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不尽人意
作者:高画芷      更新:2019-10-19 11:31      字数:3502

第四十五章:天不尽人意

潮湿、晦暗、孤寂。

太长久的孤独让时间变得太过漫长,为了打发时间,韦葭漪只能强迫自己去思考,随意思考些什么毫无意义的事情都可以。譬如绞尽脑汁去搜刮词句来形容自己所处的环境,她在庭院中站了足足一个时辰,最终从浆糊般的脑海中勉力打捞出这三个词汇,春雨后栖霞阁的夜晚就只有潮湿、晦暗和孤寂。

李瑁步入栖霞阁时见院内昏黑,正纳罕下人们为何不点上灯笼,没料到韦葭漪会站在庭院正中,猛然间见一人杵在面前倒真的被惊到了。

“你怎么站在这里?怀儿可睡下了?”李瑁的目光几乎没落在韦葭漪身上,越过她看向屋内。

韦葭漪勉强笑笑:“妾听管家说殿下尚未回府,想着殿下回来也许会来看怀儿,因此特地在此候着。”

李瑁平日里总会抽出时间来看望怀儿,今日因瑬心传信说张缈遇到难处才临时约她见面,他自然是无法提前告知韦葭漪不必等他回府,可实际上无论是否有事,他只是根本想不到去关照韦葭漪的事情而已。

李瑁在刚送走张缈不久便娶韦葭漪进门,那时候他实在没心情应对她,她虽说没什么不好,可是他对韦葭漪始终没什么感情。他的语气还是带着关切的:“这般孩子气,若孤今日不来你却要如何?以后不可如此,快进屋去,别动病了。”

韦葭漪微微垂眸:“若殿下回府后依旧不来,妾便自去歇息。可是以后妾还是要一直等待殿下,即便不为怀儿,也是为自己。”

李瑁的神情便不易察觉的暗淡些许,原本从张缈那里带回来的光华愈见削弱:“有时等待会使无望更加绝望,你如此聪慧,何必委屈了自己。”

韦葭漪抬起头,瞳孔因润湿而泛起光芒:“妾是殿下的王妃、是您的妻子,我只希望自己的夫君爱我敬我,我只希望能拥有自己的骨肉。”

李瑁的语气是很平静的,甚至比起平日的冰冷还多了点温度:“你是孤的正妃,孤自会敬重;你也是孤所有子嗣的嫡母,怀儿就是你的骨肉。”

韦葭漪忍下哽咽,她从来不承认失败、也从不让自己后悔,嫁给李瑁是她这一生最圆满的事情,她绝不会退缩:“殿下对妾实在太过敬重,成亲三年葭漪始终没有办法走近殿下。”

李瑁心中有愧:“孤生来淡漠,并不是有意疏远你。”

韦葭漪摇头:“当初在韦府别院,妾亲眼看到殿下是如何待张小娘子的,殿下为何不能像对待张妹妹那般对葭漪呢?可是葭漪哪里做的不对?不,不对,不论对错,只要殿下不喜欢,葭漪都可以改。”

李瑁耐着性子说道:“你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根本无须互相比较。你也不必为了孤湮没自己的天性,你原本是什么样子就该是什么样子。”

“可我究竟哪里不如她?她已经不在了,难道殿下要为她哀悼一世吗?”韦葭漪向前一步,不肯退让。

李瑁眸光渐冷:“孤看你今日是累了,该去好好睡一觉才是,等明日清醒了再与孤说这些。”

忍气吞声原本不是韦葭漪这样的女子的性格,可是她已经忍了三年,今夜终于鼓起勇气爆发出来,不达到目的她是不甘罢休的。她拉住李瑁的袖角,李瑁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想要抽出手臂,韦葭漪却更加用力地抓紧,音量也陡然提高:“妾已经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李瑁甩开她的手后扣住她的手腕:“够了,你吵到怀儿了。”说罢,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屋内。

房间内也一样昏暗,丝毫不是亲王府该有的样子,李瑁唤道:“莲忆、荷纹!”服侍韦葭漪的两个贴身婢女被叫了进来。

李瑁看着她们训斥道:“你们是怎么服侍王妃的?难道寿王府连盏灯都燃不起吗?”

见她们两个都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李瑁只得道:“还不燃上炬蜜?”莲忆和荷纹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去点上烛火。李瑁见荷纹在一边多余,无奈道:“荷纹,你去倒茶。”

李瑁转向韦葭漪:“你平日是如何管教下人的?都要孤一步一步教她们吗?”

韦葭漪凉凉地说道:“是妾不许她们点灯的,怕烛光映出影子来。这栖霞阁素来只有形只影单,又何必对影成双自欺欺人?”

荷纹将茶盏端到了李瑁面前,不想正值李瑁不悦,李瑁竟抬手将那茶盏拂落于地:“出去!”

荷纹看着地上碎裂的青瓷和尚在流动不知最终会静止在什么形状的茶水,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韦葭漪寒声道:“果真愚钝!莲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着收拾?”待她们二人清理干净后韦葭漪就将她们赶了出去。

他知道韦葭漪素来很小心的回避有关张缈的话题,既然她今日一定要提起,他也索性把话说明白:“你虽然替代不了云容,可你是这王府的女主人,若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又怎么对得起你寿王妃的诰命?”

韦葭漪的情绪有些失控,她抓住李瑁的手臂:“可她已经死了!她仅仅是贵妃的替代品而已,殿下无非是因为眼看着她死在思梧院才觉得愧对!难道殿下要为了思悼她而辜负更多的人吗?若我也去死,殿下会不会也去思悼我?”

李瑁气极反笑,因不想与她闹僵便提醒道:“休要再胡话,今夜之事孤不与你计较,你且好好思过。”说着轻轻挣开她的双手,转身欲走。

谁料韦葭漪突然哭着跪了下来抱住他的双腿,断断续续地恳求道:“我求求你,不要走。哪怕就这一次,留下来陪我,就当我求你了。”

李瑁无可奈何:“松手。”他转身看着发丝凌乱、珠钗松动的韦葭漪,当初在韦家别院那个有心计、有功夫、有权势的韦葭漪竟被他逼成了这样,他想劝慰几句却无可劝慰。他什么都可以给她,可是她要的是他的心,这个他给不了。见她如此伤心,他其实有些愧疚,他娶她不过是为了利用韦家暗中的势力,而韦葭漪却是一心对他的。

“起来,妆都哭花了。”李瑁准备扶她起来。韦葭漪其实宁愿跟他吵一架,可李瑁甚至不与她动怒,可见是一点都不在意她,她靠在李瑁的腿上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就在李瑁开始动摇的时候,韦葭漪的手无意中触到了他的佩玉,她素来是个心细的,更何况这佩玉雕工别致她曾经细细观察过。大婚次日,李瑁宿醉晚起,她看着他熟睡的俊颜觉得自己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她赤脚走在地上,丝毫不觉得凉,她替李瑁整理着昨日穿的吉服,将原本挺括的料子抚得更加平展。他随身的佩玉吸引了她的目光,那质如凝脂的和阗青白玉竟配了根样式与编发都略显稚气的绦穂。她没想到李瑁竟然会喜欢兔子,她抚着那佩玉的纹路,冰凉光滑的质地像泉水般化在掌心,不知道她无意之中碰到了什么,那佩玉竟分成了两半。

她吓了一跳,正在此时床上传来布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李瑁定是醒来了。她连忙去检视那佩玉,若是她弄坏了他心爱之物可如何是好?仔细一看才发觉这玉竟分阴阳两块,她将那佩玉复原,转身走回床边,李瑁见她光着脚忙将她拉回床上。他问她冷不冷,她用锦被将自己围拢,笑着答道:“不冷。”跟你在一起,又怎会觉得冷呢?

彻骨寒凉,韦葭漪抬起头,泪水顺着她白瓷般的皮肤汩汩而下:“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可如今这玉只剩下一半,穗子也换了新的,殿下迟迟不归,究竟在宫里见了什么人?”

李瑁知道她定是误以为他进宫见了杨玉环,他不肯解释,宁愿她如此理解也好过张缈的身份败露:“宫中之事,你无权过问。”他冷淡地撂下这句话后便拂袖离去,只留韦葭漪一人颓然瘫坐于地,仍然只剩潮湿、晦暗、孤寂。

那边张缈回到相思殿后心情甚好,一边小口嘬着瑬心备好的姜汤,一边翻看着近日的账目,突然疑惑地问道:“为何账上标注着要预备翟衣和青纱单衣的料子?是哪位公主要下嫁吗?”

瑬心答道:“是和政郡主。”

张缈一时愣住:“蔚姝……蔚姝要嫁人了!驸马是谁?”

不知为何,看瑬心的样子她似乎是不大喜欢这位驸马:“是河东柳家的柳潭。”

河东柳家自然是大族,可是相比京中众多贵胄之家却又差了一截,能郡主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可张缈并不记得京中才俊中有柳潭这号人物。

绾月没好气的补充道:“柳郎君长兄柳澄之的夫人是贵妃娘娘的八姊秦国夫人。”

太子这是在巴结杨家?他定是因为韦坚之事有了危机感。一直与前夫感情不睦的李瑜妡在郑巽过世后才刚改嫁薛康衡,希望李亨不要重蹈覆辙,希望那柳郎的为人配得上蔚姝。

她不能看着好姐妹成亲,却在亲手打理她的嫁妆。想当初蔚姝还说要做自己的小姑,私下里阿嫂阿嫂叫得亲切,而如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活在世上,这种感觉真是微妙。

张缈百感交集,现在已经无从想象倘若当初没有沈媛,她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崔嬿的屋子就是她在住,崔嬿喜爱的衣裳首饰也都穿戴在她身上。她也想象不出来若她现在仍留在寿王府会是什么光景,也许手把红曲泛舟于东苑、琵琶声笛声相合不绝;也许晓风残月当做美景良宵,风起不肯加衣,偏等他苦口相劝,待最后解下披衣让她被他的体温温暖……不能想象与李俶在一起生活,是因为有关他的一切遥远得像素不相识,不能想象与藜麦在一起生活,是因为有关他的每一瞬都美满得不敢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