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菊花台群姝斗舞,漱石斋众师扬名
作者:喂猪小村姑      更新:2019-10-15 04:58      字数:12079

月落日升,天际曙光乍现时舞阳等人照例早早便提剑挥绸在大樟树下演练起来,不想今日不同往日,片刻间便陆续有荷风苑乃至秋兰院等各院弟子提裙抱琴叽叽喳喳欢快而来,原来是众姐妹受她们影响,亦闻鸡起舞绝早演练起来。

陆常静白蔷薇等姐妹知道斗舞内情者更是分外关切:“舞阳姐姐,今日便是你们与她们落蘅轩那些人的斗舞之期罢?你们可准备的怎么样了?”

舞阳尚未开口,璎珞已经神秘兮兮狡黠一笑:“你们就等着瞧吧!平日里只见她们在你们跟前耀武扬威,今次我们可得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常静蔷薇等看她那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由也跟着微微雀跃起来,只是笑颜里终究带着浅浅担忧:“你们的乐舞肯定是不输她们几个的,可是看她们那样人多势众,武撷梅程宣美又是最会在跳舞的时候使绊子的,再加上她们每次演舞必定一堆人捧场叫好,光是气势上就把别个完全给压下去了,待会儿你们可得保持着这股劲头别被底下人的反应给影响了!”

舞阳行歌这才恍然何以每次群舞时荷风苑扫红轩等生徒总是在气势上远逊落蘅苑桂蟾轩诸弟子了,原来个中还有这许多门道,不由感叹道:“难怪你们乐舞并不逊色于她们却每每在公开场合竞技时屡屡被压过一头,只是这乐舞境界,原本该各凭本事公平竞争,怎的在朝廷乐府中都还有这许多歪门邪道呢?”

璎珞闻言不由哑然失笑:“姐姐们可真是纯真少女说话!这些不正大不光明的黑幕竞争,可不就是在朝廷乐府里才该最多么?倘若在其他地方,反倒没有弄这些个歪门邪道的价值了!”末了若有所思偏头捻指半晌,歪头向众人粲然一笑道:“我就不信了,凭她们再多小心思,还能逃得过我璎珞的火眼金睛去!再说了,台上台下还有你们这么多双眼睛呢,咱们就把她们盯紧了,敢耍花招正好新账旧账一起清算,以前武撷梅那贱婢没少算计你们罢?大约你们也都哑巴吃黄连硬生生吃下了偌多哑巴亏?倘若这次还敢这么不识相作死算计我们,正好把以前的旧账一起清算了!”

众姐妹闻言一齐欣然,舞阳看她成竹在胸的模样却微微有些担心:“璎珞,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她们真耍花招那咱们自然不吃哑巴亏,可是倘或对方没有动作你可千万别主动挑事?武撷梅程宣美或许心术不正,三魁伶却是认真来相邀我们斗舞,你可别一个不小心误伤了无辜,平白与不相干的姐妹们结下冤仇来!”

璎珞上前揽住舞阳脖颈撒娇:“哎呀舞阳姐姐我有分寸的啦!当然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啦!你当我傻啊,平白无故去招惹不相干的人与人结仇?她们要是认认真真斗舞,我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去惹事啦!”

舞阳还要再唠叨两句,见璎珞已经嘻嘻哈哈与众人闹成一团也就不再啰嗦,提起青霜宝剑与行歌等人乐舞相和排练起来,直到日上三竿早膳之时众姐妹方香汗淋漓放下乐器舞绸洗漱用膳。

用完午膳后便是演乐时间,海青等人连日来昼夜不歇交替演乐却丝毫不觉疲惫,眼见台下公子王孙竞相喝彩不止为台上风华无双的乐舞姬,同样为自己精彩绝伦的乐曲便觉信心倍增劲头满满,七人轮番上场配合交替歌舞的楚凤仪齐烟绡等人,漱石斋不分昼夜尽是笙歌缓缓舞袖飘飘。

海青等人初来之日被宵禁制吓破了胆,原以为长安城每逢夜间便都是那般死气沉沉之肃杀景象,不想在这坊墙之内,却也照样是笙歌彻夜繁华无尽。故此头几日夜夜兴致勃勃满坊观摩,东家伎乐西家胡舞看的不亦乐乎。

皇甫熙一向纵容底下人闲时乱逛,看他们喜欢甚至带着一干乐伶舞姬乔装打扮成公子王孙满坊乱窜。还别说这般瞎逛倒让一干优伶涨了见识,博采众长技艺精进进步神速。即算是夜夜只歇得三两个时辰,第二日照旧神采奕奕精神饱满,台上台下演乐演舞谈笑宴晏俨然是生龙活虎的模样。直叫院中一干老迈乐工连连感慨到底是年轻人身强力壮神清气足,换作他们这等忙碌早就撑不住了。

皇甫熙又爱惜他们,唯恐伶人们辛苦,吩咐仆役们日日银耳莲子羹蜂蜜红枣粥伺候着,怕坏了嗓子崴了腿脚又命众人限时演乐演舞,殊不知众人得以展才又寻得默契队友,不拘是本来旧人还是海青等新人一个个俱是劲头满满巴不得天天都能十二个时辰都泡在台上才好。

这一日海青等人正兴致勃勃在戏楼上为楚凤仪与齐烟绡伴奏,忽地瞧见台下王维正带着两位气质超逸的公子王孙欣然落座,他们素日感念王维知遇之恩,今见伯乐驾临自然加倍用心,演乐效果较之平日里益发出色十倍,直博得满堂喝彩,诸如那素日捧场楚齐二女的五陵年少更是一掷千金赏赐无算,声声欢呼一浪高过一浪。待海青等人匆匆在皇甫熙引领下向台下王维欣然告谢时,王维与身侧诗客亦是赞不绝口。

“佳人妙舞已是超尘拔俗,乐师古调更加余音绕梁,皇甫兄不知何处觅得如此大家,更难得是短短时日里竟能与漱石斋姑娘们配合演练得如此齐整,竟似多年配合一般!”

“平沙落雁配合楚姑娘鸿鹄之姿,实实相得益彰!”

海青等人尚未来得及谦虚,皇甫熙已经喜形于色将他们推到三人面前:“不是我不谦,我这几个乐师当真是天赐良才,素日见识多少乐师,从未有如此短期里便与舞者配合如此完美者,凡见识过的,哪个不以为是多年配合演练出来的!更可喜是不独与我院里舞姬配合默契,日前偶然至别坊观摩,无意间与数位胡姬乐舞相和,竟亦是宛如多年演练的配合!我这几位大才乐师,实是难寻的伴乐大家!”

王维闻言与身侧蓝袍诗客相视一笑道:“倒是益发便宜了!”便又抱拳向皇甫熙恳请道:“既是如此,想来我代穆兄与綦毋兄相邀诸师入府演乐必是省却偌多繁琐演练了?”

那蓝袍公子闻言亦躬身恳请道:“小弟綦毋潜,听闻王兄再三夸赞漱石斋诸师雅乐天成,适逢本月十五表兄府上宴请岐王与九公主等贵胄,家中虽有一班家乐,奈何有舞无乐,通共也就六七舞姬可用,伴乐之师竟是寻不出一个,我们想岐王殿下素日以通晓音律闻名,这席上演乐必定疏忽不得,是以连日来正绸缪访求名师入府演乐,可巧闻得王兄赞誉,今日亲耳聆听更是喜出望外,还望皇甫兄成全,万望诸师拨冗相和,成全表兄府上一出完美乐舞。”

皇甫熙忙恭谨回礼道:“原来是綦毋兄与穆兄大驾光临!弟岂有不应承之理?只是綦毋兄诗名流布,入我漱石斋,倘若不留一篇妙诗墨宝,弟可是不肯放二兄出去的?”

王维闻言亦爽朗大笑道:“哈哈!也罢!綦毋兄,你就赋诗一阙以充请师之礼,若赋得一阙佳作引动诸师乐兴,兴许三五日内排演出来,届时穆兄府上当席便演这新乐也未可知啊!”

綦毋潜闻言大喜,不消盏茶功夫果然作诗一首,众人交口称赞不绝,李谟李龟年海青笳汐等人果如王维所言捧诗研读爱不释手间便琢磨起和词之乐来,不消半日已然草成曲乐,直叫綦毋潜两人惊喜不已。

既得宾主尽欢,两下里便议定十五之期诸师前往穆府演乐之事。因此番乃是海青等人头一遭出宅往公侯府上演乐,皇甫熙连日里着实教导偌多礼仪事宜,众人一一谨记在心,一面加紧排演,只待届时交出一副完美答卷。

长安的秋高远绵邈,舞阳璎珞行歌与荷风苑众姐妹立于菊花台遥望远天秋霞,对面是落蘅苑与桂蟾轩众乐舞姬款款而立。秋风扬起众女裙袂,五色披帛与舞绸在风中翻飞,称的众姝宛如琼台瑶仙,有那偶然经过的奴仆侍婢全都看的呆了,立在台下便如木雕泥塑一般。

就着日前秋演的菊花台,众姝即将再展奇才各逞长技,以合舞之名,开展一场互探真才的斗舞之赛。

当先而立的便是姬子夜聂青枫与葛采莲三魁伶,分别身着红青紫三色霓裳,怀抱古琴琵琶箜篌各式乐器,乐音袅袅处嫣然一笑向舞阳等人道:“我三人意欲分别请教公孙姑娘、上官姑娘、周姑娘,不知三位肯赐教否?”

舞阳微微一笑:“久闻三魁伶乐舞无双,我姐妹原想寻机切磋一番。”

璎珞眼珠一转,决意不给对方选择机会,于是抢先道:“璎珞早就听说莲姑娘采莲歌与木樨舞独步内坊,可惜姑娘绝艺不肯轻展,平素难得一见,今日天赐良机,我欲与莲姑娘竞艺,不知莲姑娘肯与我这无名小卒竞艺论舞么?”不待葛采莲答言,又笑意盈盈向聂青枫道:“聂姑娘舞蹈风格与舞阳姐姐剑舞颇有相似之处,平日里也每常听舞阳姐姐慨叹无缘与聂姑娘切磋一番,今日这般难得机会,聂姑娘不挑舞阳姐姐竞艺可是说不过去呢!”

舞阳微笑看她一眼,转目向聂青枫道:“正是如此,放眼内教坊,唯有聂姑娘刚劲健舞最堪与我剑舞相竞,舞阳久慕青枫姑娘健舞风采,难得今日有机会合舞竞艺,还望聂姑娘不吝赐教。”

聂青枫闻听此言正中下怀,当下欣然应邀道:“我亦有此意,放眼内教坊,唯有你我舞技风格最为相似最堪相竞,倘若不选你竞艺,竟是难寻别个堪与合舞了!”

璎珞见状忙道:“久闻姬姑娘琴艺无双,除了行歌,我们竟也寻不出别个堪与子夜姑娘音声相和了,还望姬姑娘不要欺负我和舞阳姐姐单擅舞艺不擅乐艺,就与行歌姐姐一较高下如何?”

姬子夜心中暗道:“好个伶俐无双的丫头,三言两语便将主动权掌握在手,只是如此安排却也正合我意,我等原本便作此想欲分别与她三人相较短长,倒是正好与我们本来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亦微微笑道:“正是如此呢!周姑娘乐舞同擅,正与我舞乐双修异曲同工,除了周姑娘,内教坊我也找不出更合适的竞艺对手呢!”

舞阳便道:“既如此,便由我与聂姑娘竞艺,璎珞与葛姑娘相较,行歌便与姬姑娘切磋一二。只是我等是轮番上场,还是索性一同登场呢?”

这回不待璎珞抢先提议,聂青枫二话不说立马接言道:“我等竞艺合舞之后还有诸多姐妹想要借机与三位还有荷风苑扫红轩众姐妹切磋一番,倒是咱们一同登场省事的多!我与公孙姑娘占台左,采莲与上官姑娘占台右,子夜与周姑娘便合乐各自为我等伴奏,小半个时辰下来我等演舞演乐已完,余者众姐妹也可趁机上台各自切磋。”

舞阳璎珞行歌三人对视一眼,见皆有成竹在胸,于是微笑应道:“如此甚好。”

对面三魁伶与众姝亦是巧笑嫣然,丝带轻挥,作出邀请之势。

舞阳三人也毫不怯场,行歌怀抱琵琶方在台左坐定,舞阳与璎珞也各自挥剑舞绸微笑应邀,伴随着姬子夜琴声与行歌琵琶声悠然响起,两下里四姝也乍然起势,挥剑舞绸和乐舞蹈起来。

甫一起势,舞阳便惊叹于聂青枫健舞技艺之纯熟,先时桂月考核只见她歌艺超凡,却不想舞起剑来亦是这般英姿飒飒,且先前听闻她原是为了与自己比试这才在自己入坊以来这段时日里改舞绸为舞剑,不想短短时日里她便已然将两种舞蹈融会贯通,即便与自己这个多年苦练剑舞的剑术高手合舞亦不落下风。不由暗暗在心内赞叹难怪她多年雄踞内教坊三魁伶之首,果然是天赋异禀且心气高傲锐意进取不肯落于人后的才伶。且观她剑势颇为凌厉,一招一式竟颇有盛气凌人之意,舞阳于是凝神应对,起落腾挪间便拿出十分本领来全力比较。

璎珞却不同于舞阳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兴致高昂全神应对,固然身侧葛采莲舞艺高超不容疏忽,璎珞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玲珑心思时刻不忘小心提防台下周遭诸优反应,唯恐武撷梅程宣美偷施暗算。

果不其然武撷梅趁人潮拥挤便愈发靠近台上诸优,一面假作与程宣美谈笑,一面便不动声色扯坏手中珠链,众女披帛舞绸飘纱遮挡下珍珠坠地竟无人得见,又因欢声鼎沸,一时间竟连珍珠落地叮咛声也无人闻见。

璎珞却看得分明,她原是时刻警惕着她们的小动作,如今见果如自己所料,当下眼疾脚快于舞步旋转间便将坠地珍珠踢回始作俑者脚下。不想百密终有一疏,她只顾保护舞阳行歌与自己,却不防脚下失了准头,没将珍珠踢回武撷梅脚下,反倒误将一颗圆滚滚珠子踢到正专心舞蹈的葛采莲身侧。

璎珞正焦急不已,唯恐葛采莲误踩珍珠滑倒时,却见葛采莲舞步轻旋正恰恰避开鞋畔珍珠,舞绸轻挥间却又将珠子一带扫向舞阳与青枫二人斗舞之处。

璎珞正为舞阳担忧不已待要开口喊停时,却见说时迟那时快专心旋舞的青枫竟不偏不倚一脚踩在珠子上滑倒,眼见失了准头的剑尖竟指向行歌所在之处,舞阳忙挥剑格挡一击带飞青枫手中剑,再要伸臂相扶青枫时便已然不及,伸出的手堪堪只拂过青枫的剑穗与舞绸。

聂青枫一心与舞阳见个高低故此全神以对浑然不觉脚下异常,猛然间踩珠滑倒又适逢舞阳荡开自己的剑,这一跤便跌得惨痛无比,饶是她那等刚强每每受伤尤作无事状的人,此刻也只觉钻心疼痛再难起身。

舞阳璎珞行歌惊愕间俱停下手中动作,台上台下众姝齐齐大惊失色,姬子夜葛采莲亦匆匆上前搀扶,有那素日与青枫交好的优伶舞姬更是匆忙赶上前来惊呼不已。

舞阳看看自己被青枫挥开的手,见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满含愤怒,便知她定是以为受伤实乃自己所致,只是就连她自己亦不知方才瞬间细枝末节,一时间也以为青枫摔倒实乃自己之过,愧怍间便赧然不发一言。

武撷梅见状却厉声责骂发起难来:“公孙舞阳,你好卑鄙!青枫姐姐与你公平较量,你却偷施暗手行这背后伤人的龌龊事!输赢本来无碍双方艺途,你们如今这般卑鄙毒手暗算,青枫姐姐说不定这辈子都不能再跳舞了!”

程宣美见状也立马帮腔:“你们真是打的好精致算盘!青枫姐姐素来是教坊魁伶,如今你们要夺这教坊第一的头衔,明知竞争不过青枫姐姐,就使这等龌龊手段毁掉青枫姐姐艺途,接下来便无人能阻你们进身之阶了吧?”

璎珞见她们竟这等无耻贼喊捉贼,当下怒不可遏冷笑道:“真是无耻之尤!方才我亲眼看见武撷梅你扯坏手上珠链意图暗算我等,不想无意间伤及聂青枫,说到底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一语未完忽然醒悟,冷笑益发森然,“我差点忘了,以你们这等卑鄙歹毒心肠,就算聂青枫葛采莲也未必真算你们朋友,今天台上不管伤了哪个,结果都正如你意!若是我和舞阳姐姐行歌姐姐受伤你当然心满意足,可若是伤及聂青枫葛采莲你们也去了最强对手心头大患,正好又可再从中挑拨诬陷我等,一下子去掉两方最强对手,你这算盘打得才叫精明之至呢!论起卑鄙无耻,我可真该自愧不如!”

武撷梅急赤白脸呵斥道:“你这贱婢真是奸狡无双!分明是你们企图暗算三位姐姐,不想被我们猜中心思就来反诬我们!别以为你空口诬陷就能洗脱自己罪名,有聂夫人容夫人在,我们一定会叫你们这些卑鄙贱婢付出代价!”

璎珞正冷笑怒回“谁是卑鄙贱婢谁自己心里最清楚”时,只见众姝已然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道来,人群中聂夫人与容夫人携一身盛怒凛然而至,焦急不已挥开众人查看聂青枫伤势。

璎珞早知她们一来事态必定严重,却不想两人眼神中怒意竟似全然指向自己一行人,更不想聂夫人甫见青枫伤势气怒攻心,不问青红皂白便重重一掌甩在她脸上,直叫她半边脸上浮起通红的指印。舞阳急急上前拉过她时,她尚未全然从惊怒中回神。

“青枫今天要是有个好歹,看我饶了你们哪个!”聂夫人也不与她们多言,匆忙丢下一句厉斥便指挥众人将青枫速速送至医署诊治,临走时一个眼神扫过众人只觉冷如寒冰。

余下容夫人且不忙着处理青枫之伤,留在台上疾言厉色拷问众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都给我从实招来!我生平最见不得这等偷施暗手毁人艺途的龌龊事!今天不把这个卑鄙小人揪出来严惩不贷,我就不叫容仙泪!”

众人情知这次事故必定犯了她雷霆之怒,云牧尘等众姝虽然知晓舞阳等人必不会行这卑鄙暗算之事,只是眼下矛头俨然直指三人,又没有证据自证清白,一时间竟也不知要如何替三人分辩。

武撷梅见璎珞受挫本就大喜过望,此际越发得意洋洋抢先向容夫人回禀道:“方才我屡屡见上官璎珞眼神飘忽凝神关注青枫姐姐这边情况,又一再向青枫姐姐她们这边靠拢,想来便是趁机使绊子暗算了!公孙舞阳又在青枫姐姐跌倒之际故意挥剑,两人分明就是故意联起手来暗算青枫姐姐一人!”

璎珞闻言不由大怒:“反正现在我们势弱,要怎么诬陷都可以是吧?反正除掉我们三个眼中钉肉中刺正合各位夫人们心意,自然你们要怎么诬陷我们都迎合师意,岂有人会认真查询真正经过!”

容夫人怒意更甚:“臭丫头此言何意?你这是指责我不辨是非黑白故意冤屈你不成?”

璎珞急怒间也渐失素日冷静机敏之态:“我们就是蒙冤受屈了!真正偷施暗算的卑鄙小人就是你身边这个喋喋不休的贱婢,可惜就算你明知事件存疑,也不可能真处理自己徒弟,毕竟你们巴不得除掉我们这些没甚关系的荷风苑眼中钉!”

舞阳唯恐璎珞再挨打,忙上前拦住璎珞挡在自己身后,一面向气的柳眉倒竖的容夫人正言分辩道:“我观聂姑娘方才似是被脚底珍珠滑倒,可是眼下我们三人均未佩戴珍珠饰品,况方才我们均在用心演舞,又岂有余裕去分心扯坏珠链暗算聂姑娘?”

璎珞闻言也冷静下来:“此刻若要查明真凶,只消盘查下台上台下相隔最近几人谁是先时佩戴珠链现下又遗失配饰者便可一清二楚,又何苦一味听信谗言咬死我们不放?”

武撷梅闻言眼神一凛,当下急急回应道:“素日里我见周行歌常佩戴一条珍珠手链,如何今日不见?方才她离青枫姐姐又近,身侧又有乐器遮挡,想来若要偷施暗算最是容易了!”

璎珞情知她这是要拿她眼中看来最软弱以为最不经事的行歌开刀了,当下针锋相对道:“我却记得今日来时你手上是带着一条珠链的,此刻却怎么不见你显摆了?你腕上披帛怎么不拉上去了?”

武撷梅闻言恼羞成怒道:“你们自己无从抵赖,就只好拿我们周围这些不相干的人空口诬陷!若是连我们台周诸人皆要牵连进来的话,云牧尘也同我一般离得相近,她若要帮你们对付青枫姐姐采莲姐姐却也不为奇怪!”

舞阳眼看纷争间已将牧尘诸人都快卷进来,一时间也烦躁不已:“我们姐妹问心无愧,谁做了这样卑鄙事情自然心里有数,犯不着一味牵连其余不相干的人!只是青枫姑娘受伤终究因这场比试而起,算来终究有我之过,若定要有人担责,我愿承担错手挥剑不及相扶青枫姑娘之过,只是事实未清,还望夫人不要偏信一面之词错伤无辜,更不要带累云姑娘一干不相干姐妹!”

容夫人犹然盛怒未消:“哼!你倒有肝胆!只是你当此事是你家事由着你一个丫头发放?如此卑鄙无耻之徒,我留她在内教坊继续祸害我千辛万苦培育出来的弟子不成?这个偷施暗算的卑鄙贱人,我今天还非得把她揪出来好生惩处以儆效尤不可!”

话音未落,只听息夫人声音朗然应道:“容姐姐所言不差。这等偷施暗算的卑鄙小人,可得尽早揪出来重重处罚以儆效尤,别叫这等老鼠屎搅坏了咱们内教坊一锅好汤,毁了咱们千辛万苦培育出来的顶尖优伶舞姬!”

众姝为息夫人让出路来,舞阳璎珞等人见师傅到来顿时有了主心骨,不似先前茫然无助。

只见息夫人冷冽目光缓缓扫过容夫人与身后武撷梅等人:“只是容姐姐可得足够公正无私,别因为真凶是自家徒弟就不肯信不愿惩处了!这样祸害若是偏私回护,受害的可不只是我们荷风苑籍籍无名的笨徒弟们,就连教坊瑰宝的三魁伶都能无端受害,其他女孩益发岌岌可危了!”

容夫人正待反唇相讥,只见人群中楚夫人施施然走来温声止住众人争执:“今日之事,前后我尽知底里。只是你们各自心内早存成见,纵我此际说出元凶,想来此徒之师也未必肯信。况此事细究起来原非一人之过,故此我现下且不忙处置此徒。眼下青枫伤势未明,明日又有数场宴会原该由她列席。你们有空在这里争执吵嚷,不如关心关心青枫伤势,如若她明日不能列席,还得你们出人列席演乐演舞。都似你们这般争执吵闹不休,我内教坊还做不做朝廷乐坊了?”

见众人收声,楚夫人冷眼扫过在场众人道:“这个偷施暗算的真凶,旁人或许不知,我早早于高楼之上旁观从头到尾整场演舞,于个中底里却是再清楚不过。我现下且不忙发放,且看青枫伤势如何,若青枫伤愈如常,我或可从轻发落。若青枫万一有甚好歹,我必不轻饶!”言罢挥袖离去,再不多说半句废话。

容夫人见状亦冷哼一声携姬子夜武撷梅等人转身离去,余下息夫人率荷风苑等人众且先不忙着退走,反倒在台上台下四处搜寻起罪魁祸首的珍珠。

众弟子们细心寻找半晌,果然将数十颗珍珠陆续交到息夫人手上,息夫人留神查看半晌,冷冷向众弟子吩咐道:“剩下的也不必再寻了,我们也都回去罢!”

舞阳璎珞本以为息夫人定然对惹出祸来的自己颇为不悦,故此一路都颇为沉默,尤其是璎珞,料想师傅该正在生气,饶是平日里那般古灵精怪此刻也颇为惴惴。不想待众人陆续散尽只剩她们三个与云牧尘等人时,息夫人却收起寒冰铁板也似神情怡然向她们询问道:“可有受她们欺负?此番叫那起人寻到由头,可是要揪住你们不放了,尤其是伤的是聂青枫,聂芸萝脸都气黑了,又是偷施暗手,撞在容仙泪眼睛里那是再深恶痛绝不过的。想来从你们接受挑战答应斗舞的时刻起,就已经有别有用心的小人在图谋算计你们了。也亏你们运气好,方才竟有楚翠微出面止住容仙泪问罪,否则你们可就不只是挨几个嘴巴子这么简单了。”

“我方才亲眼看见武撷梅扯坏手上珠链意图滑倒我们,谁料竟辗转叫聂青枫踩到了珍珠上!舞阳姐姐当时原本意欲相扶,冷不防见剑尖指向行歌姐姐方挥剑格挡错开剑锋,我们早知她们有心算计我们所以早早提防,只是不想除了算计竟然还有嫁祸这一出!”璎珞念及方才形景犹然不忿,半是愤懑半是委屈向师傅解释道。

息夫人抬手抚着她鬓角安慰道:“我知道你们委屈,只是人家既然存心整你们,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太大破绽。”末了拿出方才命众徒捡回的珍珠,冷笑向众徒道,“原是内教坊众女最寻常佩戴的珠链,每月均定量配给所有生徒的寻常配饰。看来这起小人早就打定主意趁机算计你们了。别说只有璎珞你眼尖看到她动作,便是有其他人看到,我们荷风苑里诸人说的话聂容两夫人是断不肯信的,余者纵看到也绝不肯说。说什么相邀斗舞,分明就是趁机给你们下套!”

舞阳眉峰微蹙:“方才楚夫人说自己身处高楼从头至尾看见整件事情始末,不知她可有看到武撷梅撒珠?”

息夫人亦蹙眉沉思道:“楚翠微不是个不辨贤愚不分黑白的人,以她素来自诩公正无私的个性,倘或当真看到事件始末是断不会为了气我故意整你们的。如果真认为你们暗箭伤人也断不会容你们随我回来。看她方才的样子竟似有替你们开脱之意,想来纵不曾肯定武撷梅偷施暗算也相信你们实属无辜,否则以她性格当场便将你们处理了。眼下你们已不需再为蒙冤受屈烦恼,且留心演练舞乐准备明日宴乐罢!”

舞阳微微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师傅,我随身带有我们公孙家祖传跌打损伤药,平日里我们兄弟姐妹练武受伤时每每用来舒筋活血极效验的。我有心赠送助聂姑娘疗伤,只恐此际过去聂夫人盛怒之际仍以我为歹意,不肯接受灵药不说恐怕还要借机发难??????”

息夫人幽幽叹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心善??????我们荷风苑的傻孩子们怎么个个都如此慈善温软??????也罢,既是楚翠微心知肚明事情始末,你们待会就去见她一面,把疗伤药交给楚翠微让她送去给聂芸萝罢!她们不相信你们,楚翠微给的药总还是信的。”稍停看看几人,又补充道,“舞阳和牧尘去吧!璎珞行歌你们留下与我详细讲讲全部经过。”

一时舞阳与牧尘急急赶去送药,璎珞与行歌这里便将斗舞全部细枝末节一一讲来。璎珞心里始终好奇容夫人盛怒模样所为何来,此刻见师傅已然梳理分明,便斗胆将心中疑惑问出来:“师傅,方才我见容夫人好盛的怒气!虽然聂青枫也颇得她青眼,究竟是聂夫人门徒不是她亲自教授的徒弟,而且看她模样竟似不齿小人偷施暗算远远多过在意聂青枫之伤,这却是为何?”

息夫人端茶的手微微一顿,思绪刹那间飞扬牵引出当年豆蔻年华时沧桑旧事:“她这是恨屋及乌!想当年她妙舞仙姿独树一帜,舞艺不在我与楚翠微李雪月之下,谁知一场斗舞不知哪个小人偷施暗算也是这般扯坏了珠链害她滑倒,当时她伤的可比今日聂青枫还要严重的多,直接将好好的双腿给摔坏了!后来虽经神医诊治恢复泰半,究竟左腿还是落下了轻微残疾,平日里她巧妙遮饰你们不大看得出来,实则她左腿微有残疾,走路时微有不同于常人姿态。就这还是太医多年帮助诊治调养的结果。跳舞自是当年受伤之日便再也不能了,她这些年来也是以曲乐擅长,舞艺悉数传给徒弟,自己却是多年未曾跳舞了。”

璎珞正在恍然大悟难怪平日里看容夫人走路颇为作态,原来却是刻意掩饰微跛的左脚:“我说她素日走路怎么那般扭捏作态,还道是刻意张扬卖弄风骚,原来竟是为了掩饰左腿残疾!想来以她那般高傲心性,若是每每走路便出乖露丑是断断不能忍受的,故此费心琢磨出这样别致走路姿态,不知情者还以为是舞者特殊步法呢!”

只听息夫人叹气又道:“她之经历固然不幸,只是也未免太是非不分迁怒于人了些!当日我虽不曾见谁人暗算她,只是以我磊落性格如何肯去偷施暗手加害于她?偏她见我顶替她去了太极宫宴,就疑心是我暗算她,后来又疑心李雪月算计了她好取代她的位置,甚至也曾疑心到楚翠微头上。说起来楚翠微除了有负与我这些年来倒不曾见她几时有亏于旁人!李雪月才华亦在她之上,不犯耍阴招整她。要我说最可疑的当属聂芸萝—偏她还从不疑心只当自己人!这么多年来估计都还在怀疑我恨我罢!凭她怎么恨去罢!我息红叶行得正坐得直,半夜也不怕鬼敲门,爱怎么疑心怎么疑心去罢了!”稍停又不免叹息道,“只是可惜了你们这次碰巧又被算计,撞在她眼里那是怎么看你们怎么可憎,要不是楚翠微及时出面,只怕当时她便将你们定罪!”

息夫人一气将盏中残茶饮尽,思绪渐渐回转:“楚翠微也未必顶事儿,她一心认定你们暗算她钟爱之才,纵使这次不发难,逮着机会总要寻趁你们??????唉,一个聂芸萝不算,如今再加上这么个容仙泪,往后你们在内教坊的日子真是难上加难!”

璎珞行歌闻言也不禁黯然,眼下只看舞阳去楚夫人那里能否问出事情究竟要如何解决了,只是两院夫人偏见已存,恐怕无论事实如何,都难以扭转她们对自己的态度了。不想纵艰难寄名,后续仍有这偌多远胜寻常生徒的艰苦磨折。

息夫人似是看穿她们忧思,微微一笑安慰道:“出众之人哪有不碍别人眼的?想当年我们初入教坊经历的挫折磨难那可比你们现下经历的还多得多呢!不多挨几刀挫折打磨,怎么成就千人朝跪的大佛?往后的日子里挫磨还多着呢!就这点打击就灰心丧气,可不像我息红叶的徒弟?”

璎珞行歌闻言稍稍鼓舞起生气:“嗯,师傅的徒弟怎么也不能是遇事就退缩的怂包呀!我们不会一蹶不振的,像咱们这种金子,可不能就这么被恶言恶语恶意对待给糊住了!”

息夫人闻言欣然,璎珞见状又缠着师傅讲起当年风华正盛时风流往事,触动息夫人思旧之意,当下佯装不耐把她们与众徒撵去习舞。这边厢自己独坐赏菊时却仿佛又看见昔日与楚翠微豆蔻青葱言笑晏晏载歌载舞的和乐情景,却已是不知多久以前的难寻记忆了。

舞阳与牧尘来到楚夫人院中时正见到她遥望远山枫红惆怅模样,似是在思忆久远旧事般,倒是与她素日里清冷模样颇不相符,舞阳牧尘连唤数声,她才冷冷转脸:“来了?我猜着你们也是时候该来了。”

舞阳将跌打损伤药双手奉上,又诚恳备述自己姐妹三人绝不曾偷施暗算,却听息夫人只淡淡回道:“我自然尽知底里。只是此刻却并非我指出元凶事情便可顺利解决。须知疑邻盗斧的典故?”见舞阳牧尘点头了然状,楚夫人便又望枫续道:“无论是你们疑心她们,或是她们疑心你们,成见已成,纵使局外人说出事实真相,只要不与你们预想相符,你们总能找出局外人偏私一方的理由。此刻我纵使召集所有人替你们分辩是非曲直,她们也一定更愿意相信她们坚信不疑的‘事实真相’,就算我以我之眼见为实将真正罪魁祸首施以惩戒,那些原本厌恶你们的人也一定认为我只是在偏私袒护你们,下次她们仍旧会借机报复,你们纵使赢了这一局,输的那一方,也定会找机会报这一箭之仇。这些缘故,你们可明白?”

舞阳黯然:“明白。只是我想不明白何以我们姐妹甫入内教坊尚未正式入籍,便已然成为偌多人眼中钉肉中刺?我们只是想寻一方立足之地苦练乐艺舞艺,将来能够成为天下扬名的优秀舞姬乐伶,并不曾想要与任何人为敌,何以总有人要对素无嫌隙的我们心存敌意呢?”

楚夫人淡淡一笑:“你们想当第一,别人就不想当第一了么?第一,却只有一个。要争这个第一,你以为便那般容易?”目光转向舞阳,楚夫人似笑非笑又道:“说到尚未入籍便偌多敌意,你或许想过,正是因你们尚未正式入籍,所以引来的敌意便愈发多而且重?大家都在抢破头争这个第一,却有人从一开始就似乎比别人多得了许多厚爱,你说那些辛辛苦苦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人,是不是该觉着心有不满?”

舞阳待要分辩自己姐妹也并非一步登天,一样要一步一步来,实在不曾比别人多得一丝机会,却忽然醒悟事实纵然如此只怕在别人眼里也正如楚夫人所言,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方接着先前楚夫人第一之问慢慢回道:“第一,也并不一定只能有一个啊?大家原本就各有擅长,为何一定要抢破头去争同一个第一呢?健舞第一软舞第一,琵琶第一箜篌第一,美貌第一才艺第一,大家有无数个第一可以去创造,为何定要为了一个名义上的魁伶去争得头破血流呢?而且还有无数个第一是要所有人合力去创造才能诞生,大家通力合作又可以创造出无数个第一的头衔,曲部第一舞部第一,团队的第一可以让每个人都成为最优秀的‘第一’,想当第一的话本来人人都可以有机会公平竞争通力合作,为何这么多人宁可墨守成规为了固有的一个名头争得头破血流呢?”

楚夫人回首定定看她半晌,良久方郑重道:“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心性,这世界倒是简单美好的多了。”

转转手中药瓶,息夫人又轻叹道:“青枫伤势料想应无大碍,虽则需要时日疗养,想来应不至于致残。你等倒是好生筹谋自己该如何应对往后局面罢!你不欲与人为敌,人偏欲以你为敌。这个花团锦簇的朝廷乐府,可不是你心目中那般与世无争的桃源,不独你们寄名弟子屡遭磨折,多少入门生徒尚且多少烦难难与人讲,这些苦楚,你莫非从不曾听你师傅提及?牧尘总该有所了解罢?”

云牧尘正心有戚戚,见楚夫人目光转向自己,忙垂首应是,却见楚夫人目光又已经转向天际:“息红叶把你们保护的够好,只是身在是非场,纵使师傅再怎么替你们维护,终究免不了自己直面风刀霜剑,若是永远一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模样,只怕自身为人刀俎上鱼肉不说,还恐连累至亲至敬之人平白受牵连。”说罢转身自去,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嘱咐幽幽传来:“有些事情,缘分未到时机未至便不宜强求。时机成熟时,自然许多挫磨亦可迎刃而解。”

舞阳细细琢磨品味这话中意思,暗叹前日误会竟让自己不识高人,不想楚夫人竟亦有这许多宛如亲师的金玉良言告诉自己。

牧尘见她沉思良久,只得伸手在她眼前虚晃两下:“舞阳,既然药已送到,我们也该回去了。”

舞阳回神,笑笑与牧尘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