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搬援兵
作者:蓉城秋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313

西平省、主要是在益都市范围,党政机关、老干部中间,传言开始在暗中涌动。

十年中间,耿仲陵曾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下达的指示,这些原来记载在绝密档案中的记录,悄悄在私下流传。

这还不算可怕。

毕竟,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即便是曾经被打倒过的老干部,或多或少,违心也好、主动也好,也做过一些类似的事情。

可怕之处,在于传言,所涉及的那些被整过的人!

此时,各种关于当初耿仲陵的传言盛行。能够独立思考的人,都知道,是有人在暗地里使坏。想要破坏耿副省长,再上一层楼的好事。

这一手,实在是太毒了,简直是防无可防!

因为这是从人心角度,所放出的大杀伤力武器。

大家违心地做一些事,从整体而言,别人都能理解。不能理解又怎么样,要追究责任,岂不是要追究所有人的责任,而且首当其冲,就是第一代领导人!

问题在于,理解是一回事。

能不能放下,又是另一回事。

那些被耿仲陵整过的人,这么多年过去,心中的伤痛,并未消除。只是顾全大局,将心中的痛恨,隐忍下来。当初上面高层,在放过一些人的时候,为了安定团结的需要,把他们曾经下达的,可能会引发严重后果的指令,以及一些整人的言论命令,都秘密封存,不对外公开。

现在被人旧事重提,把过去的伤疤和真相,再一次揭开。

那种痛楚,简直无法为外人道。

被整过,一直想知道,是谁整的自己,但又不知道的人,一下子发现,原来这命令,下达自耿仲陵,郁积心中十多年的怒火,霎时全都喷发出来。

老干部们怒火爆发的后果,是可怕的。

这些人,有很多都已经因为年纪、健康原因,退休了。还有些更是已经辞世。但还在工作岗位的,则几乎都占据着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的位置。

而且,老一批的人,一位位离世,还在的老同志,特别珍惜他们之间的友谊。

相互之间,常常通过电话,互相关心:老X啊,最近身体还好吧?我们这批人啊,年纪都大了,快要去见马克思了,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派系斗争源于政见、利益不同,但老同志之间,战争岁月磨练出来的真挚友情,是外人,无论怎样也无法理解的。

他们的职位,可能不见得高。

但他们曾经的老战友、老领导、老首长,却遍及全国,从最低的科处级,到省部级,都大有人在。

还有些,主持着中央工作。

牵一发,即动全身!

散布谣言的人,很有策略。

最开始,只是对通过极个别老同志身边人,将一些隐秘,用聊天的方式,传出来。而且,还是在甲面前,谈论乙的事情。

在丙的面前,谈论丁的事情,很具有欺骗隐瞒性。

耿仲陵一系人马,最初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暗流,还在动用所有关系,联络省内干部、奔赴中央,大搞人情往来。

没多久,谣言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广,涉及的内容,也越发深入。

老干部们一传十、十传百,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各种消息传到了各个当事人耳中。

到了这个地步,消息也无可避免地,传到了耿仲陵的耳中。[ 小月手打]

他立即知道,最严峻的威胁,就在眼前。

这不是拨乱反正那几年,当时,大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方便动将革委会一竿子打倒。只要没有到天怒人怨、不动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上面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过,给了他们一个从新改过的机会。

可现在不一样了。

十多年过去,国家已经回到了正常体制,对他们这批人,安抚的需求已经不存在了。

如果任由这股风刮起来,不但将本省本地,还把外省,甚至是中央老干部们,那股积累许久的怨愤,也给激发出来,那就是一场可怕的大清洗!

他别说当省长了,很可能将彻底被从领导岗位上,给清除落马!

耿仲陵慌得手脚发颤。

他立即动员了所有可以动员的人马,全力灭火。

他自己,亲自拿着名单,对老干部们,一个个亲自上门赔罪、道歉,姿态做足,请求对方谅解。

已经公布的,他去了。

还没有公布的,但他自己知道,是祸躲不过,也去了。当把话说开,对方都是惊愕,竟不知道,在双方之间,曾还有过这层旧怨。

赔罪的过程是不好受的。

闭门羹有之;怒斥者有之;一言不发、怒火依旧者有之;横眉冷目者,有之;人已去世,家属痛不欲生,指着他,破口痛骂者,更是不在少数。

做大事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

他用谦卑的态度,将自己这些年内心的忏悔,表露出来。

并用巧妙的方式,谈及自己为了赎罪,主持参与过的那些工作,为老百姓们做过的实事,情到深处,声泪俱下。

从老干部家里回来,他眼泪一擦,开始分析此行的得失成败。

经过分析,他很满意。

翻旧帐的威胁,基本可以解除。

大多数老干部,在这次上门赔罪中,将所有的积怨,宣泄了出来。虽然对他,态度不见得好,但非常遵循纪律原则,服从大局,不会再去追究,以免在国内,掀起报复风潮,造成整体动荡。

还有部分吵闹不休的老干部,涉及到的层次不高,对他的影响有限。

只有极个别老干部,始终对他饱含敌意。

这一点,他还是有信心扛过去的。

那十年间,他虽然为了权力,暗中指示打倒过很多人。但他也是心虚的,在打倒这批老干部的同时,又派人,去照顾他们的家属,解决他们的生活问题。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能够在后来,顺利过关?

就因为,他没有把事做绝!

很大一批老干部,甚至还要反过头来,感谢他帮助自己,保住了家人。

躲过了这一劫,再算算省长之争。

算一算手中的筹码,他仰天长叹――十年中的旧事,始终是他的软肋!敌人用这一招,就将他的优势,抵消了大半。

目前,他还有些微优势,但对比后面的汤副省长,已经不太明显。

……

耿仲陵自认,已经过了风头,但点火的人并不打算,让这股火,就此熄灭。

姜沛坐在家中,座灯下,默默地思考后续手段。

对于耿仲陵的果断认错,挨个上门,去让老干部骂,求得对方谅解,他是很佩服的。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

能够委曲求全的人,才有更强的生存力。

能够生存下来,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这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

耿仲陵在火燃旺以前,就积极灭火,全力出手,自己的招数,虽然也起了效,但好像效果,并不如意料中那么理想。

还需要,再加一把火!

他从礼品箱中,拿了两条中华、两瓶礼品装茅台。又指示秘书小罗,找个行家帮助鉴定,用五万块钱,买了一只正宗的明代青花瓷瓶。

拿着这些礼物,他坐上车,来到了老书记家。

老书记是个耿直的人,更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他从市委书记的位置退下来以后,曾担任过一届市人大主任,坚决不做橡皮图章。在市人大,以他为首的老干部团,对市委市府的每项决定,都要组织认真审核,反复质疑,多次把他们市委市府一班领导,骂得体无完肤。

后来,大家做通了他家属的工作,请老书记,真的“退休”,不要再“多管闲事”,交卸了市人大主任的职务,彻底回家享清福,大家的耳根子,才得以清闲。

老书记家,姜沛也有两年没来了。

他开始,还是对大力提拔他的老书记,感铭在心。一有机会,就上门讨教,如何主持一个省级直辖市的全面工作,如何做到令行禁止,如何让政令,得以通达。

可老书记,实在脾气太大。

他对姜沛他们班子,左看不满意,右看也不满意,姜沛去一次,就要挨一次骂。

骂得多了,姜沛也不爱去了,只在逢年过节,让秘书替他送一次礼,连面也不见了。回来,也不让秘书转达,老书记对他们市委工作,有什么意见。

这次,要不是为了耿仲陵,姜沛也实在是不想去。

老书记他们家,是一个独立的小区。

小区里,每一栋房屋,都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前面有庭院,后面有花园。说起来,姜沛对老干部们,还是做到了仁至义尽,物质条件,一点没有委屈这些老革命。

小车在小区门口就停下,姜沛让司机秘书在车里等,自己提着礼物,走进小区。

冬日艳阳。

难得的好天气,小区室外却看不到几个人。老人家们,本就多病,虽然是艳阳天,但终究是冬日,气温很低,他们都不怎么出门。

两个老头子,坐在自带的马扎上,对坐下棋。

他们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到姜沛,搭眼辨别了一会儿,招呼道:“是小姜啊,怎么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最近事情忙,您看,我这不就是来了吗?”姜沛晃晃手上的礼物。

“哦,是看老李头吧?那个倔老头,给他带什么礼物,他也不会收的,还不如给我们。”两老头起身,笑眯眯地翻着礼物,就想据为己有。

“那怎么行,老书记收不收,是他的事,但我的心意得到。”姜沛护着东西,一溜小跑,躲开他们。

这些老干部,越老越象小孩,说抢东西,那是真抢,一点也不带客气的。

远远地,他听见身后,两老汉说话,声音还大得能让他听见:

“这个小姜,还是和当初一样,会钻营啊!好东西就给需要的人。他有年头没来看老李头了吧?”

“是啊,要不怎么当上市委书记的?老李头看错人了啊!”

姜沛苦笑。

老干部们看他们这些接班人,总也看不顺眼:积极争取,就是钻营。老实巴交,又说没有锐气。抛开双方的执政理念不说,归结起来,还是退后的一代,对旧日地位的一种留恋。

老书记家前庭,种着几树梅花。

他从革命战争时代起,就喜欢这种傲骨寒霜的腊梅,认为梅花是天下间,最有骨气的花,不到寒冬腊月不绽放,越是寒冷,花香越沁人心脾。

退休以后,他就在院子里种了梅花。

十多年下来,梅花树早已茁壮,可老书记,却越发老了。

闻着鼻端的梅香,姜沛心中,无端升起一股伤感,感觉自己这两年,躲着老书记,有些对不起他老人家。

人一年年老去,他还能看得几眼?

何必呕那股闲气?

站在老书记门口,他用力敲打着房门。

老书记爱人,早年牺牲,后来进城以后,也没有续弦。留下的几个儿女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先后搬了出去。老人家一个人,还有一名照顾他生活的保姆,耳朵都不大好。不用力敲门,他们听不见。

门开,是保姆。

“姜书记,刚才我在厨房,看着好像就是您来了。没想到,真的是您?”保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

听到这既似欢喜,又似抱怨的话,姜沛的喉咙,有些堵塞,心头很不好受。

他用力眨眨眼睛,客气问道:“吴大姐,老书记在家吗?”

“在在!李老天天都在惦着你,看完新闻联播,又要转台看益都新闻,每次看到电视上,有你的影子,他都要看很久,谁转台,他就骂谁……”吴大姐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却让姜沛,眼泪忍不住,就想要流下来。

也许在老书记心中,自己是他儿子一样的存在吧?

骂,也是为了恨铁不成钢!

老书记在书房里画画,据吴大姐说,这是老书记在老年大学,学的,说是多写写字、画点画,可以陶冶情操,降降心中的火气,争取多活两年……

走进书房,姜沛一眼看到,手持毛笔,正在画画的老书记。

看着那皓雪般的头发,松弛的皮肤,脸上一块块老人斑,完全是老态龙钟,行动迟缓。整个人,比两年前,起码老了有五六岁!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老书记,对不起,我这么久,都没来看您!”

老人的手抖了一下。

毛笔在画纸上,涂了一大团污迹。在画纸上,本来就没有画什么,也许,是听说他来了,才特意铺了一张纸出来。

“画不成了,心不定,心不定啊!”老书记颤巍巍放下毛笔,把画纸团成一团,想要扔到脚下的纸篓里,却手上无力,扔到了地上。

姜沛把东西随手放在地板上,上前,将纸团捡起来,揣进兜里。

“老书记,这张画,就留给我吧。”

“原来是姜书记!稀客,稀客啊!”老头子两眼昏花的样子,上下打量着他,好像才看到他,“莫来这套!莫来这套!我老喽,没用了,你莫拿这套来糊弄我老头子!你要赶快,去讨好耿仲陵才是,人家都要当省长了,呵呵!再晚,就赶不上趟了!”

老头子一甩手,就要离开。

姜沛身子一顿。

老头子眼花心不花,他早就知道,自己这次来的本意!

他将心一横:“老书记,您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耿仲陵上位?他这个人,我们以前没看出来,但他的发迹史,我们难道也不知道?

早年,他靠着造反起家,从县市委会,一路爬到省革委会。拨乱反正,他又马上出卖同僚,将革委会的其他人打倒,从而蒙骗过去。前些年,他确实做了些事。可这次,他指示吕应槐,对我攻击,这彻底暴露了他,投机分子的本来面目!

这样一个投机分子,当初欺骗了所有人,也骗了您!现在,他就要成为一省之长,主持全省工作,难道您放心?”

老书记站住,慢慢地转过身来,佝偻的身子,慢慢撑直,须发俱张。

昏花的双眼,仿佛也变得锐利刺人。

“姜沛,你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只考虑到自己!想问题的所有出发点,永远是你自己!耿仲陵适不适合当省长,这不是我放不放心的问题!

你要搞清楚!

耿仲陵当的是**的官!他是党的干部!

他能不能当上省长,这个问题,不能够,也不应该,由我们来评判!中央,自然会做出公正的决定!

你是一名党员,却让人散发不利于安定团结的传言,还到我这里来说他的坏话,这样做,与他耿仲陵,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如果说我后悔,当初放过了耿仲陵,那么,我也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同样后悔,提拔了你这样一个干部!”

老头子看着书房门口,地板上的礼物,轻蔑地一笑。

抬腿,将烟酒,踢到了一边。

他正要顺脚,将那只明青花也踢开,忽然顿了一下,吃力地蹲下来,抚弄了一阵,又端起来,走到窗边,借助阳光一阵端详。

姜沛暗喜。

老书记彻底退了以后,无所事事,收集古董,成为他唯一的爱好。自己花五万块,让人买来的明青花,看来是投了老头子所好。

至于骂他的那些话,他早就听过无数遍,耳茧子都听出来了,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就和家里老人,看自己孩子不成器,说出一些过激的话一样,并不是他多么讨厌自己,而是自己的一些做法,没得到老人的认可而已。

他正思考,如何说服老书记,动用他的关系,打乱耿仲陵的如意算盘。就看到老书记忽然高高举起青花瓷,猛然朝地下一扔。

咣!

青花瓷,摔了个粉碎。

姜沛呆呆地看着一地碎片,两眼发直。

老书记傲然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虽然没有权利,决定一个投机分子,是否有资格担任党的高级干部。但作为基层党员,将事情如实汇报,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早就把耿仲陵的问题,向老军长,做过详细的汇报了!”

姜沛大喜。

他来找老书记的最主要目的,就是希望,老书记,能在老首长面前,说耿仲陵的坏话。从中央层面,就把这个事情搅黄。

看着一地碎片,他有些心痛,这可是五万块钱买回来的,就这么摔了,太可惜了。

老书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看什么!这是假的!我看你是钱多得没地方放了,花这么多钱,买个假货回来!我可不想对着一个假货画画。既然你送给我,那还不如摔了!省得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