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和刘存手牵手走出营房，吩咐一个班的士兵把战利品护送到连部。他对刘存说：“有消息传来，孙中山先生已认命马君武马先生为广西省主席，营部马长官对我说本部将要扩编为警备司令部，我一连也相应扩编为营。伯庸，你任营副如何？”

刘存吃了一惊，忙说：“小弟区区一个排长，连升三级，这——”

“嗨！以贤弟之才一个营副还委屈了呢！伯庸你不用多虑，一切有我！”白崇禧打断刘存的话严肃地说。刘存也不做作，当即表示一切听从大哥安排。

来到营门口，白崇禧突然记起此行的一件要事：“伯庸，马长官深感你救助之情，另外看了你那篇《基层士兵管理办法》，拍案叫绝大呼人才，一直想见你一面，趁此机会要你明天到营部一见。你交待一下，明天一早到连部，我和你一同前往。”刘存一想可以顺便去看望老排长也就欣然答应。

目送白崇禧一行消失在一片苍劲的竹林后面，刘存才怀着淡淡的失落走进营区，吩咐李大叔晚餐加倍，然后回到房间卷上一支喇叭筒，清理自己有些凌乱的思路。

裁缝终于在这天的太阳落山前，把一百五十套衣服和七十双千层底送来。验货时一直在边上大吹大擂，什么衣服料子是大名鼎鼎的上海容老板厂子出的、进口机器织的、大官才用的斜纹厚布，鞋子全是老手所制针线密实……最后从韦耀清手中接过一百大洋才欢喜离去。

刘存宣布：每人发给衣服三套鞋两双，宽袖宽裤脚的是常服，衣袖和裤脚有扣子收紧的是训练服，要求训练作战全部穿着训练服。领到衣服后，弟兄们兴高采烈，有的没洗澡就急急穿上，有的穿上后左扭右摆像只发情的公鸡。此情形让刘存发笑之余也颇为心酸。

洗了澡，刘存也换上了新衣服，机织布和手工织的土布相比，的确结实耐磨好多倍。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他来到被火把照得通明的餐桌前，所有的弟兄都向他敬礼，而且久久未放下。他肃穆回礼，突然大喊一声：“怎么？不想让我吃饭？”，气氛这才在一片笑声中轻松下来。

除了需要上哨的四个弟兄，所有人都可以喝酒，由于李大叔坚定地执行刘存只允许买二十斤酒的规定，因此也不担心误事，弟兄们都要求刘存讲两句，刘存倒了三碗酒，第一碗给了死去的弟兄，第二碗让弟兄们一同端起仰头就干，第三碗刘存走到李大叔跟前，向他老人家敬了个礼，在李大叔颤颤悠悠的注视中一干而尽。

接下来刘存吩咐弟兄们随意，今晚的训练取消，自己和几个班长坐了一桌。一个小时后，晚餐在一片笑声中结束。

七个班长又一次集中在刘存的房间里，刘存郑重地开口说：“我们现在有两千五百块左右的大洋和五十六根每根一两重的金条，弟兄们议议该怎么处置？”

七个弟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齐看着刘存，刘存说：“你们想干什么？杀了我吞掉我那份？”结果换来一轮声讨和笑骂。

最后还是老陆开口：“既然弟兄们不知怎么办我就说两句。说句卖老的话，在这我年纪最大，兵龄最长，但我打心底里佩服刘排长，自从刘排长到来以后，这变化大家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怨气少了笑声多了，死人少了胜仗多了，就连几个月的新兵都牛气烘烘的。我们吃什么他吃什么，我们穿什么他穿什么，我们怎么摔打他也怎么受罪，哪一仗他不冲在第一个？而且智谋高远，我就一句话——服！他指哪我往哪冲！”

老陆一席话说得弟兄们也激动万分，纷纷向刘存表态——水里火里，你一句话！

刘存原以为要费点心思才能说动大家，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令人感动的好结果，他深情地看着大家好一会，才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既然弟兄们如此信任刘存，那我现在就说说：第一，明天给所有的弟兄们每人发二十块大洋，包括李大叔，班长三十我也一样，大家都是受苦人，你们回去记得动员弟兄们想办法给家里捎回去，反正在这用不了什么钱。第二，老排长和那四个弟兄算是废了，每人发一百块大洋，明天老陆粱铸和我一起进城。大家是否同意？”

看到众人同声赞成，刘存接着往下说：“还有一件事，这是件大事！弟兄们听了不忙做决定，哪天想清楚了再对我说也不迟。在此我先说说：如今这世道艰难，下去只会越来越乱，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会怎么样，因此，我想把所有的金条全部交给老排长，到宜山县城东五公里外的那个山谷去，把它卖下来，一来日后所有的弟兄都有个安身之处，二来说不定能获千百倍回报，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们原因，同意，我们弟兄就干，不同意就当我没说。”

一时间大家呆住了，都在相互打量着，刘存走到书桌前，卷起一支喇叭筒，背对他们吸了起来，刚吸了几口，耳边就传来这几个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干！”

刘存转过身平静地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这么定了。我在此向大家表个态，只要我活着，绝不会令弟兄们失望！好了，耀清你等会将钱交给老陆，另外，我不在的这几天你要给我把弟兄们带好，训练不能懈怠，其他人今晚全部上哨，不能大意！”

“是！”大家敬礼离去。

※※※

百色城距离刘存驻守在滇桂边界的罗村有将近八十公里的路程。刘存一大早带上老陆粱铸，骑着马一起来到连部，与白崇禧三人汇合后就策马急行，十一点刚过，不高的百色城墙出现在视野里。

穿过青石条砌成的西城门，踏上连接东西两座城门的主街道，半程向左一拐，一行六人来到营部大门，守门的哨兵向白崇禧敬礼，然后有些好奇地打量陌生的刘存，刘存给他一个微笑就紧跟白崇禧打马进去。

刚下马，就有几个勤务兵迎上来。安排好随从，白崇禧带着刘存向大门走去，进入雕梁画栋的大门厅，眼前出现一个园林结构的四合院。被这座宽大精美的古建筑所吸引，刘存一路东瞧西望，几次差点绊倒，直到白崇禧一巴掌拍到他头上这才回过神来。

来到正房门口立定，白崇禧大声报告，里面的三个人满脸笑容迎面走来，除了马副官外，其他两人刘存是第一次见到，白崇禧向前面那个一身笔挺戎装，相貌威严的军官敬礼：“报告营长，一连长白崇禧奉命前来报到！”

“哈哈，健生一路辛苦了！”马晓军风度翩翩地握住白崇禧敬礼的手，随之向刘存看来，上下打量一遍才微笑着说：“这位就是一天急行上百公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击毙匪首救出本人侄子的刘存刘排长吧？”

刘存忙敬礼回答：“报告营长，刘存当时只记得毙杀匪徒一共七人，除一人断喉击杀外其余是一枪毙命，没有留下活口，所以不知里面有无匪首。”说完也疑惑地望着白崇禧。

一脸微笑的马副官上前半步抢先解答：“刘排长可能还不知道，匪徒一共四十余人，当时健生一连的一部和煦苍（夏威）三连的两个排在山下正面与匪徒对峙，出于对少爷安全的考虑，只能等待我去与匪首谈判，天黑时我赶到山下，尚未见到匪徒就听到山上传来零星枪声，不一会对面的匪徒一哄而散逃得无影无踪，待我们上山搜索发现洞里洞外一共七具尸首，健生推断少爷已被刘排长所救，煦苍心细如发，认出匪首，更是对每个匪徒均被一击致命而惊讶！”他慢条斯理说完手抚下巴满脸得色。

刘存这才明白自己无意中立了一功。马晓军满意地说：“刘排长身先士卒带兵有方，本以为必是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之猛将，那想到竟这般温文尔雅，其实早在健生给我那份《基层士兵管理办法》时，我就应该知道！哈哈！好！能文能武，前途无量啊！”

众人也随声附和，刘存谦虚应答，这才分别坐下。马晓军向刘存介绍众人，刘存这才知道，坐在营长左下首的那位沉着稳重、成熟干练的黄营副，竟然是几年后殚尽心力苦苦经营广西近十多年的黄旭初，刘存立刻满怀崇敬向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黄旭初回礼的同时心里感到一丝惊讶。在马晓军的询问下，刘存面不改色又将他那套颠沛流离的苦难出身重复了一遍，众人又是一阵感叹唏嘘，对刘存的亲近感不觉中又增加了几分。

庆功酒宴摆在阴凉的桂花树旁的葡萄架下，从中午时分一直进行到斜阳西坠，一大桌十二个军官，除了三个营官外，刘存见到了二连长黄绍竑、三连长夏威，几个连副如王若滨、陈雄、张淦等人，还有老熟人新训连长李秀明。席间马晓军对刘存连声赞誉厚爱有加，性情开朗、处世练达的黄绍竑和剽悍坦诚的夏威几个更是你来我往轮番敬酒，刘存也兴奋的敞开胸怀不停回敬，搞得白崇禧劝止不住，干脆顺其自然不闻不问，几个营长营副见此情景也开怀大笑，为刘存的率真和豪气暗赞不已！此刻刘存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席间众人有一半在几年后，会成为自己人生道路上患难与共、志同道合的战友。

看到刘存一个小小排长，竟受到大家如此器重，新训连长李秀明非常不舒服，满腹怨气和失落之下，借大家酒酣之机，对刘存及其手下一击毙敌的作为表示怀疑，开始刘存也不在意，仍然笑颜以对，尽管白崇禧、黄绍竑等人十分不快，但嫉妒之下李某声音渐大。

直率性急的夏威最先发怒：“李连长，此事我夏某亲身查验，难道你认为夏某在众人之前一派胡言？”

李秀明也恼羞成怒心有不甘：“就算如此又待怎样？老子就是说他刘存瞎猫逮着死耗子，谁又能把我怎么样？老子就***不信，二、三十个枪都拿不稳的鸟兵，他刘存两个月就***能练成大家口中的精兵！”

一时间鸦雀无声。刘存酒气一涌怒火中烧，心想你怎么说我都行，但是你不能骂我的兵和我的母亲。刚想发作，恰好看到此时一群鸽子从院子前方五十米左右的空中飞过，刘存“呼”地站起拔出驳壳枪，随手一甩“啪啪”两枪，两只鸽子一头栽到院墙外。见此情景满座震惊，李秀明更是面无人色瘫坐在那里。

刘存也不收枪，瞪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秀明一字一句地说：“你怎么说我刘存都可以，但你不能骂我的兵，更不能辱及我的母亲！我的兵是我的弟兄，是战场上性命相托的兄弟！我的母亲此刻不知在天上还是地下，迋我刘存二十多岁的汉子如今欲报不能！谁要是再辱及我的兄弟和家人，刘存发誓绝对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白崇禧急忙一把抱住刘存下了他的枪，转头对马君武及众位同僚解释：“营长，各位弟兄，刘存不胜酒力已经醉了！我们先走一步，明天我让他向各位赔罪！”

说完搂着刘存急忙离去，刘存不情不愿，边走边喋喋不休：“什么东西！要是不信，明天把弟兄们叫来，老子一个排打他一个连绰绰有余……”刘存真的醉了。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黄绍竑和黄旭初双眼一亮，然后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