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颇有古风的三层小木楼,与相近建筑群的风格格格不入。所以为了不显得鹤立鸡群,它的周遭并没有其他建筑物。
只有一条保养得很好的石路与户陆大宅直线相连。
可见木楼的主人与户陆家族必有联系。
就外表来看,这栋木楼与铭慧公园旁那栋的样式一模一样。这木楼的前主人,正是俪衣。
捕疏还记得俪衣第一次入住这栋木楼时的样子。那时的她真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对当场所有人的表情,她看当时所有人的眼神,亦跟降落凡尘的仙子一样。
冷,冷甚冰霜。她眼中的不是“人”,而是“人类”。
“她是‘药师’。”父亲告诫他,“要永远对她保持尊敬,就像对我一样。”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懂“药师”的概念,确切地说,他不知道这与医生有什么不同。
医生只能归属于医院而存在,离开医院的医生会自动脱离这一行业。医院是公企,同其他许多公企一样,医院融于民众,又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民众,独立存在。医院不允许私营。也就是说,医院外没有医生。
毫无疑问,医生是伟大的职业,所以被特殊供奉也无可非议。
但是,医生治不好战斗女仆们的病,药师却可以让她们不再受那种伤。所以,捕疏能一直对她保持尊敬。
但那已经是后话了。
而当时的捕疏,则被她那遗世独立的身姿所震撼。所有人都一样,惊叹得无以复加。
但又有一个人不一样。
从那时,到现在,都只有她,能抓住俪衣的手,把她拉下凡尘。
“你就是俪衣吗?好漂亮啊!”
捕疏没有想到,当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俪衣会因她而改变。
没想到俪衣能不把他们当成“人类”看待,仅仅只是当作和“人”交流。
没想到俪衣能普通地和他们吃饭,没想到俪衣会给女仆装添加汉服元素,没想到俪衣能在外指导大家开辟田地,没想到俪衣偶尔也会被套上女仆装,没想到俪衣也会习惯穿上普通的裙子,没到到俪衣也会和她一起将头发染成黑色,没想到俪衣也会有那样美丽的笑容……
没想到这栋木楼也能迎来它的第二个主人!
是的,这栋楼的主人,除了俪衣,还有那个做出让人想不到却又不怀疑能做到的“她”。
她就是战斗女仆团的第一任团长,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团长。
虽然月儿、苹儿、灵儿是团长候补,但是她们都还小。因为大家都希望,她们小;因为大家都希望,现今的五队,只有一个、一个独一无二的团长。
她是当之无愧的团长。
她强大。她永远站在最前面,守护着所有人;她总是在不知道的某个地方,讨伐最多最强的敌人;她总是一个人,接下最难最危险的任务,然后微笑着平安归来。
她温柔。她会在家中耐心指导大家技艺,她会在大敌当前安抚恐惧的心灵,她总是在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大家面前。即便她不是女仆中年龄最大的,但所有女仆都心甘情愿地叫她“姐姐”。
她活泼,她嘴贱,她调皮,她迷糊,她坚强,她柔弱……
她,已经死了!
然后,俪衣默默离开了,在那么远的地方修了一栋木楼。那栋木楼和两人一起住过的木楼一模一样。
然后,香儿不再下厨了,成为了战斗女仆团第五队队长。那金色的双马尾不再放下来。
然后,父亲突然变忙了,有一天带回了一个叫月儿的可爱女孩。那月儿却是让所有人觉得很熟悉。
俪衣很自责,香儿很自责,父亲很自责……捕疏也很自责。
因为捕疏是她死前唯一一个伤害了她的人。
所以他不敢一个人去见俪衣,所以香儿对他很别扭,所以每次见到父亲他都会很有压力。
和所有战斗女仆们一样,她没有生日。
而今天,3月11日,是她的忌日。
今天,俪衣重新穿上了汉服;今天,香儿时隔太久又一次下厨;今天,父亲不论多忙一定会回来为她祭奠。
“为什么,偏偏也是今天呢……”
在黑暗的小楼前,捕疏喃喃自语。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怀念她的时候,我却想着另外一个人呢!”
捕疏握紧拳头。
“明明就是因为这个害了她,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来这里!难道就算她死了,你还要怀着肮脏的感情,来玷污你最尊敬的人吗?!”
对着草木拳打脚踢,捡起石头乱扔乱砸,折断灌木对花草施暴……捕疏一个人,陷入癫狂。
“你就是这样,伤害了别人,伤害了自己吗……”
鞋子被踢飞一只,手上满是伤口。血溅到石上,在月光下反射出点点光亮。四周一片狼藉,满是丑陋的痕迹。
“是啊,被班上大家无视,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呵……”
明明还有很多气力,但他却五体着地,无法起身。只得在肮脏中黯然神伤。
突然,黑暗中亮起了光明。
捕疏愕然抬头。
小楼里突然出现了微弱摇曳的橙色光亮,越来越亮,越来越晃。
捕疏猛然撑起上身。
轰——!
再也包裹不住那团光明,耀眼的火焰爆炸开来,小楼一瞬间支离破碎,木屑火花漫天飞射。
“啊……”
不断有东西砸到捕疏身上,剧烈的炽热气流冲击着他。他在这突然发生的华丽变故中,丧失了思考能力。
但是,火光中飞舞的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本色是金色的双马尾,本色是蓝色的女仆装。香儿,如断线的风筝,从已经破碎的楼中抛飞出来。
为什么香儿会在这里?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自己会来这里,她不也一样会吗?
“香儿!”
一股力量不由自主地驱动身体站了起来,捕疏跑了出去,浑然不顾危险。
“给我接住啊——!”
在那一瞬间,捕疏看到了香儿的女仆装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尤其是一根木棍深深地插入她的侧腹。她却不顾伤势,紧抓着什么东西不放。
捕疏瞬间眼睛充血,目眦欲裂。他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刺中,疼痛不已。
赶上了!
他张开怀抱,接住了香儿柔弱的身体,死死不肯放开。
剧烈的冲击,使得插入香儿身体的尖锐木棍弹出,鲜红的血液飞溅。
然后,冲势带着两人摔出了几米。
来不及回神,捕疏放开香儿,让她平躺到地上,紧紧按住她侧腹的伤口,但还是不断有血从他指缝中溜走。
“香儿,香儿!快醒腥,到底怎么了啊!”
捕疏大声的喊叫,似乎确实传达到了。香儿有些艰难地睁开眼。
“捕疏……少爷,你怎么也来了啊……”
听到那柔弱声音中包含的叹息,捕疏心酸不已。
突然,香儿想起了什么,剧烈挣扎,语气焦急道:“快离开这里!”
香儿一动,伤口顿时又渗出许多血。
“你先不要动,伤口裂开了!”
“危险……”
“你说什么?!”
“快走啊!”
香儿猛地将手中抓着的东西抵到捕疏胸口,竭尽全力想要将他推走。
然而捕疏怎么能够放下受伤的香儿不管?
但是,突然,他感觉到了危机。
他艰难地将头转向爆炸的中心。
在那猛烈燃烧的废墟中,一个被橙色火焰包裹的身影,仿佛浑然不受高温影响,步履蹒跚,一摇一晃地朝两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