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遇相识相知难
作者:张永昌:张翔麟      更新:2019-10-11 10:08      字数:3796

琢磨中的见面,猜测中的相识,互相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但是,在劳作中打破了神秘,互相都启了唇。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对自己冷淡,在她接触过的男性中,没有见过这样冷落她的男人。她注视着他的眼神,在他面前她感到窘态,思忖中的惊愕,带出了一丝苦笑。

从那次井上见面,救羊启唇之后,在山头上放牧碰上了少了一些尴尬,有了一些语言交流。但是,还是有些井水不犯河娈。因为没有深刻了解,语言之间不会太坦城,谈话常有防范。娜日萨是因不太了解对方,对方是不摸底细,隔膜还是来全杨森扎布。

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怡人的秋天在人们珍惜中很快就流过去了,随之而来的尽是浸入心冷的寒流,飘雪像飞蝗一样扫尽了树叶,枯枝在北风里冻得呜呜鸣叫。

冬天的风刀只能剥光自然界植物的毛皮,动物和人类都增加了御寒的衣服。自从人类的祖先钻木取火之后,家家有了一个温暖的火炉。大小雪中间,正是宰猪卧羊(这里人们杀羊叫卧羊)的季节。农村人,一户杀一个猪还要卖半个,另外半个的四分之三还要埋在雪堆下等着过大年吃。可是牧区就不同了,以肉食为主的民族,那一家也得宰杀三到五只羊,人口多一点的还要杀一头牛。从冬天吃到春天,剩下的肉晾干了放到夏季吃。那时的草原那里都没有冰箱,冬天靠冻,夏天靠天晾晒。一直吃到第二年牲畜吃起膘来才能宰杀的吃。牧区人不能一日无肉,每年就这样宰杀、储存、再宰杀,过着盘里有白食(奶酪),锅里有红食(肉)的特有生活。

今年娜日萨回来了,宰杀牲畜时多宰杀了两只,娜日萨下开之后,驮着给阿木尔老师送去了。她在上学的时候,她们家离学校远,阿老师没少给过她支持,毕业以后,娜日萨每年要给老师送点肉。这两年不在,她母亲一个人没有给送,今年她回来了,又接上原来的孝敬心。尽管阿老师一再推辞,她还是照送不误。今年她觉得又有了个江卜拉,自己回来时人家救过自己,以后又帮着捞羊,没有别的好报答的,多送一只羊尽一点心意罢了。

这一天下雪,羊群回归的较早,娜日萨喝过茶以后,不等妈妈的晚饭就驮着肉给阿老师送去了。到了冬天,为了暖和,人们一般都把骑马换成了骆驼。骆驼是沙漠之舟又是雪里行船。

大约是十多里路,娜日萨驮着羊肉,夹在驮峰中间,颠簸、摇晃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她看到拴马桩没有马,她知道江卜拉不在家。她卧倒驼,把两包肉搬下去,走进了阿老师的坂申房。“坂申房”,蒙词叫“百力胜格勒”,这是明朝“隆庆议和”、边境互市以后,第二次汉人北迁出现的产物,也就是农村土坯垒墙、刺檩栈笆盖起的房了。这种房子要比穹庐毡帐的蒙古包暖和多了,可是,对于游牧者来说,拆扎搬迁极不方便,因此,养畜移场者,还愿意住个蒙古包,像阿老师这样的固定户,没有游牧搬迁这一说,所以他愿意住“坂申房”,冬天有铺暖炕,对老年人来说大有好处。解放以后,草原上实行了“定居游牧”,夏季就赶着牛羊,逐水草而去了,游牧无定,到了冬天都回到自己的冬营盘。阿老师住的就是一处冬营盘。冬营地一般在大山之怀避风处,向阳暖和,牲畜夏天走了,一个夏天长起的草就等着冬天回来放牧,这叫“野储”。人工打草积垛,准备大雪封闭时喂养。

现在“坂申”房不像从前的“坂申”房了。过去盖一些低矮的土房,现在许多成了砖房,外面罩了白灰,外表好看了。住上舒服多了。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把原始和现代文明融汇在一起了,但是,游牧还是要游。每年是春迁秋返,就象候鸟一样,年年有个大迁徙。未到过草原的人,你到那儿过一个春夏秋冬会感到很有意思。

春天到了,接羔的季节过去以后,大迁徙就开始了。没有汽车拖拉机之前,都是骆驼队和勒勒车搬家。小户人家用三两峰骆驼就能把毡帐和水桶用具驮着走。赶着牛羊,牵着骆驼走向水边和牧草丰美的地方。大户人家用勒勒车搬迁。勒勒车,是古代战车一样的大轮木制车,三个、五个、八个、十个的连起来,一车一头牛,一拉一长串,慢悠悠地在草原上行走,人称草原列车。在大草原上行走,在羊群中间穿行,远远望去好似雁阵穿过白云。

冬天进山夏天下滩。大平原上,河流两旁,扎满了雪白的蒙古包,在这片无污染的大草原上,空气都是透明的——天蓝、草绿、水清,羊如珍珠撒满了草原,牛马倒映在水中,到处是一幅明净的水彩画。人们形容,冬营如月,夏营如星,这是最形象不过了。为了防止积雪过墙,冬营地上,暖棚羊圈是一个大月牙形,加上白灰罩面,从远处望去,就象大山含着一个大月牙。夏营地上,大伙都集中在河流两岸放牧,蒙古包不远不近的扎着,就象草原上落下了星星。

娜日萨走了几年,阿老师的低矮“坂申”成了砖瓦大房,院落非常干净,她知道阿老师是个勤快人。退休以后,在家里做学问,身体虽然不好,但他一日不闲,除了看书写东西,就去清扫院落。因为夏季草原野花太多,人们很少养花,野花的香气从春到秋,屋里无花屋外香。娜日萨初一进去,阿老师都没认出她来,当她上前问安时,老师才像做梦似的:

“你是娜日萨?真的是娜日萨?”

“是我。老师,几年没见了,不认识学生了吧?”娜日萨穿着冬天的大皮袍子,戴着皮帽子,加上下半晌的暗影,阿老师就是没认出来,娜日萨走到阿老师身边,阿老师非常激动地说道:

“你回来老师还没有见到你。大冷天来了,你不用说老师也知道你来干什么。”

“好几年不在家,今年回来了,过来看看老师,顺便带点羊肉。今年您添了人,多了一个吃肉的。宰羊时我家多杀了几只,牛和羊都宰完了,今天有点空。”草原上到了大小雪中间,家家户户忙着宰牛卧羊。这个食肉的民族,牛羊肉是他们的蔬菜,没有蔬菜的草原,肉和奶食是他们的主要营养,一个个体壮身健主要是吃肉和吃奶食。草原上的“红”、“白”两食养育了这个强悍的民族。冬天吃现肉,夏季吃干肉。他们的干肉一点不坏,冬季宰羊剔骨后割成肉条晒在绳子上,不让见太阳。一直在通风的地方,冬天冻了,春天化了吹干。酸奶子面片干羊肉非常好吃,老婆子几天不吃想的不行,一个夏天不缺肉吃。

阿老师看到娜日萨重重的放下,他说:

“娜日萨,你拿那么多来干啥,我也宰了好几只。”

“冬天吃鲜肉,夏天吃干肉,您吃不了我来和您一起吃。”阿老师很有感慨地说:

“人间还是有真情在,不是都变虎狼心了。像杨森扎布那样的人少。不过,他也好不了,尽谋算别人的人,终究要谋算到自己头上。”一说起杨森扎布,老人就一肚子气。

“别说他了,您身体不好,动气伤身,少气为佳。”阿老师不知道娜日萨回来的真实原因,她对阿老师非常信任,她觉得,还是把真实情况向老师说了好。

娜日萨让阿老师坐下之后,她也坐下了。一边喝着茶,一边把城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阿老师。

阿老师一听气得骂了起来。他对杨森扎布的为人最了解,知道他原来领她走就不怀好意。阿老师原想让她考大学,杨森扎布非要拿走,当时娜日萨也愿意走,母亲也同意了,当老师的也不能硬强求。阿老师骂过之后,他看着娜日萨笑了,他佩服她的勇气,他叹口气说:

“娜日萨,你很勇敢,老师不如你们,你们年轻人有出息,中国有了希望的一代。杨森扎布行,我没把你培养成,是他培养出个有出息的学生,佩服。杨森扎布,你确实会培养人,好家庭教师呀!”老人说着说着,哈哈地笑起来了,娜日萨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连自己也觉得笑的有点莫名其妙。

阿老师太高兴了,他所高兴的是:一,娜日萨没让这些畜牲遭踏了;二,他没想到他栽在娜日萨名下。老人给娜日萨煮了肉,下了饺子。娜日萨正要问江卜拉晚上回不回来时,老人告诉她说:

“江卜拉今天走啦,为了给牛羊省草坡,队里让马群撤到满梯去了,过了冬天才回来。”娜日萨这才想起有几天不见马群了。吃罢饭,娜日萨告别了阿老师骑骆驼回去了。

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到了冬至,天短夜长的日子就改变了。所谓的“至”就是走尽头了。从这一天起,白天就一天比一天长了,虽然是开始数九了,进入了最寒冷的季节,可是人们总觉得春天快来了。寒冷背着春天,数九寒天之后,就是春暖花开之时。

牧羊人的冬天是最不好过的,越是天气不好,越要出坡,吃不上也要出坡走走,不然夜里冷了要“上垛”,互相往一块儿挤,往上垒,连挤带压底下的就被踏死了。这一夜,除了母亲起来看,娜日萨也起来好几回。母羊怀羔了一挤一压容易落羔(小产),牧人的冬天是最不安生的冬天。今年倒好,有僧格父子,僧格和老父亲经常起来给拉羊,她母女省心多了,每天能多睡一个小时。

僧格在夜里起来,经常大声唱着,或者打着响亮的口哨从娜日萨的门前走过,娜日萨经常被他的哨声和唱曲儿声惊醒,她不想听又不好说,你睡觉人家给你看羊还有啥说的。因此,她怕听怕惊就埋起头来安睡。

漫长的冬天经不起季节的催生,产下了春天就匆匆离去了。秋天是农村丰收的季节,春天是牧区收获的季节,接羔时节一到,牧民忙得连个整觉也睡不了。白天,娜日萨放羊山坡上产羔多了必须用毡包背着送回来,到了傍晚还必须把母子对上号,要是单独背一个回来母羊自己就能嗅味认子,一包装上七、八个,味儿混杂了,倒在地上母羊乱嗅乱叫,必须由娜日萨认配。夜间产的羔就有母亲来认配了。僧格和他父亲也忙着帮助接羔。

白花花的丰收喜悦,象一片白菊花挤满了羔棚,娜日萨放牧的羊群产羔多、成活好,受到上级的表彰。

春风催草绿,细雨绽花红。羔羊出坡以后,大迁徙又要开始了。娜日萨更喜的是,江卜拉快要回来了,迁徙路遇,同坡放牧,心花和春花一样要开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