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

秋天的天色暗得晚，加之今日天气并不晴朗，时辰尚早，暮色却笼罩整个院子，宫灯也比往日亮得早，精致的水晶琉璃宫灯，夜风微凉，飘摇的橙黄烛火透过水晶琉璃幽幽照射开来，秋天的御花园不比春夏的姹紫嫣红，显得有几分萧瑟，这样的灯光里，易发有种森然的感觉。

梨雪和皇后走得极慢，一应宫人远远跟在后面，御花园中多奇花异草，梨雪看得目不暇接，不住赞叹，皇后风度极好，有时甚至会亲自解说一番，那样子倒像是摇她进宫只是单纯的赏菊一般。

像是？

苦意思是再怎么像，也不可能是。

“到了。”随着皇后的声音，就看得前方一片花海，白的洁白，黄的橙黄……各种颜色的菊花娇艳绽放着，品种繁多，浓郁的冷香幽幽随风传来，梨雪只觉得这菊花的香味太过浓郁，竟让人微微觉得昏眩，又或许是她疑心过重的缘故。

皇后几步就走到菊花丛中，含笑向梨雪招手：“夜游花丛，本宫多年没有这般肆意过了。”

故梨雪定了定神，走了过去，含笑道：“是娘娘不愿罢了，这后宫都是娘娘的天下，娘娘想要干什么，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易如反掌。”皇后指尖漫不经心拂过盛开的菊花，“本宫年轻的时候也这样认为，以后当上了皇后，母仪天下，想要什么都易如反掌，也确实是这样，本宫做了这么多年皇后，一直都是这样，直到——”皇后顿了一顿，视线落在梨雪身上：“直到你的出现。”

“梨雪不明白娘娘的意思。”梨雪手指按上眉心，恍然觉得菊花的香味越来越浓郁了，浓郁得让人几近窒息，神智不受控制渐渐恍惚，皇后的声音有些模糊，听不真切，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本宫绝不会让任何人坏了本宫的事情，”皇后唇角微勾，指尖微一用力，指下的菊花被折了下来，原本嫣然亭亭立于枝头的菊花，瞬间滚落在地上，皇后漫不经心一脚踩上去，看得神色渐渐趋近涣散的梨雪，声音化在风里，凌厉冷冽。

***

东宫。

君清晟立在窗下，手指抚上窗台，清润的面容渐渐有些恍惚。

窗外暮色四起，远处的梨树林一片影影绰绰，如果是白天，定然能够看清树枝上挂满的梨，提醒着人时间的流逝。

将近四个月，一百二十多天，长吗？不长，比起整个生命的长度，四个月的时间其实很短，而这短短的四个月，发生的事情，却足以影响他的一生。

同样的位置，四个月之前，窗外是漫天的翻飞的梨花，低眉浅笑的女子盈盈而立，指尖流转，花瓣纷纷飞扬，如同蝴蝶一样围绕在她的身旁，那样的纯美毫无预兆撞进心底，从此生根。如今，梨花已经化为尘土，当时的那个人，再也不属于他。

那个遗落人间的仙子，曾经短暂的属于她，是他，是他轻易放弃了，至此再无后悔的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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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绛瑛赶到御花园一眼就看到了缩在地上的身影，从来都是笑容清澈的人儿，如今蜷缩在地上，心脏瞬间抽痛，他再顾不得其它，疾步走了过去。

“慢着——”皇帝沉稳的声音响起，“在不确定她是不是妖孽之前，你给朕原地呆着。”

“她是儿臣的王妃。”君绛瑛目光灼灼看向皇帝，“她不是妖孽。”

“是与不是即刻便见分晓。”皇后的声音闲闲***进来，温婉自持，“本宫也不希望瑛王妃是妖孽，但是众口铄金，总得有真凭实据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本宫也是为了你好。”

“她不是。”君绛瑛呼吸急促，紫眸眼底暗流涌动，冷冷瞥向皇后，“她是儿臣的王妃，儿臣最是清楚，娘娘有空操心儿臣，不如去彻查宫中人人谈之变色的菊花冢。”

皇后脸色顿时微变，皇帝皱眉：“皇后，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君绛瑛顾不得趁胜追击，只几步走到了梨雪的身旁。

梨雪只觉得全身瘫软，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灵魂仿佛要溢出身体，陷入迷乱前的最后一个意识，她着了皇后的道儿。

菊花的香气幽幽弥漫，漫天浓郁的香味如同潮水一样都兜头而下，她觉得窒息，喘不过起来，血液里有什么东西越流越快，像是会迸出来，灵魂仿佛也会随之溢出身体，就在她觉得自己会窒息而死的时候，漫天浓郁的菊花香味忽然消失了，周围盛放的菊花也全都消失了，她仿佛跌入了另一个世界，有清雅芬芳的香气袭来，映入眼中的，是一树树如雪的梨花，细小的花瓣悠悠飞舞，如同一只只小小的白蝶，让人忍不住想要随之起舞。

梨雪脸上漾开迷幻的笑，慢慢站起身来，刚要起舞，整个人却被人紧紧的拥住，她抬眸，于是看见了熟悉入骨的男子，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从唇齿间溜出：“绛瑛——”

君绛瑛心里狠狠一痛，又依稀有浅浅的喜悦在心底深处绽放着，清浅的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来，却有了别样的意义，她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平时都中规中矩唤他王爷，偶尔生气的时候，连名带姓叫他君绛瑛。

这一刻，其它的东西统统都变得不重要了，不管她是人是妖，她都是他的王妃。

“雪儿，我们回家吧。”他拥住她，声音轻柔。

梨雪猛然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做梦了，梦见她带着心爱的人去了梨宫，去看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她之前跟他说到一半的话，正好可以在这里说完。

“上次说到哪里了？”梨雪歪头思考，不刻灿然一笑：“对了，说到我娘不是凡人。”

娇软的声音，却足够让皇后和皇帝都听清楚了。

君绛瑛一慌，伸手捂住梨雪的嘴巴，“别说了，我们回家。”

“瑛王似乎被迷惑心智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还这样执迷不悟。”皇后眼底笑意微闪，“皇上，如今该怎么做？”

“朕决不允许妖孽玷污皇族血统。”皇帝手一挥，有禁卫迅速围过来，把两人围在正中，皇帝声音掷地有声：“瑛王，朕给你两个选择，放开她，回到朕身边，日后你依旧是一品亲王，或者——”皇帝语气骤然转冷：“你继续执迷不悟，从此你不在是朕的儿子。”皇帝顿了一顿：“别让朕对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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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绛瑛紫眸凝住。

夜风安静吹着，因为白天刚下过雨，风里带着潮湿的水汽，吹在人脸上，阴冷的凉，凉得人全身发冷。

他从来没有面临这般的艰难抉择过。

怀中的人儿神色更加的迷乱，却依然是那个带给他最初温暖的女子，而另一边，是他好不容易才走到的位置。

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自体内蔓延。

“为什么不让她把话说完？”淡薄的声音打破了僵住的气氛，白衣胜雪的男子悠然走来，足不沾尘，唇边挂在和煦的笑意。

是月殇。

皇帝神色微动，若有所思，一时间没有说些什么。

“还有什么好说的，她母亲不是人，难道妖生出了会是人不成？”皇后语气冷锐。

“娘娘听错了，王妃说的是不是凡人，一字之差，谬之千里。”月殇不疾不徐，视线看向君绛瑛：“王爷连自己的王妃都不肯信么？”

不肯信么？

他只是习惯凡事做出最坏的打算，所以，几乎忘了还有其它的可能。

“还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况吗？”仿佛看透人心，月殇淡淡道。

君绛瑛捂住梨雪的手微松。

梨雪完全的陷入了迷乱之中，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唯一能够感知的就是身边的人，终于能够开口，反而是先咯咯笑起来。

“你害怕我真的像是传言说的是妖对不对？”梨雪眉宇间透出不解的神色：“可是就算我是妖，也绝对不是伤害你的。”

“我知道。”君绛瑛柔和应声，那样莹亮的眼眸，眼底是清晰可见的欢喜和爱恋，她又怎会伤害他。

“那你在害怕什么？”梨雪蹙了蹙眉，却想不通，干脆不想了，粲然一笑：“管他呢，反正我又不是妖。”

君绛瑛一震，皇后和皇帝亦是愣了一下，月殇唇角微扬。

寂静的花园，轻软的女声响起：

“我娘是梨花仙子，当年偷溜下凡遇见父王，我从出生起就形神分离，身体在仙丹的护佑下在云宫长大，元神跟在娘身边。”

（下一更大概十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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