底冷掉的血液。
他迷蒙着双眼，脑子里早就模糊一片，望着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禁不住喃喃出声：“白蛉……怎么办？我究竟是谁？我不是占南宸，我不该爱上她。我恨她，我要折磨她一辈子，可是为什么只有三年……三年，怎么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