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公家做事，和为自己做事，效率就是不同。

姜凯他们办的塑料厂，挂靠在宏圣乡名下，算作乡镇企业，还从银行贷了一笔款，用于生产。又从塑料研究所，用停薪留职的方式，招来了一个有多年工作经验的厂长。并通过这名曹厂长，带来了几名熟练工人。

就在设备还在安装，固定水泥还没有干透的间隙，曹厂长与他带来的几名熟练工，对从宏圣乡本地，新招聘的十名工人，进行了紧张的培训。

他们没指望这些新工人，马上就能排上大用场，只希望对他们短期训练之后，可以在开工时，作为小工使用。

真正操作设备的，还得靠他和那几名熟手。

在此期间，他们根据郭凡带来的设计图，和木制模型，制作出了塑料加工模具。

第五天，设备基本安装完毕，人员也大致培训完毕，就进行了一次试生产。将每种鼠标，各生产了十套，随即，立即送到双环公司，对鼠标套件进行测评，等待最后定型之后，便上马批量生产。

拿到鼠标套件样品，双环公司的几名外籍员工，都是赞不绝口。

他们称赞的，不是特意做了磨砂处理的鼠标套件，如何精致，这种程度的加工工艺，只能说不错而已。

他们是对鼠标的造型感到惊叹。

郭凡拿出来的鼠标外观设计，全是后世流行的款式。在人体功能学上，下了功夫，注重使用者的舒适感，又加入到了各种流行元素，非常的新潮。

当然，后世的流行观点，并不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

拿来的二十种样品中，有两种过于科幻色彩的鼠标，被绝大多数人一致摒弃。经过所有人票选，选出了五种款式，作为这次圣诞作战的主打产品。

外形基本确定了，可还不能将之最后定型。

因为，电路板还没有出来。

电子产品生产，是一个系统工程，生产出各种元器件，才能根据元器件的尺寸、各种元件的电器特性要求，对照电路图，设计电路板。

只有电路板做出来，并测试合格，才能以此作为标准，合理安排鼠标的内部空间，确定鼠标的大小。

中央集成电路，也是一种元件。

在它还没有最终试制出来，测试定型之前，其他工作都无法继续。

郭凡为了抢时间，赶在西方圣诞节前，将鼠标推上市，将各种流程，采用了同时进行的并行工作方式。

虽然这样一来，大大加快了鼠标的生产进程，但缺陷就是，只要其中一环滞后，便会连带着其他环节，同时出现停顿。

现在就是这样。

控制芯片的电路，在郭凡超凡的“设计能力”之下，以惊人的速度，研制完成，包括内部布线都一次性完成，制成了电路底片。

可对于复杂的集成电路制备流程来说，这只是第一步。

生产厂家，还要将电路底片，制作成掩膜；进行硅片的制备；用掩膜遮盖硅晶片，利用氧化、扩散、光刻等手段，在基片上生成线路，和微型元件。

完成了晶片的生产工艺，只是一张裸芯片。

要成为电路上使用的集成电路，还要经过特殊处理，保护芯片不被损坏，或是掺杂外来杂物，进行封装。

整个过程，全世界都一样，但由于生产工艺水平参差不齐，便使得各企业，生产的芯片性能差异极大。

反应到213厂，就是光刻等生产工艺不过关，试生产了几次，都达不到最初的设计要求。

经过双方紧张的攻关，大家想出各种方法，解决生产中的问题，公司聘请的几名外籍员工，也根据他们在西方电子企业工作的经历，提出了许多的改进意见。

失败，找原因，解决，重来……

又失败，继续找原因，想办法，再次重来……

213厂的厂领导、工程师急得头发都白了。他们好容易找到一个大客户，完不成，不只是砸牌子的问题，那是全厂上千老少爷们儿，没有饭吃的生死问题！

他们就在现场安了家，随时处理各种突发情况。

双方的工程技术人员，相互配合，一直忙到第五十一天，第一张合格的控制芯片，终于下线，通过了测试。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三十号！

这个时候，哪怕所有其他的工作都已就绪，马上开始生产，把时间抢回来。但加上运输时间，他们也仅能堪堪赶上圣诞节，说什么，也不可能在圣诞节前，上市了！

213厂的厂长，手捧着那片，将他们折磨了近两个月的芯片，欲哭无泪。

他哆嗦着嘴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泪水朴扑簌簌，直往下流。

不到两个月，他耳鬓的头发，已经大部都白了，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可这该死的芯片，到现在才生产出来！

“我们……误了大事！”213厂的总工，满脸羞愧。

他想起当初，接业务的时候，夸下的海口，可最终还是误了别人的销售时间，这种致命的失误，对方还会要他们的产品吗？

白发苍苍的总工、现场的操作人员，以及听到消息，自发赶来的213厂的工人们，一片静默，都用绝望的目光，盯着双环公司的代表。

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惨白。

双环公司的代表，从厂长手上接过芯片，借助仪器，一丝不苟地测试着所有的指标。

现场的气氛，极度压抑。

测试完毕，他记录下最后一个数值，沉默了。

严格地说来，芯片的各项测试指标，虽然仍低于原品，但仅从数据上说，已经可以用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讲，213厂的生产工艺水平落后，依然是致命缺陷。

虽然双方想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芯片的尺寸，还是比原品，要大上一圈。这就意味着，封装的芯片内，元器件的耗电量，要比原品高得多。同时，还会因为电路电压升高，加大芯片热量，降低使用可靠性，以及缩短使用寿命。

双环公司的代表，有十五人，但谁都不敢做主。

他们聚在一起，小声地商量了一阵，推举了一名外籍员工，过来对厂长说：“我们并肩工作一起这么长时间，贵厂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不过这件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懂英语的人，就将他的话，翻了出来，传出去。

听到“But”，现场一名女技术人员，忽然掩面痛哭起来，她的哭声，犹如一个信号，迅速传到外面等待的人群，霎时间，213厂，厂区内，一片哭声。

213厂长，整个人顿时就垮了下来，神情枯槁萧索，宛如世界末日。

一名双环公司的中方代表，赶快上前，大声道：“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说不用……”

哭声立时停止，213厂总工，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风一样跑过来，抓住他的手，眼里放出摄人的光芒：“那你们是要用了？”

“不，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敢做决定，要马上报告公司！”那名中方代表，赶快申明道。

“那，那就是说，还有希望？”老总工眼巴巴地问道。

“陶工，您别急，等我们询问公司以后，就马上给你们一个答复！”那名中方代表，向同伴使了一个眼色，一个双环公司驻厂代表，拿着测试记录，迅速分开人群，跟着213厂厂办的一名员工，向最近的电话跑去。

听说还有转机，外面的哭声渐渐停歇。

所有人，都揪心地等待着，来自委托方的最终宣判。

有一次活转过来的厂长，心神不定地揪着头发，毫不在乎，已经很少的头发，从头上被揪落下来。

在场的213厂干部职工，简直不敢想象，万一对方弃用他们的芯片，该怎么办。

现场的气氛，近乎死寂。

突然间，远方厂区，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欢呼。

欢呼声很混乱，还夹杂着一些喜极而泣的哭声，以及各种各样，莫名的呐喊。

但渐渐的，欢呼声，像潮水一般，迅速向这方蔓延，在场的人，已经大致猜出了欢呼的原因，可在消息没有确定前，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里面的人，向外涌。

外面的人，向欢呼声响起的方向涌。

两股人浪迅速会合，然后，最终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这芯片，双环公司，用了！”

听到这短短的几个字，厂长和总工，忽然想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一下软了下去，全靠身边的人及时扶持，才帮他们站稳身子。

“祝贺你们！”在场的双环公司代表，部分中外员工，都上前，向他表示祝贺。

这五十一个日日夜夜，他们是和213厂的技术人员，一起坚持过来的。如果公司最终决定弃用，他们也会同样感到难过。

现在，最终等到了，最令人欢欣的结局，他们作为参与研制方，也是和213厂的干部职工，一样开心。

好容易，那名去向公司汇报的代表回来了，也带来了公司的最新指令。

“立即全力开工！”

213厂厂长，佝偻的身子挺直，脸上的皱纹，奇迹般拉平，他缓缓转动头，看着周边充满热切的职工，从喉管里，发出一声嘶吼：

“全力开工！”

“开工！”

“开工！”

巨大的声浪，在厂房，在厂区，在213厂上空，不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