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板一批人依依不舍地把时雨送出来，林教瘦用空洞的眼神躲避着胖老板殷切期待的目光。等他们都回去后，时雨就把胳膊搭上了林教瘦的肩膀：“走！咱们哥俩好好聊聊去。”

到了北京以后，林教瘦已经很久没有享受树荫的感觉了。走在宽阔的马路边上，看着那些顶着烈日，围困在钢筋水泥建成的高楼大厦之间的小树苗，能在汽车尾气中生存下来已经证明它们很顽强了，实在不能奢望它们能提供多少树荫。不过，还是有很多地方的绿化搞得很不错，在海鲜城旁边，就有一个丛林般的小公园。此时天空已经放晴，虽然温度依旧很高，但空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闷了。

林教瘦和时雨漫步在林荫小道上，仿佛又找到了当年在学校的那种感觉。

时雨把西服脱下来，拿在手上，一边松衣领一边说：“唉，还是外面舒服，里面闷得要死。”

林教瘦笑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去？”

“我有什么办法？”时雨说，“这种饭局没意思透了，请的人不想请，吃的人也未必想吃，可是还得请，还得吃，仿佛没有这个过程就少点什么似的。”

“有什么办法。”林教瘦说。

时雨问：“对了，据我看你们那个胖老板是个对下属非常刻薄的人，你怎么能忍受在他的手下干那么长时间呢，喜欢现在的工作？”

“我有什么办法？”林教瘦学着时雨的口气回道，把时雨逗乐了。

“其实，”林教授继续说，“其实无所谓了。对我来讲，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对老板也一样，无所谓喜欢也无所谓不喜欢，我做我的工作，他给我发薪水，仅此而已。平时老板骂人，我也当没听见，听见了也不会记住，不去想，也就不会烦恼了。其实，哪里的老板不一样？而且，胖老板也不是什么坏人，据我所知他原来也是只身闯荡北京，后来抓住机会创立了现在这个公司，经过漫长的原始积累才达到现在的规模。只不过他仍然是那时候跑单帮的想法，什么事情都要抓在手里，什么人都不相信罢了，所以自己累得半死，还认为其他人都不理解他。你呢，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时雨愣了一下：“我喜欢现在的工作条件。”

“当时，你突然说要去沿海城市发展，第二天就收拾行装走了。我一直被你搞得莫名其妙，当时你是怎么想的？觉得北京不好吗？”林教瘦问。

“北京很好，只是不适合我。”

“为什么？”

时雨想了一想：“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说两个人讨论北京和上海的区别，一个人说，北京多好啊，在商场免费试吃都能吃个半饱，在上海给人带路都可以收钱。另外一个人一听，在上海给人带路都能收钱，那干别的还不发了，还不满地都是机会啊？”

这个故事林教瘦听过很多次，除了地名或许是上海，也或许是南方某大城市外，内容大同小异。林教瘦一直把它当成一个笑话来听，没想到时雨当真了。

时雨继续说：“北京是一个文化气息很浓的城市，无论是中国传统的文化还是国外传入的文化，在这里都能看到。但是我更喜欢商业味道更为浓郁一点的地方。在这里户口又不能解决，永远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陌生人，无论何时，总有一种随时要被别人撵出去的感觉。看着马路上来往的高档车辆和这些高楼大厦，我就想，这些车都属于谁，这些楼又是属于谁的。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财富很多，都是等着人赚的。其实我也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考虑了很久，只是在那一天才下定了决心，又怕自己后悔，所以我就立刻收拾了行李，到火车站随机买了一张能够立刻开车的往南方去的车票，结果就到了珠海。”

时雨这个人平时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但是林教瘦和时雨是多年的好友，多少也知道一些关于时雨的事情。时雨出生在南方一个小城市，父母原来是经商的，属于改革开放后“先富起来”的一批人，所以时雨小时候有过一段时间“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时雨的父母经商失败，还欠下了几十万的外债，时雨的生活一下子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一家三口挤在租来的几平方米的房子里，艰难度日，随时都担心被人赶出去。这种儿时的经历深深地烙印在时雨的脑海里。后来时雨的父亲又突然病倒，长期卧病在床不能工作，所以少年时代的时雨就不得不打一些零工来赚钱。上大学的时候，时雨也是依靠助学贷款来完成学业的，但是无论是在人际关系处理、打工还是参加学生会活动上，时雨都非常的积极努力，平时也非常注意自己的衣着仪表，给人以很好的印象，学习成绩也非常优异。毕业后，时雨本来可以保送研究生或者留校，但是他却放弃了这些机会，只身跑到北京闯荡。虽然林教瘦也看出来有时候时雨做事有点功利，但并不怪他，毕竟他家里还有着一直需要钱治病的父亲和辛苦了大半辈子的母亲。而且，时雨这个人做事也并非完全没有原则，至少犯法的事情他是不做的。对待别人如何林教瘦不知道，但时雨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林教瘦的事情，相反的他还处处维护着林教瘦。在林教瘦看来，时雨这么做或许是因为林教瘦与他同样是依靠助学贷款完成学业，同样有着一段艰苦的童年生活和曲折的求学经历吧。所以，林教瘦听了时雨的话，就点点头说：“的确，那个地方比较适合你。而且事实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

时雨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问：“你呢，觉得这里的工作和生活怎么样？”

“我？”林教瘦也想了一下，才说，“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啊。我小的时候，住的地方又暗又湿，每天还只有两个小时供电，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肉。现在我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每天还能上网。每年回家一两趟，给父亲带几千块钱回去，他就高兴得不得了。要知道，他这一辈子，每年卖山货所赚的钱也不过一千多块。所以我也知足了。要说家的感觉的话，除了那座大山，无论在哪，都难以给我一种归属感，都一样。要说财富的话，赚多少才算够？到了我们胖老板那一步，还不是整天什么事情都要管，累得跟驴一样？”

时雨笑了笑：“可能这就是我们两个人观点的不同吧。我比较功利，你比较洒脱。”

林教瘦摇了摇头：“换个说法，也可以说你比较积极，而我总喜欢逃避吧。说我洒脱，其实也未必，刚才我虽然嘴上说辞职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真辞职了，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有几次我都因为付不起房租，差点被赶了出来。以前我也不止一次动过辞职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一出来，又想到了更多的事情，最后又不得不放弃辞职的想法。”

时雨嗯了一声：“都一样，现在我在珠海虽然落了户口，有了房子，有了车，有一份让人羡慕的工作，但是每个月的房贷、车贷，公司里的大事小事，生意场上的交际应酬，人际关系的打点，都让人喘不过气来。想给自己放个假轻松一下，又如何放得下？有时候半夜做梦，都是明天的应酬、这个星期的计划、这个月的报表，睡着了比不睡还累。人都说：无欲者无所求。但是有几个人能做到？或者说，有几个人有条件做到？或许，我们都是凡人，都得按照凡人的方式去生活吧。”

林教瘦点点头：“其实我也羡慕你的工作条件，但是我知道要是真的让我像你那样生活，我肯定是做不到的--无论是从能力还是性格上来讲。在你看来或许我过得更自由一点，但那同样是以牺牲很多其他东西为代价的。同样，要让你像我这样生活，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