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底了，马上就是元旦。然而，这一天在北漂一族的眼里并不算什么，大家不是在忙着应付年底考核就是在准备各种年终核算，大街上走过路过的都是神色匆匆的行人，有的人正忙着去工作，有的人则刚刚结束了加班正赶着回家休息，他们的脚步或快或慢，但没有一个人人会中途停下。这也很正常，就算是春节这样最隆重的节日之一，依然有很多人选择留在这里而不是回家过年，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回去，而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时间，甚至没有资本选择离开。

叶子卿已经忙了好几天了，每天都是半夜才回家，刚一躺下没一会就失去意识一般睡着了，再睁开眼睛就发现已经天亮了。这段时间她有无数次想过干脆休假回家甚至是辞职算了，但是为了年终奖的数字好看一些，为了钱包能更鼓一些，她最后又咬咬牙从床上爬起来了。没办法，谁让她穷呢。好在经理自己也急等着放假回家休息，所以只要他们忙完这几天就可以有三天休假，叶子卿和同事们一边咬着牙坚持，一边期待起假期的到来，午休等闲暇时间围在一起聊一聊各自的假期行程，似乎就多了一点加班的动力。

袁飞同样也很忙，光是上周就赶了好几个飞机，到各处参加业界集会和讲座之类的活动，年底还要跟那些高净值客户，俗称有钱人一起吃饭应酬，希望他们新的一年继续关照。这阵子他刚从上海回来马上又要飞深圳，即使在北京的时间也大多呆在公司忙前忙后，几乎没有时间回家。也许是因为工作繁忙顾不得联系她，他甚至都没有打过电话来，只是偶尔发几条微信报告一下近况。叶子卿仔细一想，她和袁飞这几天几乎没见过面，明明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这几天却仿佛消失了一般，看着他的房间门总是紧闭，她甚至有了一种袁飞已经离开的错觉，这让她感觉很不好，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工作带来的副作用，她现在要比平时更加脆弱敏感的多，她觉得从没有哪一段时间要比现在更让她想念他。

只需要再坚持一天就要结束了，然而今晚又是一个加班夜，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叶子卿突然觉得有些气闷，于是站起身来，准备去楼下透透气。

站在公司门口，她看着对面耸立的一座座高楼大厦。这里面永远是灯火通明，每一个亮着灯的窗户里都是一个为梦想而奋斗的年轻人，他们仿佛不知疲倦般努力工作着，然而谁也不知道未来在何方。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看着这个偌大的北京城，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我究竟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北京？

她想到刚来北京时的自己，置身背着行囊，口袋里揣着父母给拿的半年的生活费，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大城市里，几乎什么都要钱。实习期六个月，衣食住行仿佛一个无底洞，无时无刻不想着把她吸进深渊中。那段时间她即使节衣缩食，月底还是几乎分文不剩，甚至交不起房租，三餐也只敢选最便宜的盒饭，更不要说去国贸或者三里屯喝咖啡这样只有那些衣着光鲜的都市白领才可以拥有的小资情调了。实习期结束，她如愿以偿留了下来，当时的她激动的甚至要飞起来，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大显身手，在北京闯出一片天。然而，却没想到三年不到，她竟然已经开始厌烦起这份重复单调而无休止的工作，甚至厌恶起因为生计而畏畏缩缩的自己。

公司的人打电话过来了，应该是催着她快些回来。然而叶子卿直接挂断了电话：她现在并不想上楼。看着手机屏幕慢慢变暗，叶子卿又将视线重新落回了街上的行人上。

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左手举着电话说些什么，右手则拎着路边摊买的宵夜，背佝偻着往前走，似乎很累的样子。仔细一看，这个年轻人有一张略显稚嫩的娃娃脸，看他的打扮应该是这附近的职员。叶子卿被勾起了好奇心，竖起耳朵却只听到什么十亿二十亿，路演之类的词，略一思索，突然笑出了声。她想起袁飞和她说过的金融民工装逼指南，初级阶段就是要在路上大谈特谈几十个亿的项目，这个年轻人大概已经入门了。

哦对了，袁飞。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又一阵轻颤。他总是看起来漫不经心，然而一旦认真起来似乎又无所不能。他就像以前叶子卿班上那些学习尖子，平时总是吊儿郎当，一旦考试名次出来又总是榜上有名，他的人生看起来太过顺风顺水，如果不是因为偶然，他们的世界似乎从来不会有交集。这样的他，身边的女人也应该是耀眼无比，迷人眼目的那种。对比起来，她那么普通，掉进人堆里就会立刻无影无踪。如果不是因要互相利用，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和她在一起呢？想到这里，她突然自嘲地笑了：叶子卿，你什么时候这样变得自怨自艾了，这一点都不像那个被打倒在地又马上爬起来的那个你。她使劲摇了摇脑袋，试图把脑子里的想法赶走，可能最近真的太累了吧。

电话突然响了，叶子卿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同事又在催促了。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接起电话。

然而并不是同事，对面的人语气有些疲惫，声音沙哑的有些失真，但她还是一秒听出来了。

“袁飞！”

“嗯，是我。”

“你回来了？”她的语气有掩盖不住的惊喜。

“对，我刚下飞机，正在往家赶。你在加班？”

他刚说了家，叶子卿只听到了这一句。

“我马上就回去！”她决定了，她要翘班。现在，立刻，马上，她要见到他。

她听到这人轻轻地笑了：“好，我在家等你。”

“好。”她正要挂断电话，袁飞却突然制止了她：“等等再挂，我有事要说。”

“什么事？”

然而袁飞并没有再说话，耳边只有他的呼吸声，叶子卿的心咚咚地跳着，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又或是什么也没期待。

等了大概有一分钟，她甚至怀疑袁飞那边已经挂断电话了，然而下一秒，他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现在刚好十二点，可以说了。”

“嗯？”叶子卿有些不明所以。

袁飞似乎很累，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弱，然而她还是听清了。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