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再上盘龙寺
作者:白学究      更新:2019-10-14 19:54      字数:5007

苏秉德走后,范文斌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税务局的那两份通知书,又很认真地思索了一大会儿,禁不住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暗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迟早要来,怕也起不了啥作用。

尽管心里这样自我安慰,但终究觉得还是不踏实,有点发虚。于是,叫来赵瑜,向其紧紧叮嘱一番,临出门时,又给妻子段向梅打了一个电话,说中午有点事情,不能回家吃饭了,要她照顾好小儿子范学礼。

电话那段,段向梅很爽快地答应一声,又很关切地询问是不是公司出啥事情了。因为她知道,丈夫尽管是上市公司的老总,事务很多也很忙,但一贯很守时,除非有很特别的情况,才不能按时回家。

再说,从丈夫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上,她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儿,不由自主地追问起来。至于哪个地方不对劲儿,一时间,她也说不上来,反正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见妻子这样问话,范文斌哈哈一笑,急中生智,随口说了一句谎话,县税务局的人今天来公司例行检查工作,自己要陪他们中午吃饭,就不能按时回家了。

挂断电话,忍不住苦笑一声,紧接着,望着墙壁上悬挂的“知白守黑”四个龙腾虎跃遒劲有力的大字,又叹了一口气,就开车去了一趟盘龙寺,想在了空老和尚那里寻求一点暂时的安慰与宁静。

自上次与之很偶然的在一个黄昏时分,坐在那间很清净的耳房里,谈过一次很长的话后,对这个年龄与自己去世的爷爷范正坤相差无几的老和尚,就有了新的认识,认为这个曾经的黄河捞尸人,在佛学修为方面,是一个有着是深道行的高僧。

沿着滨河路驶过糜滩吊桥时,有意望了望工地,见宁鹏王建国正领着人种树种草,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丝欣慰之意。按照这样的施工进度,到明年开春时节,肯定能够保质保量通过县环保局的验收。

蓦地,在看见王建国忙忙碌碌的身影时,他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那个古罗马鎏金银盘。根据古丝绸之路研究专家姚冠群的说法,这个银盘具有很高的文物价值,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品。

这件难得的丝路瑰宝,如今就光明正大地摆放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许多天了,也没有人注意一眼,更不要说有人追问其来历了,只是很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看来,自己的这一步棋,是走对了。不是有句老话这样说的嘛,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又有谁能够想得到,一件罕见的稀世珍宝,就像一只家家户户用的很平常的圆盘,公然摆放在自己的眼皮下底下呢。

盘龙寺地处黄河北岸的古将军坪盘龙山顶,此刻,在阴沉辽阔的天空映衬下,孑然而立,显得更加孤独高傲,犹如那个法名了空的老和尚,与众不同,于世不入,决然傲立于黄河之畔。

刚踏进山门,了空老和尚就快步迎了出来,冲范文斌躬身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笑意满面地说:“范总,今日大驾光临,确实难得难得。”又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说了一句,“快到耳房里坐,外面很冷。”。

自上次邂逅,得知范文斌是昔日威震黄河两岸的龙头大爷范正坤的大孙子,又是上市公司华城集团的老总,了空老和尚就一直尊称其为“范总”,而不像称呼别人那样,称为“施主”。

“今天闲着无事,特意来盘龙寺拜见祖师爷。”范文斌微微一笑,对老和尚的这份热情,很是理解。随即,又说:“我先去给佛祖上香,完了,再向祖师爷请教。”说完,很沉稳地走进了大雄宝殿。

自小就接受很传统教育的范文斌,一向不信佛,但也不排斥佛。上次的那个黄昏时节,在家乡这座很有名气的寺庙里,与了空老和尚的一番深夜长谈之后,色空幻灭之感,竟隐隐地牵动了他的心。

上完香,等他走进耳房时,见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茶水,范文斌知道,老和尚又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喝的碧螺春,来招待自己这位他眼中心中的“贵客”,心中不禁一热,很是感动。

这位年纪轻轻就出家当了一辈子和尚的黄河捞尸人,一生没有娶妻生子,日夜与佛祖香火为伴,但对世俗社会的人情礼仪,还是很清楚,也是很讲究的。

毕竟,他也是人,一个很普通的肉体凡胎,远远没有达到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大尚境界,还是要靠香客布施的钱财,吃喝拉撒,生活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里。

“范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了空老和尚将茶杯轻轻地放在范文斌面前,右手拨动胸前棕黑色的光亮鉴人的念珠,紧盯着对方,微笑着,片刻,朗声说:“你今天特意来盘龙寺上香,出乎我的意料。”。

这是一句大实话。冬至过后,尽管日子一天比一天长,可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来寺里进香的人很少,就是初一或十五,也没有几个人,可以说,寥寥无几,门可罗雀,让老和尚心中很是焦急,但又不能像做生意那样,站在大街上,扯开嗓子喊叫,只能暗暗发急。

就在他干着急而无计可施的时候,范文斌,这位闻名大安全县的上市公司大老板大富豪,竟然在这样一个冷风嗖嗖的中午,不请而来,让了空老和尚禁不住喜出望外,心里很是高兴。

自出家当了和尚之后,至今也有五十来年了,尽管很少外出,整日呆在寺里,不是念经读书,就是陪香客聊天,或者静观涛生云灭,笑看时事沧桑,但说句实话,老和尚还没有完全脱离尘世,达到佛祖倡导的“四大皆空六根清净”的无欲无望之纯粹境界。

今天,见范文斌不请自来,了空老和尚自然很明白,这位大老板在这个时候,独自登门盘龙寺,肯定是遇上了一时解不开的烦心事,借烧香拜佛之名,寻求心灵的暂时解脱与宁静。

一遇上烦心事,就来寺庙里寻求解脱,或者,求佛祖指点迷津。这样的事例,以前不多,但最近这几年里,不知是何原因,竟逐渐增多了。其中,大多是政商两界的人物,犹以事业有所成功的中年男人居多。

“唉,明人不说暗话。我遇上了烦心事,心里不舒畅,特意来寺里跟祖师爷聊聊天说说话。”在了空老和尚面前,范文斌觉得根本没有必要打马虎眼,见他问自己话,就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这句大实话。

这位在佛学上有很深的修为,又通明世事的老和尚,早已知晓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这样,两人说起话来,也方便自如。

见范文斌看门见山实话实说,一副很痛快的样子,了空老和尚微笑着点点头,在表示很理解的同时,暗想,这样的性格,与他爷爷范正坤很是相似。当然,据他所知,这也是范氏家族很明显的一个性格特征。

过了一小会儿,见范文斌只顾喝茶叹气,不再说话,了空老和尚忍不住问道:“范总,遇上啥烦心事了?说出来,让我听听。也许,我老和尚能够帮你解脱。”。

既然范文斌是特意来寻求解脱的,自己就应该帮这个忙。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行善积德,是佛家一贯提倡的。行善必然是心善意善,而后才能行善。行善者心得安稳,心安理得是为德行,受持不退即是成就功德。

五十年前,在自己被一股旋风卷入黄河的危急关头,如果不是范正坤不念旧恶,毅然不顾自身安危,跳入黄河出手相救,自己极有可能已经尸沉滚滚黄河了,哪里还有今天与之大孙子相谈的机会?

此时,见了空老和尚是真心想帮助自己,范文斌也就不再在意自己是上市公司老总的身份,将所遇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而后,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了几句隐藏在心底的真心话。

“祖师爷,这就是我遇到的烦心事,搅得我头昏脑涨,心神乱糟糟的,不得安宁一会儿。倘若再有人要追究偷税漏税的法律责任,我有可能在劫难逃,面临着牢狱之灾。今天,特意来找祖师爷,就是想请你指点迷津。”。

在了空老和尚这个方外之人面前,很坦荡地说出自己偷税漏税,以及由此引来的严重后果,范文斌一点也不觉得有啥可担心的。本来,今天来盘龙寺,就是特意寻求解脱的,还有啥因为面子而顾忌的呢?

在范文斌讲述事情前因后果的时候,了空老和尚一直很认真地听,没有插一句话,直到讲完,也情不自禁地叹一口气,心中暗自说了一声,“聪明反被聪明误,做了坏事情,理应受到法律的惩罚。有因必有果,因果报应,怨不得别人一句”。

尽管心里这样说,但表面上,却显出一副很理解很同情的神态,片刻,语气很平淡地说:“范总,这就是你遇到的劫。要想逃过此劫,说句实话,是有很大的难度。”。

见了空老和尚神态很平静,又如此说话,范文斌心中不禁猛地一沉,紧盯着对方,疾声问道:“祖师爷,要想逃过此劫,真的很难?”又不相信似地说了一句话,“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办法肯定有,不过,就看你采取哪种办法了。”见范文斌有点发急,了空老和尚冷笑一声,胸有成竹地说,“这种事情,如果有个大人物出面说一句话,也许,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的没有了。”。。

大人物?范文斌紧盯着了空老和尚,脑海里蓦地记起了父亲范有民在老家那块独立于天地间的独石前,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遇到什么难处,你就去找一个人。他叫林红,会尽力帮你的。”。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叫林红的人,是四十年前,从西靖市来范家渡插队的知识青年,跟父亲范有民一起,在大队里饲养院里,喂了七八年牛马。前不久,带着家人,还专程来过一次范家渡,看望当年很照顾他的乡亲们。

在县税务局检查组进驻华城集团不久,见组长武振善一副公事公办的冷硬样子,范文斌就隐隐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为此,还特意找过一次姚冠群,想让他帮自己出个好主意。

听完事情的经过,姚冠群也提到了这个林红,建议他去找一趟,可是,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范文斌竟以林红已经退休了,人走茶凉为借口,拒绝去找。

后来,又根据姚冠群的建议,去县政府找了一次副县长陈彦庆。不料,陈彦庆一周前去了省城兰州,参加一个培训班,要等培训结束,才能回来。

此刻,在回想起姚冠群的建议的同时,又见了空老和尚也这样提醒自己,范文斌才恍然大悟,觉得当初没有听从姚冠群的建议,去找林红,是一个很大的失误,也是一个不应该犯的很低级的错误。

于是,心中在涌起一丝很浓重的悔意之余,也当即决定,明天就去一趟西靖市,打着父亲范有民的旗号,找一次这个叫林红的人,请他出手帮助自己一次。也许,看在父亲的脸面上,林红会帮助自己的。

这时,屋子里渐渐黑了下来。了空老和尚起身拉亮电灯泡,又给两人的茶杯里添满开水,凝视着范文斌,见其正在很严肃认真的思索,也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不时露出一丝含义很丰富的微笑。

两人初次见面时,从范文斌在一个黄昏时分,独自一人悄悄来盘龙寺烧香还愿这一点上,了空老和尚就已经看出来,尽管在商海里打拼了很多年,久经风浪,但范文斌很爱惜自己脸面的书生气质,还是没有完全改变。

少许,又轻声说:“范总,你在商界打拼多年,肯定认识不少有权有势的人物。我想,你跟他们的关系,也是要好的。说不定,还有几个很铁心的老朋友。这个时候,就不要再顾及啥脸面了,大胆地去找一找他们,也许,会有用的。”。

在了空老和尚看来,范文斌是一个宅心仁厚心存善念的聪明人,也是一个不会害人的行事很光明磊落的汉子,与其已经死去的爷爷范正坤相比,两人在为人处世方面,很是相似。宁可自己吃点小亏,也不愿意损害别人。

如今,这样的老板,已经很少见了。纵观社会上那些发了财的老板,大都是一些心狠手辣爱财如命,甚至,恬不知耻毫无人格可言的人,脸又厚,心又黑,为了钱财,不择手段,啥事也能做得出来。

了空老和尚的这句话,又一次提醒了范文斌。他喝了一口茶水,笑着说:“祖师爷说的很对,我确实有几个有权有势的老朋友,是到应该找一找他们的时候了。”。

“范总,我看你劳累过度,气血有点亏损。”许久,了空老和尚怀着很浓厚的关爱之心,幽然地说,“以后做事情,不要再从奇怪险峻处着想,要多从平和安全地方入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从骨相上看,范文斌的鼎盛时期已过,有生之年再也没有多大的作为了。但是,却不能很直接地说出这个意思,只能很含蓄地说:“做事平缓,对你的父母亲,对你的家庭,尤其对你,有很大的好处。”。

离开盘龙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天上繁星点点,与黄河两岸的点点灯火,交互映衬。每当华灯初升时节,也是城区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尽管现在是深冬时节,天气很寒冷,但依旧繁华如夏夜。

走出盘龙寺大门的那一刻,范文斌又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望耳房,只见夜色中,灯光很是明亮,猛然之间,觉得这是一束智慧之光,能照亮人间的疑惑,也能洞悉世俗的虞诈。

今夜,他这个不幸卷入人间蜗角之争的俗人心灵,也好像被照亮了。是的,以后做事情,要从平缓处入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从奇怪险峻处,不管后果如何,一味地猛冲猛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