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传言其一族九首人面，身似麒麟。
乃守天门之瑞兽——这些传说自然是凡人们一厢情愿的臆测。
真正的开明兽，乃凶恶、食人的妖兽。
为何事实会与传说有如此偏差？
根据灵九朱这千万年来的观察，发现凡人总会不自觉地将自己惧怕的东西神化。
试图通过这种自欺欺人的手段来减少心中的惧意。
就好比畏惧天上雷电，便编造了雷神的传说。
得知妖兽啖人，便建庙将其供奉——虽然妖兽仍然改不了吃人的习惯，但每年或每个周期由凡人自己献祭出一人，居然也比那妖兽自个儿出来兴风作浪要容易被他们接受。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诸如此类的方法虽然没有解决根本的问题，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凡人少了些许畏惧。
不论敬畏的是什么，总算是可以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其他的东西上面了。
正因为如此，那些凡人才会将人间变作如今这幅模样。
“不过你可真的比凡间古籍记载的还要丑陋不少呢。”灵九朱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身周环绕着淡蓝色的火焰，不断变幻出不同的形状，或是飞鸟振翅，或是花苞绽放，将深渊之下大半的空间染成了蓝色，虽然他的脸上带着笑，但那双眸子里却显得异常平静，“别生气，我只是第一次见到被人族修道者囚禁的妖仙，有些好奇——说起来那座石碑上记载的都是真的？你真的那么容易就被捉住了？”
接二连三的问题，让面前被锁链缚着的庞大身躯一阵颤抖。
只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那些黝黑的锁链。
若是看得再仔细一些，便能发现那些锁链之间有暗淡的蓝色流光依附。
随着庞大的身躯每动一下，那些流光就明亮一分。
“住口……放我……离开……”
沉重沙哑的声音从庞大的身躯中传来。
或许是方才动弹得有些太过厉害，从大妖威猛的身躯与铁链交汇之处的伤口中缓缓淌下些许暗金色的血液。
血液入水却不散开，宛如石块那般直接沉入水底。
在水中闪烁着柔光。
也不愧是妖仙，就算是伤口中淌出来的鲜血都不同寻常。
灵九朱看着沉入水中的大妖鲜血，眉头微蹙。
强忍着心里那种不顾形象潜下水中收集的冲动——不论如何，那些说到底都是开明兽的血，若是用作炼丹的药引……
“咳咳，那件事你就别想了，若非知晓你离开后会做些什么，我也不会再给你加固一下封印不是？”
灵九朱翘着二郎腿，一脸惬意地向后躺下。
此言一出，庞大的身躯才停止了挣扎。
原本这深渊之下被金色与蓝色的光晕照映得明亮，但此刻却再次归于沉寂。
水面波纹未平。
将淡蓝色的火焰光芒一层层推到崖壁的边角。
灵九朱正悬在面前大妖的头颅正前方，距离它极近。
甚至伸手便能触及到那张狰狞的人脸。
“交易……”
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一次灵九朱发现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竟是这大妖的腹部。
原本被黑色鬃毛遮蔽的肚皮裂开，竟化作了一张巨嘴。
甚至可以被称作裂口的巨嘴张开，露出里边两排尖锐的黄牙。
张口的瞬间，便有一股腐肉般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让灵九朱下意识地皱着眉头，飘远了一些。
但还是冷声应道。
“你还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百草堂……不拒客人……”
“那又如何，百草堂终归是我开的，我爱怎么做生意那是我的事情！”
“他日——我定成仙！”
血盆大口中传来一声狂啸。
唯一巨首上的眼珠子紧紧地盯着灵九朱。
才安静下来没多少时候的庞大身躯，再次挣扎了起来。
四周铁链颤动，带着清脆的声音。
黝黑的妖躯不顾几乎要危及生命的伤口，又是一阵颤动。
然后五指分别被封锁住的右手徒然握拳！
铁链径自穿透了掌心，随着一阵金铁交鸣的声响，那数根泛着蓝光的铁链竟是一寸寸断开，在离开手臂的瞬间化作齑粉。
整个右臂，燃烧了起来！
那是白色的火焰。
是纯粹的白，焰光分散，化作一片片羽毛的形状落下，与下方潭水接触的瞬间散开。
灵九朱见状，心里微微一惊。
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明明那些铁链是以逆五行灵物炼制，又增添了他独有的灵火，为何还是会被对方挣脱。
而此刻在开明兽右手手臂燃烧着的火焰，赫然是——
“和我——做交易！”
又是一声怒吼。
白色光焰中带着磅礴的力量，随着巨大的手掌朝着灵九朱的方向抓去。
只是还未过数息时间，大妖的吼声却是戛然而止。
巨大的手掌仅仅握拳，在松开来的瞬间，却不见那道幼小的身躯。
反倒是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戏虐般的笑声。
“我还以为你只是半步迈入了羽化的门槛，原来是早已羽化——一步登仙？怕是挣脱了束缚，早就登仙了吧？不过也亏你想得出那种办法来，当真以为仙界的接引使是吃干饭的吗？奉劝你一句——老老实实飞升仙界，到时候没人会找你麻烦。”
“唔——哦——！”
大妖发出一阵惨叫。
只是整个身子被束缚着无法动弹。
就算被强行挣脱开来的那条手臂，此时竟也无法动弹。
一点、两点、三点……
更多的光点从那只手臂中出现。
蓝色的火焰，如同破开了白色的茧的蝴蝶，在显现的瞬间却化作利剑。
数不清的剑，穿透了那条手臂。
直到那条手臂再次垂下，火焰才飞落一边，重新化作那道瘦弱幼小的身形。
“当年就算是真正的仙我都可以与之一战，更何况是你这还没有飞升的小家伙？”
灵九朱的脸上带着笑容。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有的故事都在按照他心里预计的路线走。
就算他心里编排的故事有多个结局，但这些都无所谓，只要达成他的计划就行。
心里正这般想着，却是忽地面色一变。
抬头看着某个方向。
原本身上平稳的气息，再次激荡了几分。
虽说只是一瞬，但无意间透出来的气息仍旧让困在枷锁里的大妖惊叫了一阵。
在那双眼眸中，透出惊恐之意。
“为什么……”灵九朱头微微底下，嘴里不停嘀咕着，“为什么就是不能让我安心一会儿……”
“该死该死该死……”
“混账……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死心！”
落下几句意义不明的话语后，便一脚踏空。
整个身子瞬间便消失在原地。
蓝色火焰消失，深渊底下再次变作原来的样子。
……
巨大的身躯被捆缚着。
想动弹一下都困难。
甚至心中的念头都有些滞塞，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似乎面前有一个人，可惜看不清楚——尽管如此，那个人却有足够让他离开的力量。
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离开？
为什么……
开明兽？
他在说什么？
是在说我吗？
百草堂？
那是什么……好像听说过……
唔——
好不容易挣脱了一点束缚，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害我？
我也是能够成仙的啊！
等我成仙了——我们再来比试一番谁更厉害啊！
该死……头更晕了。
面前的人，他的气息……为什么那么可怕？
他到底是谁？
我……我又是谁？
记忆有些残缺，似乎是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快了，快想起来了。
一切都将被想起。
一切还没结束。
飞升，成仙，成仙！
一切只为了成仙！
……
不知道走了多久。
包袱里最后一点干粮终于被瓜分了。
就连当做包袱的那块布如今也变作某个人的小棉袄。
虽然不觉得寒冷。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会有些失落。
她们已经在这条悬桥上走过不知道多少个时辰，悬桥并非只有一条道，有时候会出现很多岔路——那时候若是一个选择不当，便会走进死胡同，甚至前路也会突兀地断开。
眼前除了暗淡的蓝光之外，什么也没有。
流紫月有些疲惫。
是那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她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个鬼地方。
唱不出声来，喉间早已嘶哑。
双腿也颤抖得不听使唤。
那双手不知道刨开了多少断壁。
后背也已经没了知觉——虽然背后的少女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醒来，干粮就是在那时候被分完的。
现在是真的破釜沉舟了。
或者穷途末路更加形象一些。
与另一个女子——李玉枝互相搀扶着，一步步向前。
也只能向前了吧，除此之外再也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
蹒跚着。
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选择的岔道从前方断开了一片。
又见更前边的一片白光——是出口。
明明已经到地方了，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呢？
再也不能向前一点，下方便是不知几许深的幽潭。
前方已经没有了道路。
她有些茫然地侧过身，看向李玉枝。
又低下头。
少女巧正瘫在她脚跟，又有了睡意——实在是走了太久。
接下来——
是不是又要被那位前辈嘲笑着，然后接过对方的恩惠了呢？
或者说是交易？
那位前辈什么时候会出现？
正在心里纠结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本帝觉得堂堂仙人应该没有那么无聊才是，原来他也有如此闲情雅致，那么三位……是生了什么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