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者:小十二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544

无暇倒好了茶,就越发紧张的退了几步,不敢与萧玉楠对视。

萧玉郎缓缓端起茶杯,不经意地问:“楠儿来是有何事?”说话间,脸上的红晕已淡然散去。

萧玉楠这才将目光从无暇身上收回,投向了萧玉郎,她牵了牵嘴角,露出并无笑意的笑容,“只是想来看看二哥,不行么?”

萧玉郎啜了口茶,“楠儿说笑了。”

“二哥,楠儿带来的这丫头,你可还喜欢?”萧玉楠又望向一旁伫立的无暇,目光笃然犀利。

无暇心底一惊,这萧大小姐,怎么对她似有敌意?

萧玉郎依然微垂着目,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语气却稍有冷淡,“我对这院子的丫头如何,楠儿自当看在眼中。”

萧玉楠面上微怔,眼神略有慌张和怯意的望了萧玉郎一眼,突然轻笑一声,脸上的笑容温柔起来,语气也放软:“楠儿亲自挑的丫头,二哥能喜欢,楠儿就放心了。”

萧玉郎也回以浅笑,却话锋一转:“楠儿,爹近日身体好转了么?”

萧玉楠原本还担心他在生气,显然没料到他将话转得那么急,竟是着实一愣,顿了顿,才回神似地道:“哦,爹爹只是受点伤寒,早就好了。”说着,她转头看了看无暇,正色道:“你退下吧。”

无暇早就在这儿呆着浑身不自在,正着急怎么退出去,如今萧玉楠放了话,她不由得心头一喜,忙匆匆道了句:“是,奴婢退下了。”她其实只用说句“是”就可以,但她刻意加说:奴婢退下了。这样来显示她在这院子里有守着规矩,突出自己在萧玉郎跟前没有特殊的待遇,想以此来消弱萧玉楠对她的怀疑。她实在不愿这救命恩人对她有敌意,虽然她并不十分确定萧玉楠的敌意是从何而来。

匆匆走出门,无暇顿了顿脚,却无意的听得屋里边萧玉楠略带乞求的语句:“二哥,你是该去看看爹爹了……”无暇心中悄悄怔了怔,不敢多留,还是快速离开了。

一路走一路思索,难道,公子这清冷的性子,与自己的爹爹都不和么?

突然想起小凤以前说,只有萧小姐对公子好。这些天来,她也看到极少有萧家人到这院子里来,而公子也不去前堂拜望,就像被遗忘的人一般。

唉,真是不理解。

几日来风平浪静。

无暇曾多情的以为,从那天的深情对望后,公子会对她越来越亲和些,哪怕只愿意跟她多聊几句,多对她露出几丝笑容。

但是,公子还是那个清淡的公子。

无暇无法不承认,她这几日的闷闷不乐,是因为在意这件事,在意公子对她的态度。

暗夜时,她也责怪自己,骂自己不该有任何奢望,她只是萧家的一个奴婢,只是侍候公子衣食的一个下人,她凭什么要得到公子的眷顾。

想是这样想了,但清晨一睁眼睛,她还是能察觉到眼角些许的湿意。

也许,她是中了魔了。

上午扫院子时,她远远看到公子进了书房,便迅速完成手上的事情,跑回厨房沏茶。

无论如何,能让公子的身体康健起来,是她目前最大的心愿。

小心的端着托盘走至书房门口,她探头观望,见萧玉郎正一手支起轻抵在额角,另只手拿着一卷书,眼神专注且饶有兴致的看着。

无暇微有犹豫,是不是不该去打扰他。

不明白为什么公子不像其它官家公子哥那般没事出门溜溜,逛个妓院进个赌场……等等,想什么呢?!无暇脑子里飞快闪过萧玉郎一副清心寡欲的小脸站在妓院门口的极其不协调的画面,不由的一边失笑一边怨骂自己:真是的,公子怎么会是那种人啊!

可是,几天前在门口见过大公子,不是听下家丁说什么红泪姑娘么?一听名字就像什么楼的红牌吧。之前有听小凤说起,咱们这萧家老爷可是这京城里做官的,像大公子那样才是官家少爷的典型形象嘛。

无暇这无意识间的失笑,竟惊动了屋内的人。

萧玉郎微抬眼角,向她瞥过来。

无暇忙抿紧了唇,脸色摆正,集中精力,十分端正的端着托盘迈进门槛。

萧玉郎也注意到了无暇适才在门口那来来回回盘算的表情,眸中微露茫然后,便也不愿多想,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继续看书。

无暇将托盘放在桌角,轻轻的倒好了一杯茶,眼睛随意的往桌台上一扫,又看到公子手底下放着一画未画完的梅花,略略有些诧异,但不假思索的问:“公子没画完,怎么又读起书来了?”在她印象中,公子旦凡做一件事,必是先仔细做完才做另一件事,特别是对于他擅长并热衷的绘画。

萧玉郎正看书的思绪被突然的打断,面上微露不悦,淡淡道:“没有兴致了。”

无暇听得他的口气,便也知道自己适才唐突了,但既然他也回了话,她突然间不想放弃不想退缩,反而,找到了一丝勇气……也许,她真的太期望与他有所交集了。冒着被他厌烦的危险,她故意微露讶然,道:“公子平日独爱画梅,如今怎么会无兴致?公子的梅花,无暇看着着实出众。”夸夸他吧,希望他是个顺毛驴儿。

可惜萧玉郎面上并无任何波澜,顿了顿,才冷不丁问:“你认为出众在何处?”

无暇一下哑了口,事实上,她看着公子的画确实非常精妙,这书房内,也悬挂着几张特别精细雅致的梅花卷,但,要让她说出个好法来,她一个不识几只大字的人,能夸出什么特别的?

“嗯……”无暇转了转眼珠,努力的想了又想,才勉强地道:“公子,人说梅花是傲骨冰心,多人爱梅花,都是因为它的不畏寒冬的气度。”

“那你以为,我画的梅,勾出了它的精神了么?”萧玉郎凝神盯住她,突然异常严肃地问。

无暇一个紧张非凡,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在她的眼里,梅花都长得那种样子,她只是觉得画得很逼真,若说其中之气……还真看不太真切。

萧玉郎静静的望着她恍惚飘移的眼神,稍时,眸中微露失望,缓缓垂下眼帘。

无暇觉得着实委屈,她又不是什么文雅之人,让她品评这种艺术品,太为难了吧。无奈之下,她也只得实话实讲:“公子……你知道,我没有读过书,没有识文断字的眼力。只是,我确实觉得公子画的梅花好看而已,也……仅是非常肖像而已。至于那些精神什么的,我觉得……梅花在冬天开放,也不是她刻意的,只是天生此物,她就适应在寒冷的气温下开花,不与其它的花卉一同开放,也不是她孤傲或者说像人一样可以吃苦,因为她自身的构造就是必须这样,你让她在夏日开花,她也做不到啊。所以,我觉得花好看确是好看,好看也就罢了,其它的,没有什么可赞扬的。”无暇说完一番话,暗暗吐出了一口气,再小心紧张的望向萧玉郎。

原以来,萧玉郎多少会有丝气恼,或者也该对她的无知有些不屑,但,意外的,无暇却发觉他的唇角轻轻的扬了起来。

无暇心头一个激凌,眨了眨眼,“公子?”

萧玉郎放下书本,浅浅一笑,站起身来,“无暇所言极是啊。”说着,微微转身,轻步向门外踏去。

无暇惊喜交加,不知他赞为何故,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她紧步跟在他的身后,走出门外。

萧玉郎站定在院中,抬头望着对面亭廊旁的梅花树,雅声道:“世人多赞梅花,名人雅士更是频频谱写诗词,其实只是借题发挥,借用此花来喻人。”

无暇微侧头,仔细品了品他的话中意思,半天,才有些明白有模有样的点了点头,“哦,故弄玄虚。”

萧玉郎笑着瞥她一眼,纠正道:“是用生动雅趣的手法突现其人的高尚品格。”

无暇惊诧的睁大眼睛,直觉得茅塞顿开,又羞愧难当,缩了缩脖子,眯起眼睛不好意思的笑着轻吐了吐舌头。

萧玉郎含笑静望着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娇态,一时间心情明朗而开。

“那,公子,你如此能够参悟梅花之意,刚才,又为何说无有兴致?”无暇突然又觉得甚为迷茫,“难道,是因为没有你要比喻的人么?”

萧玉郎望她一眼,缓缓的移开了视线,脸上收敛了笑意,眸底露出了淡淡的惆怅,他吁了口气,幽声道:“我喜欢画梅,确是喜欢它的花色,也喜欢它的特性,只是想到,世人皆是看到了它的惊艳,看到它的与众不同,肆意去欣赏去赞扬,却是忽略了它的孤独。”

无暇微微一滞,脑子里有短时间的空白。

孤独?一朵花儿……也有孤独?

深奥,太深奥了。文人雅士,吃得饱穿得暖,闲来无事,尽想这些有的没的。

“纵然,也许它并不喜爱与众花齐放,却也不能免除独放的孤独。”萧玉郎低低的念着,沙沙的尾音似在自语,不由听得无暇心底一阵颤悠悠的波动。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

无暇的心绪不由自主的陷入一种沉甸甸的深思,胸口渐渐积压上一股莫名的阴郁,压得她闷疼闷疼的。

情不自禁的,她抬起头,有些茫然的望着一脸淡静的萧玉郎,脱口而出:“公子,会孤独么?”

萧玉郎微有动容,墨眉轻颦,幽深的眸中闪过一瞬的惶然,即而,唇角渐露出一丝怅然的浅笑,“喜静之人,早已习惯了孤独。”

无暇突然觉得心尖儿有阵阵抽痛的感觉,“习惯?如果是难以承受,就算是习惯了,也会很痛苦是吗?”

萧玉郎深深望住她,轻摇了摇头,“不会,是麻木。”

无暇只觉当头响雷,怔了半晌,神思恍惚的垂下头,碎声碎语地呢喃:“好奇怪啊,不喜欢孤独,为什么不让自己不孤独呢……身体已经不好了,还要孤独,真让人心疼……我都觉得,只要能看到公子,能见到公子精神抖擞心情愉快的样子,这心里头啊,已经被快乐装得满满的了,哪还有空儿挤得下孤独……果然呢,公子就是公子,奴婢,就是奴婢……”

萧玉郎原本在听得她讲前两句时眼睛里涌出了柔意,却在听得她讲最后一句时,露出了浅浅的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