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楚荆      更新:2019-10-11 13:20      字数:3737

我当初能娶到冯玉珍,可以说也采用了近似小五的这么一种战术,只不过我没有小五想得那么通透,我是自己给自己打气,硬着头皮纠缠冯玉珍,心里面其实一直在发虚,要是早有了小五这种心态,我哪能心里面承受那么大的压力,整天忧心忡忡,生怕被他们家扫地出门呢?如果早有小五的心态,就是真的被扫地出门,我也不会感受尴尬和难堪,我照样会去冯玉珍的单位,当着她学校领导和同事的面叫她“老婆”;照样会去她家,称她的母亲为“丈母娘”——小五就是这样,当初他和赵萍谈恋爱,遭到赵家拒绝,赵家甚至给赵萍另外物色了一个男孩,可小五竟敢当着那男孩的面,称赵萍母亲“丈母娘”,说赵萍早就跟自己“那个”了,把“丈母娘”气得七窍生烟。而小五的目的却最终达到:那个男孩听了小五这番混账话,也不辨青红皂白,当即甩了赵萍一个嘴巴,扬长而去,赵萍这颗“胜利的果实,就此落到了小五手里”(选自小五语录)——因为赵萍最后作出判断:那个男孩是不爱自己的,因为他听了“情敌”一句谎言,就把自己像甩破鞋一样甩掉;而小五能够想出这样的计策来获取自己的情感,正像他本人形容的,是太爱自己了,所以能够急中生智,逢凶化吉(摘自赵萍转述的小五语录)!

回想当年,我要是遭遇到冯玉珍另携新欢的场景,一定会狼狈逃窜,再不敢面对冯家人,更不敢面对她的新男友,因为我会用自己的短处与对方的长处作比较而自认失败。小五则不然,他不仅面临尴尬场面全然不惧,还能够以区区一句“无耻谰言”(赵萍父亲对小五那句话的评价)轻松击败情敌,仅这一点,我就不能不承认,小五在某些方面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在婚姻和爱情上,我和小五有着近似的经历,而他比我做得更成功,更有技巧,更有风度,这大概也是我俩能够同气相求的重要原因。

我之所以说我在冯家的地位在某种程度上是“表面上”的,是因为外面不知道,包括冯家人也不知道,当我和冯玉珍或小五独处的时候,我的地位会发生某种悄然的变化。

冯玉珍尽管从来没有在言语上说出我不如他人的话,她一般也不敢说这样的话,毕竟家里所获得的一切,包括住房、财产,以及市里几乎所有官员和官员太太们讨好的话语和逢迎的笑脸,都是来自我的身份和权力。没有我这个副市长的身份,所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这点冯玉珍心里明白。但是,正像冯玉珍和我吵架说出的话一样——你就是一个农民,始终培养不出一点点贵族的气质!这婆娘心里面一直对我抱有成见。就像现今某些单位招人,既不肯看他的实际才能,也不管他最终获得的学历,偏偏要看初始学历。我老秦最忌讳的就是我的出身,而她却偏偏不肯忘记这一点,任我怎么想扭转她内心的这种成见,却一直没有成功。表面上她尊重我,但心底里她鄙视我。我的家庭地位卑微固然是她鄙视我的原因,但根本的原因还是她对我的人格的不屑——因为鄙视我的人格,所以要追究原因,这原因就追溯到我的出身。

冯玉珍指责我人格卑下的常用词汇包括:小气、吝啬、贪婪、妒忌、猜疑、斤斤计较和畏惧、讨好权势,同时喜欢炫耀和张扬自己的成功……我在临湖市所有比我级别更低的官员中,采用的最多也最能起到震慑他们的手段就是显示威势(用儿子的话来形容就是“发飙”),而这一手往往管用。我不大喜欢“亲和力”这个词。什么亲和力,你手中有了权,别人需要巴结你,自然就有了亲和力。一旦你手中什么都没有,你再平和、再没架子,谁愿意和你来往?中国一句老话: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话已经把这里面的道理说透了。

有权有钱有势,你不去跟人家亲和,人家也会来跟你亲和,踏破门槛的时候都有,像赶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还用得着去搞什么“礼贤下士”的虚套吗?可是,我把这些道理跟冯玉珍说,冯玉珍就是听不进去。她用来反驳我的话,大都来自传统的民间思想,或者来自文件上的套套,在我看来,与生活根本就相差十万八千里嘛,可冯玉珍却硬是要我相信人与人之间需要真诚、需要信任、需要友谊、需要谦和、需要宽容、需要相互尊重之类的话,我骂她是榆木脑瓜,惺惺作态,倒惹起她更大的反感。我没法说服她,没法“统一”她的思想,我在家里的“家长地位”就显得并不牢固。而当我在与其他女人有染,无意中被她发现的时候,她对我的憎恨和厌恶便时不时冒将出来,成为我们吵架纷争的导火索。

而我和小五的关系嘛,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小五从心底是佩服我这个姐夫的,这点毋庸置疑。可有时他嘴大的时候,也会批评我,这点,别说外人,就是他的老爹老娘都不知道——这说明小五尽管有些毛糙,有些大大咧咧,但在重大问题上还是很能掌握分寸的,不然我早不会理他了。

小五第一次对我提出批评,是在我当上临湖市副市长的时候。

记得我刚调到开发区当主任,心情非常激动,工作积极性非常高。那时候,我做起事来几乎没日没夜,一心一意要在这里干出一份事业来。我在心里暗自对天发誓:我秦小集有了这么一次机会,如果不能展示自己的才干,不能做出让领导满意的政绩,我将无颜面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地下的母亲,无颜面对母校的师长和同学,更无颜面对力排众议坚持把我放到这个岗位上的市委书记。

我的努力获得了极大的回报:首先是开发区的前期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搞拆迁的时候,我亲自坐在推土机的驾驶台上,指挥司机将几户不肯搬迁的钉子户的房子推平,用最快的速度将三通一平完成到位;引进开发区的企业被我奉若上宾,我作为主任,那段时间几乎就是给他们当孙子,他们提出什么条件——哪怕是不合理的,我也一概设法予以满足。例如,有一个外地来的老板一次在歌厅跳舞,因调戏女服务员被公安扣留,我亲自出面将其保了出来。还有一家企业有偷税嫌疑被区里的税务所查出,也是我去替他解释,让税务所“放他一马”。当然,对于当地一些相关部门工作人员有意刁难引发的矛盾,我更是一一出面帮助“摆平”,这样一来,进入开发区的企业很快就发展了起来,开发区的经济指标也一下跃升到仅次于聚秀区的地位。犹如小妾扶正,开发区的正县级规格终于获得审核批准,我秦某人自然也水涨船高,成为正式的正县级领导干部(顺带说一句:此时开发区那位常务副区长依旧在他的副县级岗位上,他对当初放弃了来开发区的机会后悔不已)。

在开发区,我和许多老板都成了朋友,跟他们在一起吃吃喝喝已经成为很正常的事,因为这都属于“工作需要”。后来,有些老板玩牌赌钱,劝我和他们一起玩,我尽管手有些痒痒,起初却是一律拒绝。还有些老板上歌厅舞厅,非要拉着我去。我虽然五音不全,但对唱歌却有着浓厚的兴趣,于是跟着去唱了跳了,可看着他们和三陪女打情骂俏,一双手在女孩们身上到处乱摸,捏得女孩们娇声乱嚷,我倒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我自知自己并不是柳下惠,不敢看他们的动作是生怕控制不住自己——毕竟我的身份和他们不同,我是堂堂的副市长嘛!

但是,妻弟小五此时成了我的“人生导师”。

小五“事业”的起步地方也是在开发区。那时我耐不过他的左缠右磨,给他介绍了几桩生意,他很快利用我的招牌,由一个瘪三级的混混变身为开发区的老大级人物。他常常把一些老板介绍给我,也常跟着我一起吃饭、娱乐什么的。见我一到娱乐场合总是“放不开”,便有些调笑地说:“姐夫,你这么拘谨干什么?咱们一不偷二不抢,纯粹娱乐娱乐,朋友之间开心嘛,这么放不开,不是影响我们开发区的形象吗?沿海发达地区你也不是没去过,你见人家那里的领导,哪个不是思想解放、敢作敢为的?哪里会像咱们这地方的干部,一个个跟被阉了的宦官似的,让人家外商见了,会感觉土气、小家子气的。”

小五话里简直有瞧不起我这个姐夫的意思了。沿海开放地区的领导思想解放,的确不错,可当时我就没细想,思想解放并不等于赌钱和玩女人,我把小五的话当成正经言论了,反而觉得自己脸上发烧。我把自己出身苦寒农家的遭遇当成包袱压在心上了,最怕别人说我土气。小五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下给了我深深的刺激,我内心何尝不想像那些老板们一样“放开”,可是官员的身份限制了我的自由啊。

我犹犹豫豫,扭扭捏捏,想做出一种随意大方的样子,可心里像有一道无形的紧箍咒,把自己的行动约束得很不洒脱、很不自然。比如一次打牌,我被几个老板硬劝上了桌。还没等我问明白规矩,他们二话不说就开赌。我问:“你们玩真的?”一个老板睁大眼睛奇怪地反问:“秦市长,不玩真的,这牌还有啥玩头?难道要像街头那些老太太一样玩卫生麻将不成?”他这样一问,满座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当时真把我臊得脸上通红,不敢再做声,只有闷着头陪他们玩。这圈牌打完了,一计算战果,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赢了两万多块钱,也不知怎么赢的,只感觉脑袋晕晕乎乎。事后小五嘲笑我:“姐夫,你肯跟那些老板打牌,那是给了他们天大的面子。他们敢赢你的钱?给他们一千个胆子他们也不敢!以后你得空了想玩牌尽管招呼就是,那些家伙会挤破门的。不过,不是我说你,姐夫,你看你今天说的那个话,还问玩真的玩假的——差点栽面子了呢,我在旁边听着都着急,生怕你不敢和他们赌。真那样的话,以后在老板当中传开,会让人家笑话死的!”

在婚外情方面的启蒙,小五也是始作俑者。那应该是在我初次赌钱后不久。

有一回,小五带着兴奋的表情告诉我:“姐夫,我最近去了个好玩的地方。”

我问:“临湖这儿,什么地方你没玩过,还有更好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