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秋末初冬的时分，因着云国四季如春，阳光依然和暖，玉簪花的香味在风里悠悠袭来，是个美好得看不到一丝残酷的午后。

梨雪只觉得大脑一片是茫然的，她们在说些什么，什么瑛王要娶侧妃，什么支开长公主，她一点儿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大脑木木的，半点儿也无法思考，她恍惚觉得自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去，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路，手指无意识握紧，指甲嵌进掌心，有刺痛的感觉传来，那疼让她慢慢有了意识，可还是想不明白，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懂，可是合在一起，她却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只是想，对了，不明白就过去问明白好了。

像是黑暗中的人找到了方向，她提步向两个小宫女走去，唇角犹带着笑意：“你们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两个小宫女面色顿时刷白，身体颤抖着，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距“对哦，我是长公主。”梨雪像是自己慢慢找到了头绪，自言自语道：“我是长公主，瑛王是绛瑛，那么瑛王要娶侧妃，故意支开长公主，意思就是——”她茫然的眸子渐渐有了焦距，像是满心迷惑的小孩子终于揭开了疑惑一般，清婉出声：“意思就是绛瑛要娶侧妃，所以故意支开我。”

无知无觉的话语，依稀还有几分明快的意味，从她口中传出，化在风中，然后顺着风呼啦啦吹进耳中，吹进心里，在脑中慢慢一遍一遍回响开来：

绛瑛要娶侧妃，所以故意支开我。

玛所有人都知道了，就只有长公主一个人蒙在鼓里。

蒙在鼓里。

呼啦啦的声音灌满了大脑，像是很小的时候，她刚学会飞行术，歪歪斜斜御风飞行，正满心欢喜，一低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梨宫，脚下竟是深不见底的冥河，湖面上是无数兴奋嗜血的幽冥，无数只森白的手齐齐向她伸来，要把她一同拉近地狱里，她心里一慌，便直直朝河面坠了下去，耳中唯有呼啦啦的风声，幽冥兴奋的尖叫声，她眼睁睁看着无数只白骨利爪朝她伸来，冰冷刺骨的河水朝她涌过来，她心里害怕到了极点，然而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梨雪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凝固，仿佛有千万支淬过毒的利剑齐齐朝自己刺来，因为没有防备，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没有觉得疼，直到剑从心口抽出，鲜血迸发的时候，剧痛才瞬间遍布全身，那样的痛，心被刺得千疮百孔，抽着痛，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唯有蹲下身去，蜷缩成一团，手紧紧的抓住心口，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跌入冥河后，是娘赶来救了她，素衣倩影，眸光如雪的娘，衣袖翻飞间，河面上的幽冥纷纷尖叫逃窜，她被娘抱在怀中，揪住心口，紧紧蜷缩成一团，娘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安慰着，她心里惊悸到了极点的害怕终于有了释放的出口，放声大哭。

可是如今再也没有了，没有人能够救她，也没有人的怀抱可以供她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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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你要勇敢。”有依稀带着疼爱的叹息声在耳边回响，“以后娘不在你身边了，你还有你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勇敢面对一切。”

勇敢，她还有她自己。

木木的大脑终于慢慢有了一点意识，她不能这样下去，没有人救她，她只能自救，或许一切只是个噩梦，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她要去弄清楚。

梨雪用力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发虚得厉害，可到底终于有了一点力气，她慢慢站起身来，身子晃了晃，有一双沉稳的手扶住了她，她终于站稳了，这才看清扶住她的人，是旭阳公子，英挺的眉目透着一丝担忧，“长公主……”

“我没事。”她推开了他的手，声音轻得如同羽毛一样，慢慢镇定下来，努力扬了扬唇角：“你去叫燕青来见我。”她忽又摇了摇头：“不，你带我去见他。”

旭阳瞥了一眼旁边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宫女，心下瞬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半点没有犹豫就点了点头。

…………

燕青这次在瑛王的安排下护送王妃归宁，自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用意何在，当然也知道整件事情是纸包不住火，只能瞒一天是一天。这日收到帝都传来的消息，圣旨已下，瑛王将即日迎娶侧妃，他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得跟在王妃身边的小丫头怒气冲冲冲了进来，他立刻明白了什么，当下也不多费唇舌，挥手就让人把小丫头关了起来，他不能让一个小丫头在最后关头坏了事情。

正心神稍定下来，忽听得属下来报，王妃来了，燕青只觉得头皮一紧，想要溜走，已经来不及，只得迎了出去，见得梨雪目如寒冰，心里一突，堆了满脸的笑：“王妃前来，末将有失远迎，实乃罪该万死。”

“我只问你一句，他让你护送我归宁，是不是为了支开我，娶侧妃？”梨雪并不理会他的虚礼，直接便问。

“末将负责一路护送王妃，末将只知道王爷因为王妃想念父王，力求皇上允许王妃归宁。燕青定了定神，道：“王爷对王妃如何，王妃定然心里最是清楚。”

是啊，她以为自己很清楚，可是现在却一点儿也不清楚了。燕青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答案已经是很明显了，没有亲眼见到，她到底不肯死心，顷刻间有了决断，道：“我们马上出发回去，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见他问个明白。”

“这——”燕青心下一慌，心里飞快思量，如果此时启程，回去之后恰好能够赶上大婚，王妃定然会当场大闹，想起出发之前安锦西叮嘱他的无论如何都要拦住王妃，直到一切成定局之后方可回国，眸光一转，道：“请王妃三思而后行，您好好想想，您一路长途跋涉好不容易才到达云国，和父王团聚还没几天，您就要回去，这一去可能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而您和王爷有一辈子的时间，什么要紧的话都有时间慢慢问。”

梨雪今日情绪波动极大，几乎虚脱，全凭着脑中一股子的气在撑着，只想着当面去问清楚君绛瑛，如今听得燕青提到父王，忽然生出了一丝软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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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青趁机继续道：“如果王妃决意要走，末将自当遵命，只是此间一去再无回来的可能，您父王见得您这般离去，怎会放心，末将只怕他日后会天天担忧万分。”

梨雪手心一紧，脑中浮现出父王的身影来，更多软弱的情绪向她涌过来，她想要即刻回去问清楚，可是又觉得，这样猝然离开，父王定然担忧万分，她不能这般不孝，急切和迟疑两种情绪在大脑中交织，让人头痛欲裂。”

“王妃先喝杯茶镇定一下。”燕青亲自端了一杯茶奉上，道：“镇定下来，慢慢想，想要了您到底怎么做，末将自当遵命。”

梨雪无意识接过茶盏，手指触及温热的杯壁，她才发觉自己手指冰凉得厉害，她捧紧了茶杯，汲取杯壁透出的温暖，有淡淡的茶香味弥漫开来，淡雅的茶香，仿佛能够让人混乱的思绪沉静下来，她需要这样的沉静，手下意识捧起了杯子，往唇边送去。

“公主——不要喝——”夹杂着一路的跌跌撞撞，是宛心挣脱侍卫冲了出来，宛心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他是想要拖延时间，回去迟了，侧妃娶进了府中，一定成定局，就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梨雪手一滑，手中的茶杯‘啪’一声碎在地上，浅碧色的茶汁莫名泛起细小的泡沫，还有莫名从里面冲出的宛心，梨雪电光石火间反应过来，视线利剑一样射向燕青。

燕青只觉得头嗡一声炸开，到了此间地步，再也顾不得其它，当下手一挥，有侍卫快速涌入厅中，正是一路护送梨雪的侍卫，不刻就把主仆二人团团围在中间，他不敢看向梨雪，只垂脸道：“还请王妃见谅，末将此举实属无奈。”一面朝侍卫道：“王妃累了，请王妃休息。”

侍卫团团向主仆两人围去，梨雪呼吸急乱，她自小所学以轻灵见长，这样的重重围困之下，施展不开，再者术法讲究凝神归一，心神紊乱之下，亦根本无法凝神施展术法，主仆二人很快被逼到角落，手指触及冰冷的墙面。退无可退，反而生出了不顾一切的决然，梨雪眸光栗寒，霍然反手拔下头上的玉钗，刺向自己的脖颈，有殷红的血流出，声音冷冷的，如同沁过寒冰一样：“退开。”

燕青一路护送，只见王妃和善可亲，对众人都极是亲和，没想到她竟有这样刚烈的一面，当下吓得额头出了一层汗，声音都变了：“王妃，万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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