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光手里端着盛满酒的杯子，似乎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他环视了一圈。张灵光的秘书正起身要接过酒，魏哲明眼疾手快，轻轻在张灵光秘书背后拉了一把，不让他起来。这时候，魏哲明快速走到张灵光跟前说：“张书记，今天可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啊！这酒可不能由别人代啊！我喝六杯，您喝三杯，目的是为了让您继续往前走，‘三六九，往前走’嘛！祝张书记早日转正！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期盼。”

大家又鼓起了掌，都起哄说魏哲明说得没错，张书记无论如何也应该把这三杯酒喝下。

张雨也在那儿看着张灵光，目光里透着淡淡的鼓励和支持。

张灵光也看了张雨一眼，说：“哲明这一说，看来这酒我非喝不可！哈哈！”说着一杯杯喝了，显出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酒也喝得差不多时，大家都摇摇晃晃地各坐各的车走了。张灵光的秘书和司机也走了。

今夜，碧箩山庄显得格外静美，树影婆娑，蛐蛐鸣唱，还有那山庄周围小河里淙淙的流水声，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有声有色。

这些年来，张灵光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穿梭于山庄内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地品味过这个地方，原来这里如此让人留恋。

他沿着小径慢慢地走着，想象着张雨秋波荡漾的眼神、微微开启的嘴唇、魔鬼般迷人的身体，一种难以自拔的狂热正从全身的四面八方涌来。然后，他迈着大步走向碧箩山庄的专用套房。

张雨已经洗完了澡，斜躺在床上，胸部以上露在被子外面，白皙的胳膊放在脑袋后，正用滚烫、妖媚的目光炙烤着张灵光，不时地扭动着被子里的整个身体。

张灵光看着张雨玉体横陈，如饿狼扑了上去。

肖会水觉得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整他，而且把举报信直接递到了省纪检委。有人居然告他以权谋私，在公务员考试中暗箱操作，利用自己的权力让女儿进了国土局。这让肖会水内心感到阵阵颤栗，也许这仅仅是一次小小的试探，更大的阴谋可能还在后面。

肖会水觉得以后必须更加小心地做官，也许你一不留神从马上摔下来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但在面对别人暗算他的事情上，肖会水已经习惯了。这些年来，这样的事情在他身上已经发生了不是一两次了。他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面对纪检委同志的调查，他从头至尾都表现得非常坦然，这就是肖会水常说的一句话：大丈夫做事坦荡荡！

晚上，欢送廖海荣的宴会在碧箩山庄举行。

新乐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都来了。有些人是真心实意来送廖海荣的，而有些人则是来看廖海荣笑话的。

从市委书记到人大环资委主任，虽然级别没变，但却预示着一个人的政治生命从此画上了一个句号。这对于谁来说，心理上都是难以接受的，以前白天黑夜的忙碌和前呼后拥的风光都将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报纸、一杯水的平淡工作。

肖会水坐在廖海荣的身旁，他看到廖海荣从进来到现在，脸上的表情始终是凝重的。也许此时，只有他一个人的内心是凄凉的。

张灵光站在话筒前，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喜悦和兴奋。他拿着讲话稿，正眉飞色舞地致辞，并微笑着看看廖海荣说：“这些年来，在新乐经济处于低迷时期，是廖书记为首的新乐市委、市政府不断调整发展方式，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创新，才得以让新乐这艘大船驶上飞速发展的航道……”

在讲到廖海荣即将离开新乐赴省城上任的时候，张灵光声音低沉，面色凄然，内心似有千般离愁别绪，更与何人说的感觉。

肖会水瞟了一眼台上“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张灵光，觉得有些滑稽可笑。也许在今天到场的所有人里，他是最幸灾乐祸的一个。因为他可以暂时成为新乐第一把交椅的坐享者。今天，他也是自省委决定下达后第一次以新乐市委“主持”的身份发表重要讲话，所以他不能轻视。早早就让秘书开始给他准备讲话稿，然后经万一秘书长的审定后，张灵光又进行了全面地加工润色。他自认为，已经能代表市委书记的水平了，才兴奋地定了稿。

张灵光在上面讲，下面很多人都在交头接耳，议论廖海荣结局的不可预料性。有人说这就是官运，当官运亨通的时候，一切都会顺风顺水，任何事情都会水到渠成；当官运背的时候，你千小心万小心，倒霉的事情却一件接着一件，让你应接不暇。

廖海荣就属于官运背的那种。不发生这种事，说不定他已经是哪个省份的副省长了，也可能是某个厅局的一把手，无论怎样，至少是手里有实权的。可现在，估计想找个人打打牌都很难啦！在位时，你就是爷；从位子上下来，你可能就成孙子了，有的甚至连孙子都不如。

张灵光似乎并不在乎下面人是否在听他讲，只管念他的讲话稿。讲到后面，他提高声音说：“今后，我要坚决扛起廖书记交给我的大旗，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结合新乐发展实际，开拓创新，不断进取，让新乐这艘‘航母’走得更快、更远！”

台下的人稀里哗啦地鼓着掌。

肖会水看廖海荣的表情还是跟进来时一样，没有因为张灵光在讲话中无数次对自己的高度评价而露出一丝笑容。对他来说，这一切来得确实有些太突然。也许这就是命吧！在这关键时刻，法院出了这档子事，而且自己又住进了医院，差点丢了老命。他本来想抓紧时间再去省里跑跑，因为他自己也已经预感到此次事件的发生对他的升迁一定会有影响。可已经晚了，省里任何人没有对他透露信息，就这样去了新的岗位。

当那天廖海荣听到新的工作安排的时候，他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身上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他不知道自己脸上当时是怎样的一种表情，但自己感觉绷得特别难受。最让他受不了的不是内心，而是脸面。他在新乐市工作近三十年，最终的结局却是这样，他觉得自己的老脸没地方搁。曾经的威风将成为别人嘲笑的话柄，曾经得罪过的一些人将开怀大笑，他甚至觉得生无可恋。

当无法解开的官场情结最后终于解开的时候，廖海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官场永无定数，既没有永远的权力，也没有永远的利益，只有永远的朋友才是最真实的存在。这些年一直苦苦思索的一个官场命题，今天才得到全新的解释。他的内心再度受到了一次洗礼。官场里，恭维你、讨好你、巴结你的人并非全是支持你的人。相反，鞭策你、刺伤你、反对你的人也并非全是你的敌人。在关键时刻，方能显现出人心善恶。当法院爆炸案发生后，张灵光明显已经远离了他，而肖会水却不时地出现在他面前，给他安慰和鼓励，常常让他为以前自己的行为而感到内疚。

这样想着，廖海荣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的确，当官一阵子，做人一辈子。为什么到现在才大彻大悟呢？

他走到前面，看了看大家，笑笑，简短地几句发言结束了他在新乐政治历史舞台上的使命。从此，新乐电视里也不会再有他忙碌的镜头，新乐报纸上也不会再经常出现他的名字了，新乐的老百姓很快就会忘记他。也许这是他留在新乐大地上最后的声音了。

肖会水又看了一眼廖海荣，突然觉得他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想起曾经在新南县时廖海荣红光满面、气度不凡的样子，那时多么令他羡慕！现在回想起来，肖会水还清楚地记得廖海荣到学校检查工作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过的一些话。时间过得真是很快，一转眼廖海荣都老了。

宴会结束后，张灵光先走了，肖会水准备步行回家。

这时候，廖海荣走过来，轻轻地说：“会水，坐我的车走吧！”

肖会水因为今天早上没有跑步，本想把这一课补回来，但又觉得廖海荣明天就要去省里报到，也许以后再也没有一同共事的机会了。肖会水没有吭声，跳上了廖海荣的车子。

“会水啊！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工作的支持！”廖海荣看着肖会水，目光是那样真诚，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也许，从此我们就再也不会在一起共事了。我记得，你在新南县当校长的时候我们就熟识，后来你调到新乐市政府，我们又成了同事。想想那些日子，我还是很怀念啊！”

“是啊！廖书记，这些年来，要没你的关照，也许我现在还在新南县教书呢！说实话，从那时候起我内心深处就已经记住了你对我的恩情。到新乐市政府后与你共事的这些年，我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虽然在工作中我们有过不同意见，但什么时候我都把你当做自己的恩人。”肖会水说得很动情。

肖会水说的都是实话。那时候，肖庆水到新南县检查工作，廖海荣便成了他仕途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

“我之所以有今天这样的安排，不怪任何人，只怪我自己。如果当初我采纳你的意见，暂缓旧城区开发，就没有拆迁这档子事了，赵公理的儿子也不会死，也许赵公理更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炸法院，这样也就不会……唉！”廖海荣忏悔道，“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对不起，会水！今天，我才彻底明白谁是我真正的支持者！”

借着车外路灯发出的昏黄的光，肖会水看见廖海荣目光凝滞，额头的皱纹越发深陷，似乎还沉浸在过去的事情当中。肖会水本来不想在廖海荣即将离别的时候说那些让人不开心的话，但廖海荣的心情他完全能理解。尽管他已经想明白了，可言语里还是流露着淡淡的惋惜和失落。所以肖会水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也许能抚平廖海荣失落的心。

肖会水看着廖海荣说：“廖书记，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提了。但官场中人，谁都无法逃避退出权力核心的那一天，仅是迟与早的区别！我认为，早一天退出，更会让人懂得去过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这些年，有哪一天真正属于过我们自己，不都是把整个身心交给了工作。以后到了省里，你就可以正儿八经地过正常人的生活了，一切功名利禄都是虚的，唯有健康才是最真实的。”

“你说得对啊！置身官场，我们对有些事情总是想不明白。当淡出官场的时候，才豁然开朗。呵呵！”廖海荣似乎轻松了很多，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会水啊！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我相信你一定会走上更加重要的领导岗位的。你性格耿直，办事果断，工作有魄力，但在处理某些棘手问题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会下的沟通协调，这样才可能使领导班子更加和谐。虽然在官场中我是一个失败者，但我还是悟出了一些为官之道。应对复杂问题的能力与处理班子内部之间矛盾的方法同样重要。你慢慢就懂了。”

“廖书记，我会好自为之的。到了省里，一定要抽空回新乐看看我们！”肖会水懂廖海荣话里的含义。他虽然是新乐市政府的一把手，虽然在老百姓心目中威望很高，但在处理领导班子内部之间的关系上，的确还缺乏“艺术”。也许正是他耿直的性格，才使得在旧城区改造的问题上与廖海荣在常委会上唱起了对台戏。如果通过私下的沟通，让廖海荣明白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可能一切都不会变得那样被动。现在想想，自己的确还不成熟，仍需要好好修炼。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新乐是我一辈子的战场，说实在的，我还真舍不得离开这儿。到了省里，我肯定少不了还来麻烦你，到时候可不要烦啊！”廖海荣呵呵地笑着，“不过，会水，今天我才彻底明白什么叫‘离你最远的，实际上是离你最近的；离你最近的，实际上是离你最远的’。呵呵！”

肖会水回到家，杨爱玲和如玉都睡了。

肖会水走进书房，点上烟，想着廖海荣刚才说过的话，心里掠过一丝惋惜和留恋。过去，因为政见不和，他也恨过廖海荣，心里盼着他赶快走掉。可今天，当廖海荣真的要离开新乐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失落的不仅仅是省委决定由张灵光暂时主政新乐，更重要的是从廖海荣身上，他看到了自己。也许廖海荣的今天，就是他肖会水的明天。

肖会水把烟蒂摁灭到烟灰缸，打开电脑。在电脑邮箱里，他发现了一封未读邮件。打开一看，让他大吃一惊。

邮件是王恩奇发来的。肖会水又一次仔细地阅读起来。

会水：

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觉得很惊讶！

我是下了很大决心才给你写这封信的。虽然在新乐混了大半辈子，可我想了很久，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作为我倾诉内心秘密的对象。

我思量再三，唯有你才是可以让我信任的人。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在过去为官共事的那些日子里，我们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当我决定离开官场、离开新乐的时候，本想跟你好好坐下来聊聊，可我怕经不住你的规劝，使我改变主意。

我的无端不归，一定在新乐引起了轩然大波。也许更多的人认为，我一定是携巨款潜逃。相信最后对我的调查结果一定会令很多人大失所望。我作出这样惊人决定的原因，只有我最清楚。这一切可能影响到了廖海荣的升迁，但我并不感到愧疚。我唯一对不住的就是刘云帆，他的确是一个好小伙子，因为我而影响到他的仕途，这是我的一大罪过。

到现在，我也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我不是要离开新乐，而是要离开那个没有硝烟的官场。廖海荣心胸狭窄、处处设陷的作派让我无法容忍。更为严重的是，在新城区建设中，他听不得常委们半点不同的声音，一手遮天，独断专行。我这个市长成了风箱里的老鼠，更重要的是我无法面对成群结队上访的老百姓。也许没有人知道其中最真实的原因。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