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

又是一个有点奇怪的名字，而且，没有姓。

当然名字奇怪正常，再奇怪也奇怪不过他那半机械半人型的身体，连他的身体都接受了，区区一个名字，伽奈表示适应良好。

没有姓就更正常。

伽奈自己都没有呢。

乐园时代从不缺孤儿。

*

彼此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后，时间也不早了，89757便提醒伽奈该洗澡睡觉了。

伽奈倒没异议，但她睡之前得先给十步安排睡觉的地方。

幸好这不算什么事儿。

伽奈的家很大，是独栋的小楼，这得益于她三位养母的积累。

不然普通居民虽然不愁吃穿，什么不用做也不用担心会饿死，而且只要愿意多生孩子，凭政府生育奖励就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但一些不愿意多生孩子的，或者想要再享受更多的，就需要付出点努力了，这也是虽然吃穿不愁，但大部分人都还要工作的原因。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伽奈的家很大，完全可以再住一个人。

伽奈直接把十步带到楼上自己房间旁边的一间房间，准备让他在这里睡。

但89757说：“伽奈，那间房间很久没有打扫了。楼下有打扫好的房间。”

行吧。

伽奈无所谓。

于是又到了楼下房间，果然干干净净随时都能入住。

伽奈兴致勃勃地给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十步介绍着各种房间功能，最后看了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和灰尘血迹（？），又问：“你能洗澡吗？”

人当然是要洗澡的，机器人则用专门的清洁剂和润滑油保养就行了，那半机器半人的呢？

十步愣愣的，火红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能？还是不会？”伽奈问。

十步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哎呀，是个傻的。

伽奈仰头望天花板，忧伤地叹口气。但既然是自己的人了，就算是傻的也要管呀。

当即撸起袖子。

不就是洗个澡吗？怎么可能难倒她！

“伽奈。”

89757眼灯一闪。

“浴室已经装载全自动洗浴程序，无需任何手动操作。”

说罢，它就伸出机械臂，把十步推到了浴室中间的花洒下面。然后指示灯又一闪，全自动洗浴模式启动。

花洒突然喷出一大蓬水，一下把十步坚硬竖起的头毛全部打湿，炸毛刺猬顿时成了淋雨小狗。

淋雨小狗，不，十步仍旧一脸茫然地看着伽奈。

“伽奈，时间到，你该洗澡了。”

89757对伽奈道。

“这个程序可靠吗？以前你怎么不给我更新？”伽奈狐疑地越过89757宽硕的机体，正巧看到墙上已经伸出一根机械手臂，正把十步身上的衣服扯下来。

所以这个机械手臂又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89757上前一步，又挡住了伽奈的视线：“因为你喜欢泡浴，这个程序目前只有淋浴版。”

是哦。

伽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伽奈，你该洗澡了。”

89757再次提醒一遍。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总是催啊，这就去啦。”伽奈头疼，心想自己把89757设置地太像妈妈是不是也不太好，连总是督促她不要拖延这点都一模一样。

伽奈走出了房间。

原本一直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刷机械臂揉搓的十步突然眨了眨眼。

“伽——”

“砰！”

房门被89757重重地关上。

*

时间不早了，等伽奈洗好澡出来，89757又立刻督促她上床睡觉。

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伽奈也有些困，虽然对十步仍旧兴致勃勃还有很多疑问，但反正已经拐到家里了，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她跑到楼下，想跟十步说晚安。

结果十步居然还在洗澡，浴室的门关的严严实实。

伽奈挠挠头。

这个自动洗浴程序的时间是不是长了点儿？

想是这么想，伽奈也没敲门，就在外面吼了一声：

“十步晚安，我去睡觉了，明天见！”

门里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但被隔音良好的材质阻挡着，只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点点，加上89757又在提醒伽奈上床，伽奈就忽略过去了。

跑回到自己房间，跟三位妈妈的照片说了晚安，蹦上床，伽奈又扭头看89757，随口说道：

“对了，89757，调回初始模式吧。”

89757眼灯一闪。

“……初始模式？”

“对啊，初始模式。”伽奈点点头，“我已经长大了啊。”

机器人的初始模式就是出厂默认模式，没有那么多情绪化个性化设置，就跟街上的巡逻机器人一样一板一眼，主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而不会有各种拟人的反应，更不会主动做主人明确指令以外的事。

其实大多数人家里的机器人都是这样的，不过是作为一个生活管家来使用，但用于陪伴和照顾孩子——特别是失去了监护人的孩子的机器人，则常常会添加各种个性化设置，力求让机器人像真人一样，用以填补孩子的感情需求空白。

但这只是短暂过渡，毕竟人不能永远跟机器人生活，机器人所有的感情都是虚假的，是编程好的一条条代码。

超拟真仿人机器人制造为什么一直难以发展？各种机器人造型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不酷炫甚至还大多丑丑的？甚至连情趣娃娃都严禁植入高级人工智能系统？

原因就是政府的不支持甚至压制，因为怕人们将感情倾注在外形甚至言行与真人几乎无异，但本质却完全不同的机器人身上，最后导致各种社会问题。

当然，据网络传言，政府最担心的就是怕人人都去爱机器人，导致生育率下降。

生育率可是各个大区政府最重视的政绩数据，没有之一。

扯远了。

总之按照惯例，一般的陪伴型保姆机器人会进行个性化模式设置，但大多数人在长大后都会将设置调回初始模式，毕竟长大后谁也不想再被当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对待，而且长大了还要被机器人当小孩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的话，可是会被人嘲笑的。

伽奈自觉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独立行事，也不再需要从机器人身上汲取虚假的温暖了。

所以她说：

“89757，调回初始模式吧。”

嘀。

嘀。

嘀。

89757用了三秒钟来处理这个指令。

三秒钟过后，它的眼灯变成默认的灰色，发声装置里发出默认的低沉无起伏的男声，称呼也从“伽奈”变成默认：

“是，主人。”

无论如何，机器人永远遵循主人的指令。

*

夜深下来。

伽奈沉沉地睡去，89757没有像往常一样整夜陪在她床边，而是按照初始模式的设置，去到门外客厅里，进入睡眠模式，然后插上充电器，给自己充电。

突然，楼下传来声响。

89757从睡眠模式中苏醒，拔下充电器，笨拙的机体“咔哒咔哒”地往楼梯走。

然而，还没走到楼梯，一道黑影就闪电一样从楼梯掠了过来。

那速度真的很快，已经远远超过人类所能到达的极限。

快到处理指令时间只需0.001秒的89757的警报系统都来不及响起。

“啪！”

后脑勺位置的总控制键被关上。

89757的眼灯熄灭，控制面板熄灭，变成一具彻底不能行动不能言语的金属死物。

黑影不再管失去反应的机器人，一步步走向了楼上的房间。

门被静悄悄地打开。

门里的少女安静地沉睡着，床头的小夜灯隐隐约约照出她的脸，那还有一点点婴儿肥，但总体已经是少女的脸，闭合的双眼，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子，红润的嘴唇，饱满白嫩如羊脂的脸颊……

黑影一步步走向少女。

他悄悄地、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

少女怀里抱着一个长长的等身抱枕。他轻轻地把抱枕拉出来，扔到一边，然后再悄悄地、一点点地，将少女揽进自己怀里。

失去抱枕的少女自动地缠到了他身上。

属于人类的温度、呼吸、心跳、皮肤一一与他半机械的畸形躯体同处一个狭小的空间，比吸血时那种彼此交融的合体感似乎差了一点，但躯体紧紧交缠相贴的触感却又给人一种别样的满足感。

令人怀念的满足感。

“晚……安……伽奈……”

他满足地呢喃着。

*

于是，第二天醒来后的此刻，伽奈一脸呆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金属胸膛。

“早……安……”胸膛的主人睁开眼，仍旧在不熟练但努力地使用着发声器官，“伽奈。”

“伽奈”两个字倒是叫地很熟练了。

伽奈终于反应过来，戳了戳眼前硬硬的胸膛，感受到那不同于人类，但同样良好的触感后，表情从呆滞变成若有所思。

“所以，这就是传说中的‘爬床’吗？”

男人的眼睛瞪大。

“还是叫——”伽奈又想了想，补充道，“自荐枕席？”

最后一脸天真无辜地歪歪头：

“你想跟我睡吗？”

“想的话就直说嘛。”

又笑眯眯地抛出最后一句：

“对象是你的话，我可以哦。”

十步：……

“咦，你脸红了！”

*

等到伽奈洗好脸刷好牙走出房间准备下楼吃早餐的时候，十步的脸仍旧是麻辣小龙虾一样红通通的。

而原本红通通的眼睛，此时就更红了，像烧红的铁，艳烈又滚烫。

就是一直躲开视线，不敢看伽奈的脸。

伽奈却感到新奇极了。

“是因为害羞吗？”她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发现……连金属部位的触感都从冰凉变成了温热。

顿时就更新奇了。

在政府鼓励生育的政策下，乐园里十几岁的孩子就很明白什么叫做恋爱什么叫做心动了，除了法律规定不能在成年前尝禁果以免对身体造成伤害外，其余能尝试的大多早早就尝试了，还是小萝卜头的孩子就煞有介事地谈恋爱的都不在少数。

对于恋情的态度更是热烈而直白，喜欢就表白，想要就直说，被拒绝了也不恼怒，因为那是非常正常的。

这也导致极少有人会有害羞之类的情绪。

所以发现刚捡回来的男人居然是个会脸红害羞的稀有物种后，伽奈简直稀奇极了，当即就摸眼睛摸耳朵上上下下上下其手起来。

而十步则一动不动地任她摸。

然后伽奈越摸，他的脸就越红，眼神也越躲闪。于是伽奈也越感兴趣。

要是伽奈肚子不饿的话，两个人不知道会摸到什么时候。

但是，伽奈肚子饿了。

男色再可餐也不能真填饱肚子。

于是伽奈终于停下了魔爪，牵着十步的手，一起下楼准备去填饱肚子。

——然后就看到了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显示灯都不亮了的89757.

“不……小……心……”

脸颊仍旧通红的男人干巴巴地解释。

伽奈：……

我信你才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