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神色却静若止水，修挺的躯体则如崇山般，充满着无可动摇的坚定，目光依旧凌厉，却隐约透出几许唏嘘：“秦人本只是西夷牧马出生，却能在大才如云，名将迭起的时代称霸于诸侯，更扫平**，结束战国长达三百余年的纷争。嬴政纵然好大喜功，却也雄才伟略，若非胡亥以来横征暴敛，秦人的命数还不至于如此之短。”

杨翾却若有所思，那双清俊漠然的眸子绽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语气冰冷如旧：“秦的国策就注定了它今日的结局。商鞅所推行的变法确实将秦帝国推向了巅峰，却也埋下了灭亡的隐患。”

苏菜菜转向杨翾，不由得轻颦起秀眉，语带疑惑道：“商鞅鼓励农耕，提倡军功，严惩过失，就连太史公都说秦人‘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勇于公战，怯于私斗’”见众人一副惑色不解的模样，她随即耸肩笑道：“呵呵，当然你们不知道太史公是谁，他比你们还要晚生几百年……”

她依旧这么不拘一格，特立独行，那清澈眸子宛若湖水般，却又在不经意间荡起杨翾心中的波澜，他只是瞥她一眼，藏匿起淡淡哀色，随即转向林峰：“商鞅虽因变法而死，秦廷却将其法规延续百年，他虽鼓励农耕，却催抑工商，他更是焚书禁学，使民不得擅徙，从而阻碍民众交流，使得秦人只能局限于狭隘之中。自此秦人的生活中只剩下农耕与征战，也无怪为何秦人均时粗暴低俗，却总能啸傲于战场。”他喃喃自语，似乎深含怨艾：“商鞅变法虽有短期成效，却无疑将秦民生计穷隘，将秦人变作不通文雅，只知耕地杀戮的粗鄙愚民，又如何能千秋万世？”

“你怎么能说秦人都是愚民？！如果他们一个个都是笨蛋，当初又是怎么击败六国，将天下统一的呢？”苏菜菜仰起小脸，秀眉轻竖道。

杨翾露出一缕鄙夷神色，转而不疾不徐道，仿佛不带力气般：“短期效应不足为训，怎么，副军师似乎没听明白？”

“什么短期！一百五十多年也算短期？！”苏菜菜瞪圆了眼，略微急促吼道。

杨翾并未睁眼看她，只是若无其事般回应，一如往常的冷冽语调：“涿鹿一战早已去两千四百余年，一百五十年算长么？”

“你……！”对着他那张争锋相对，却又冷若冰霜的脸，阴郁的不见一丝光芒。苏菜菜心中的怒火猛燃而起，她恨恨地咬住牙齿，清秀的面孔渗清晰的怒意。

杨翾却挑衅似的挑眉，微微轻扬下巴，似笑非笑，仿佛不屑的嘲笑与轻视。只是为何触及到她那张苍白小脸时，却身不由己般痛彻，他迫切的想要追寻，他们之间的交集，却又极度惶恐真实的答案，他怕反复追寻，却仍然徒劳无益。

苏菜菜正要上前同杨翾理论一番，抬头望向林峰，却见他暗暗摇头，似乎示意她不必动怒。冷静，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何用呢？现时众目睽睽，若她当着众将的面一再同杨翾争执这些毫无意义的事，只会损及林峰的威信，况且如今要事，并非讨论秦的功过，而是商议攻秦大计，她又怎能不分轻重，肆意言语呢？苏菜菜吸一口气，竭力冷静下来，抿起小嘴，勉强的朝杨翾抛去一个微笑，更附上一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这并非刻意的白眼，却挑得杨翾心绪纷乱，苏菜菜，她也懂得隐忍了么，这娇俏精灵的女子，已不同往日那般肆无忌惮，一次次征战与变故，将她打磨得愈发坚韧成熟。这样也好，他怅然想到，她终要扛起‘一国之母’的重责，成为天下女子的表率。若他种种刻意的挑衅，能如此助她成长，那么，便做她眼里的恶人吧。

“言归正传”林峰望向杨翾，目光严肃威赫：“杨翾，如你所言，赵高只是个臭名远扬的阉人，此人品行低劣，若我林氏同此人连手灭秦，只会招来天下嗤笑。只是联合子婴是否确实可行，我并无把握，既然你亦有此意，那便以此计行事，你可有送信的人选？”

杨翾尚未回应，却被苏菜菜抢过话：“不如让我跟韩希尧一起去呀！”

林峰侧目，眸光骤转厉肃，隐约可见清晰的恼怒，厉声：“不行，已有前车之鉴，你又想以身犯险？！”语气虽震怒，望向她的目光，却转为柔和，充满了悯惜与爱意。

似乎早知林峰的阻拦，苏菜菜狡黠一笑，咧起小嘴，伸出小手指向身旁的杨翾，充满自信道：“那就让他去……”她得意洋洋，似乎等着林峰的否决：“你要是不怕他遇险的话……反正他的身体那么差，比我还要危险几分。上将军，你想想看，这军中还有谁比我跟他还能狡辩？”她随即再朝杨翾白了一眼，低声喃喃自语道：“非要跟我争个输赢……”转而昂起头直面林峰：“上将军若不放心我，可以与我同去呀。”

“放肆！本帅怎能轻易离阵！”林峰怒斥道，却又无可奈何，苏菜菜虽巧言多诡，却总令他难以抗拒。他原本只意属韩希尧一人前去，只是韩希尧虽深明事理，口才亦属上乘，但此次非同攻蜀一战，若非巧舌如簧者，将很难应对。偏偏军中有此才者，却唯苏菜菜与杨翾两人而已，只是这两人均是毫无自保能力。

见林峰面有难色，踌躇不决，苏菜菜轻轻上前，笑意莹莹道：“上将军大可放心啦，我这个人命大，多少次身处险境，每次都以为小命不保，却想不到都化险为夷啦！就让我去啦！”她心中其实已有盘算，计策正是要笼络子婴，她何不借此送信机会前去咸阳，将这说客之职两用呢？一则说服子婴，再则，她更要说服的人，是王离。

“满口胡言！本帅心意已决，你再多言便给我退下！”林峰狠狠瞪住她，拒绝得斩钉截铁。

林峰终究不愿她身陷险境，那他呢，又怎能若然无睹？那夜的腥甜血味犹然清晰，纵然终其一生，他都与她相隔彼岸，纵然只是远远驻足，也好过她消失不见。杨翾脑中已有决意，沉声道：“由我去随韩将军同去。”语气依旧清冷，却满满的，绽放出坚定而执着的信念。

“不可。你与苏菜菜缺一不可，必须与本帅随行！”林峰摆手，断然否决了杨翾的自荐。

“什么呀，他身体差当然不让他去了，我身体又不差！”苏菜菜狡辩道，一脸不快神色。“韩希尧一个人怎么能胜任，怎么说也该派个人当他助手啊！”她似乎颇有理由。

杨翾低低喘息，本想辩解，却触及到林峰那不可拒绝的眼神，绝不可触犯的威严，宛若帝王的气势，他心意已决了么？只是苏菜菜，却依旧不见死心，若不能找出个随同韩希尧前去的人，只怕依她的脾性，还会继续纠缠。

他嘴唇翕动，露出一抹邪意笑意：“刚降服的蜀地女将他莫孤醒，武力出众，谋虑口才亦不在韩希尧之下，由此人协助韩希尧，想必副军师也是赞同吧？”

“……”苏菜菜愕然，竟顿时语塞，他莫孤醒，不仅聪慧善辩，更为重要的是，她精通武艺，如此文武全才，她又有何理由反对呢？

林峰会意似地点头，思虑道：“他莫孤醒确实人才出众，只是她刚降服我军，忠诚尚不可确信。由她前去咸阳，倘若倒戈秦人，必然影响我军计划。”

杨翾脸上的寒意缓缓加深，却透射出坦然的决意：“若我以性命担保，他莫孤醒绝不会倒戈，上将军还有何疑虑？”

以性命担保……杨翾对她，已是如此深信么？竟能这般执意？苏菜菜猛然回转头，直直盯住那杨翾苍白的俊脸，眸底泛浮起深深浅浅的忧悒神色。

杨翾却触电似的侧首，仿佛受伤般地慌乱躲开了她的视线，目光中，隐约可见一泓苦涩与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