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血湟水
作者:悲伤的白娘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34

俄隆心中疑惑,不明白匈奴大王子为什么问起这个。

二十多个年头了,先零羌人在西海休生养息,煮水为盐、捕鱼为食,再加上西海一带水草丰美,所以先零羌人部族一日比一日壮大。整个部族人口逾两百万,精骑将近八万余,若是战事大起、全民皆兵的话,挽弓之士少说也能凑上十五万余。

有了如此雄厚的资本,换成任何一个独霸一方的王侯首领,都不免野心膨胀、蠢蠢欲动,更何况反复无常、从祖上起就热衷于袭扰汉朝的先零羌人。

不过,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俄隆压根儿就没想说出来,否则,一旦让匈奴人知道了自己部族的家底,那还怎么借力打力?让匈奴和汉朝两个冤大头互相死磕,先零羌人趁机北上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四郡,南下陇西和汉阳,彻底封闭汉朝通往西域的道路,然后取汉朝而代之,实现称雄西域的目的,这就是先零羌王的美梦。

天下疲惫则枭雄辈出,看来,这个先零羌王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不仅不省油,还很不安分。汉朝在湟中和金城两地屯田,与其说是对先零羌人的威胁,倒不如说给了先零羌王一个借口。

??“大王子,容在下细细说与您.听”,俄隆的脸色一瞬间转变,由谄媚的笑变成深深的忧虑,“不错,我们的族人的确在西海安静的生活了二十多年,没有遭遇汉朝人的攻杀。但二十多年前呢?汉朝人蛮横无道,数次征发大军肆意略杀我们先零羌人,王子啊,您想想,我部族弱小,被汉朝人欺辱就算了,可汉朝人凭什么和大匈奴过不去?非得横ha一脚,把大匈奴排挤出西域?”?

??“闭嘴!”,雕陶莫皋一眼横过去,继而.一字一顿道:“告诉你俄隆,西域故地,我大匈奴一定会回去!”?

??“好!”,俄隆抚掌赞叹,“在下来之前,.我王曾有过交代,说面见草原大漠之王 —— 匈奴大单于之后,还让在下务必再见一个人,那就是大王子您。大王子志在青云之上,我王果然所言不虚呀!既如此,在下恳请王子劝劝大单于,和我们左右夹击,首先占据汉朝的武威等西北四郡,继而引军东南,进取金城、北地跟陇西,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大匈奴的精骑便可直逼长安城下!”?

“直逼长安城下?……”,雕陶莫皋眯上眼睛,脸上浮现出几.许兴奋,不过,这种兴奋劲儿一闪而过,接着便是一声长叹:“难得呀,你们小小的羌人部族竟有这份志向!之前你面见我父王的时候也看到了,我父王一心想在汉朝的羽翼之下安享太平,放马南下,估计不太可能”。

俄隆面见过呼韩邪单于,匈奴单于的意思他是明.白的。要不是在呼韩邪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俄隆也不会想到再去会会匈奴大王子雕陶莫皋。

听雕陶莫皋的口气,明显对他父王的懦弱心怀.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在匈奴,除了最尊贵的大单于之外,地位最高者当属左谷蠡王,而左谷蠡王通常也是匈奴王储,眼下大王子雕陶莫皋正是匈奴的左谷蠡王。

??既然匈奴大王.子有那么一点意思,俄隆觉得事情还不至于糟糕透顶。毕竟,现在的大单于已经老了,而且身体还有病,这两年,匈奴的大小事务有一多半是王子雕陶莫皋在处理?

对于大匈奴的这种情况,俄隆在设想一种可能,能不能说服王子雕陶莫皋打着单于的名号出兵,既成事实之后,匈奴单于再怎么怪罪也晚了。如果两家联手大破汉军,兵锋直指长安,在这种事关部族命运的大喜事面前,匈奴单于的怪罪还能有多大力量?最多高举轻放罢了。

有了这个打算,俄隆接着巧舌如簧,又是画下一张诱人大饼、又是翻来覆去的反复替雕陶莫皋权衡利弊,总之,言下之意就是鼓动大王子出兵,趁着汉朝守军不备,攻他个措手不及。俄隆想,一旦旗开得胜,接下来岂能不势如破竹?

“你们羌王有把握获胜吗?”,雕陶莫皋虽然心动,但仍存疑虑,有汉将陈汤奔袭三千里斩匈奴郅支单于首级的先例在前,雕陶莫皋不得不慎重。不管怎么说,汉朝在百余年间以强横著称,汉军几乎打遍了西域和北方的大漠草原,并且无往而不胜,写下“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言。

俄隆可没想那么多,对先零羌人部族而言,和

汉军交锋虽然胜少败多,甚至屡屡被汉军杀得落荒而逃、远遁西海以避汉军锋芒,但他们的羌王从来没有被汉军捉去砍下脑袋,所以,俄隆没有雕陶莫皋那种切肤之痛。

“王子,汉军没那么可怕,并非不可战胜”,俄隆信誓旦旦的说道,“在汉朝的陇西、汉阳和武都等郡,也有我们羌人繁衍生息,据生活在汉朝的羌人来报,汉朝近十余年疲惫衰弱,国内天灾不断、贪官污吏横行,就是汉民本身也多有不满。王子,你不知道吗,汉朝海外的朱崖郡,百姓造反作乱,汉军竟不能平,以致汉朝皇帝将该郡弃之不管,这些足以说明,汉朝已不复先前之强大!”。

雕陶莫皋自然知道这些事情,十几二十年来,匈奴呼韩邪一部打着交好汉朝的旗号,除了明里暗里得到不少好处之外,对汉朝的了解也日渐增多。没错,汉朝的确一天比一天衰弱,但他匈奴也好不到哪里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公然和汉朝决裂并与汉军开战,这着实需要莫大的勇气,弄不好,必将招来亡族灭种的祸端。

“俄隆,你们羌王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先回去,随后我会给羌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俄隆闻言大喜,屈身再拜道:“王子的胸襟气魄在下甚为佩服,有王子这句话,在下就可以安心回去领赏了!”。

雕陶莫皋并不觉得俄隆讨喜的话有多好笑,相反,他一脸凝重的交代俄隆道:“记住,此事切勿张扬!还有,你今晚就走,免得明日和汉朝使节照面,回去让你们羌王好生谋划,不战则已,战事一起,定要取胜!否则,一旦汉朝缓过气来,你们小小的羌族将有灭顶之灾!”。

“王子放心,这个在下明白,这就与大王子作别,回去向我王复命”。

雕陶莫皋点点头,跟着俄隆走出帐外,抬头见不远处的单于大帐中灯火通明,他的父王仍在陪汉使把酒言欢,胡笳、皮鼓之乐不绝于耳,雕陶莫皋于是放心的朝俄隆挥手作别,算是给这位羌人使节送行。

少顷,俄隆的随行牵来马匹,接过缰绳马鞭之后,俄隆转身对雕陶莫皋抱身一礼,然后翻身上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次日晨,王咸和许党向呼韩邪单于辞行,尽管尚有几分酒意未醒,两人却不愿再耽搁片刻,他们一心想着尽早返回长安,把呼韩邪单于一夜的好言好语原封不动的回禀给天子萧问天。

王咸满心以为,既然匈奴人有善意,那么珠儿和亲之后,应当可以再换汉匈之间数十年和平。其实也不用数十年,更化改制如果能够顺利实行的话,十年到二十年的时间,汉朝定然展现出一幅全新的面貌,远非今日可比。到那个时候,匈奴人的态度是善是恶都不重要,只要他不安份,就打得他安份。

六日后,王咸和许党回到长安,一进未央宫还未见到天子萧问天,王咸就明显感觉到一股不同往日的肃杀之气。

时值正午,往日里朝会早散了,公卿大臣应在各自署中休息理政,天子也应在宣室殿或者后宫诸殿。可王咸和许党在宣室、太常署、大鸿胪署等地方寻了一圈愣是没见到人,各处公卿署府的主官都不在,王咸最后在未央卫尉署小吏口中才得知,天子一早就召朝中两千石以上官吏赴前殿议事,到现在还没散朝。

“什么事议了一上午还没个结果?许党,你不觉得蹊跷吗?”,王咸一边往前殿方向赶,一边十分不解地问许党。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非大事,天子一般不会把两千石官吏全部召集到前殿,想来,朝中定然有大事发生”,许党不明就里的回道。

王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他一同出使匈奴的许党哪里会知道,再问也是多余,因而,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加快步伐,急匆匆的赶往未央前殿。

老远,王咸看到前殿的大门洞开,一溜长长的石阶上似乎增派了甲士值守。再近些,迈上前殿前的长阶,王咸和许党听见大殿里头传出天子的声音:“怎么,什么时候连小小的羌人部落都跳出来造反作乱、与我大汉为敌?!大汉朝现在是人尽可欺么!湟中、金城两地一万屯兵,猝不及防之下被羌人分而破之,四千汉军尸骨,把湟水染得血红一片,当地百姓惨遭洗略,你们说,朕这个皇帝还有什么脸面向我汉家子民交代!……”。

“什么!羌人袭了湟中、金城?!”,王咸大惊,当即在殿外站住脚步,和许党面面相觑。出了此等大事,难怪天子勃然大怒。

殿门外值守的小黄门见到太学宫祭酒王咸和骑郎将许党,当即屈身向前向王咸二人行礼,接着回头努努嘴,好意做出提醒,然后才问王咸道:“祭酒出使匈奴归来,这是要见陛下么?”。

小黄门一片好心,意思无非是说眼下天子动怒,未必是觐见的好时机。可王咸顾不了那么多,太学宫祭酒的官位与九卿同列,朝中发生重大变故,他岂能作壁上观?况且,王咸和太中大夫贾如一起领着更化改制的事,羌人阴袭湟水、金城的事情闹出来,势必对更化改制造成重大影响,这个,王咸不能不上心。

心里一急,王咸不等小黄门入内通禀,把许党的袍袖一拉,整了整发冠便大步慨然而入。

“臣王咸、许党出使匈奴归来,特来拜见陛下复命”,王咸和许党走至殿中伏地而拜。

萧问天有些意外,没想到王咸和许党恰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到长安,同时他心里一喜,王咸才从匈奴归来,匈奴那边的一举一动想必尽收眼底。羌人不可怕,说到天上去不过芥癣之患,难成气候,如果匈奴也趁机而动,对汉朝两厢夹击,那汉朝的江山必将遭受连连兵祸。如此一来,萧问天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将付诸一炬、成为泡影,而千疮百孔的大汉朝,将会彻底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王咸,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萧问天的神情稍告平静,单刀直入的问道,“朕想知道,匈奴人对和亲一事是如何答复的?”。

“回陛下,匈奴单于呼韩邪满口答应封大汉公主为阏氏,对臣等甚为友善,臣沿途也并未见到大队兵马集结”。

“匈奴人很平静?”,萧问天有些不信,“你何时离开匈奴营地的?在匈奴营地呆了多久?没有其它发现吗?”。

“臣于六日前离开匈奴单于本部,在单于大帐呆了一个晚上。一则时间紧迫,二则匈奴人也不允许我们随意走动,所以,匈奴人到底有没有不轨的企图,这个臣的确无从探查。不过,在臣看来,除了老单于呼韩邪,年轻一辈的匈奴人对大汉并无好感,甚至有些敌意”。

“敌意?”,萧问天点点头,环顾殿中群臣后说道:“诸位都听见啦?匈奴人的敌意!王祭酒六日前启程返回长安,军报上说羌人于三日前起事,谁又能说得清楚,这六日当中匈奴人都做了些什么?!”。

天子这一问,让王咸想起一件事情。返回长安途中,负责护卫的军士向他报告过一件事情,说是当夜无意之中看到一行五、六个人,装束甚为奇特,不像匈奴人,被带路的匈奴头领送出一处穹帐,打马向西南方向离去。那五、六个人后背上全都背得鼓鼓囊囊的,像要出远门的样子。

王咸和许党当时没在意,还取笑说胡夷行事就是诡异,大半夜鬼鬼祟祟的要出远门?笑过之后也就罢了,谁也没再去深究,但如今看起来,无意之中发现的这件事,恐怕并不是那么简单。于是,王咸将这个小细节当着群臣的面细细禀明给天子萧问天。

萧问天听罢一阵沉默。首先,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小事,联系到几天之后羌人阴袭汉军的举动,那些个装束奇特的人应该不是平常人,为什么趁夜色静悄悄的离去?他们在刻意回避什么?既然有匈奴头目相送,他们回避的肯定不是匈奴人,而当晚,匈奴单于本部除了匈奴人之外,剩下的就是大汉使节,难道他们回避的是汉朝人?

还有,今日朝议之前,萧问天问过丞相张禹,二十多年前,先零羌人曾经几次起兵和汉朝为敌,袭扰汉郡,被楼船将军赵誉的父亲,也就是历经武、昭、宣三朝的名将赵充国所败,不得已远遁西海。前无胜绩,如今胆敢卷土重来,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羌人显然不会打得这么有底气,要知道,湟中和金城两地,除了屯田的一万汉军,郡国的守军也有五千之数。

那么,究竟是谁让羌人有如此胆气,置先前败绩于不顾,向一万五千名汉军举起刀箭?除了匈奴人,还能另作它想吗?羌人和匈奴人,此两者一定暗通款曲,有所交通!萧问天作出了定论。

整个上午,大司马陈汤力主出兵平乱,而以御史大夫史丹、太仆王凤、大司农王舜为首的一班朝臣力行劝阻。丞相张禹、太中大夫贾如心想兴师动众,必定会让引而不发的更化改制横添变数,也不太赞同大司马陈汤的建议,向天子建言固守边郡。

萧问天不愿看到这个结果,有心准了陈汤的奏议,却苦于无法说服群臣,甚至对对丞相张禹和太中大夫贾如也有所不满。史丹、王凤几个提出反对意见萧问天可以理解,老jian巨滑的史丹不会看不透,有孝武皇帝的先例在前,一旦事情上升到关系国家安危的层面,朝野形成对外用兵的一致意见,那么天子便可趁机大大强化皇权,行心中欲行之事。

天子要干什么?天子要更改治国方略!而眼前对国家制度上的任何变革,都会影响到受益于当前制度的一群人,毫无疑问,史丹和王凤这些豪门大族,当属这群人之列。

相较而言,丞相张禹和太中大夫贾如在利益纠葛上的心思远远不及史丹,他们没有想到大司马陈汤力主用兵,其实是大大的帮了他们一把,萧问天之所以有气,在心里暗骂张禹和贾如两人昏聩,原因正在于此。

至于大司农王舜、大鸿胪等这些人也跟着反对,则完全出于国力、民生方面的考虑,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大汉的百姓艰难困顿,国库因为北方边郡的雪灾和辽地的用兵更为空虚,如若再对外用兵,王舜这个大司农就没法干了。

“御史大夫,刚才王祭酒所述之事,你有什么看法?”,正因为今日朝议如此局面,萧问天专门挑出史丹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