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白虹贯日(二)
作者:猫猫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074

我跟在这女人的身后踏进院门。她的绣鞋落地无声,轻得仿佛踩着风。衣摆略显肥大,腰肢的曲线几乎被完全掩了去,可是散出的韵味却是极少有的,只有那些真正的大家闺秀或是宫中的妃嫔,才能走得出这般优雅的步法。

除去她,随我一道进入院中的还有三名侍从模样的男子,皆是着一色石青的长衫,墨绿腰带,腰间悬有长刀。我的视线慢吞吞走过他们的脸,他们浑然不觉地垂随行。

一行人不声不响地过了三进院落,来到一间厢房前。我张望一圈,四面皆是棕色土墙,方才进来的那处拱门前已经站上两名石青长衣的侍从,留下一人跟在我身后。

这座院子里便只得那一个出口。暗自叹了口气,转头打量眼前的这间厢房。是普通官家房宅的模样,青黑砖墙,深红的窗棂与门扉,檐头绘着山水彩画。阳光落在长檐上,给窗纸罩起一层灰紫的阴影。加诸窗扇并未打开,想来房内是非常暗的。

那女子站在门前,对我轻声道:“杜老板,主子在里头等你。”

我挑了挑嘴角,缓步入内。

屋内阴暗,也未掌灯。透入窗纸的天光在这屋中显得绵软无力,只见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下翻滚飞舞。屋子并不宽敞,地上排放着一摞又一摞书,往内一些则是做工考究的松木书架,上面亦是放置了各式书册,视线随意扫过一丛,大多是些诗词曲赋之类的。

再往内,便嗅到了淡淡的麝香气味。

我忽然警觉起来,转过最后一排书架,眼前现出一幕低垂至地面的双层水色纱帘。纱帘后是休息使用的里间,隐约可以看见纱帘后的红木席面宝座上坐了一个妇人。

“来了?”

帘后传来她纤细的嗓音,带着隐约的沙哑。我与她隔着帘子对视,感觉得到她的视线如同有实体的刀锋掠过我的面容。她在暗,而我在明,我看不清她,她却可以看清我。

我地耳中听得见自己地心跳如擂鼓。脑中本能地猜测起她地身份。

她静静地打量了我半晌。又道:“你……多少岁?”

我愣了愣。确实不曾料到她会问我地年龄。于是恭敬地答道:“回娘娘。奴家已有二十五岁。”

纱帘后又是一阵沉默。麝香地气味袅袅婷婷拂过我地鼻端。

“你知道了。”语间不是疑问。而是笃定。她如是说道。“这样年轻。倒是个有几分灵性地。怪不得让天都府主簿也能大呼棘手……”

“不知娘娘唤奴家前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在我嗅到这股麝香气味时,便已心知肚明。只是我尚且还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身为宫中的嫔妃,为帝王孕育龙种,本是她们最重要的使命。可是现在,为什么要暗中购入堕胎与避孕的药剂?

难道,这个孩子是不能被留下的?或是……

我的脑中闪过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随之,涔涔的冷汗沁出额际。

“听说你的紫翠楼里,死了一个叫做燕舞的丫头。”她轻声细语地说道,“可有此事?”

呵,你不是都打听好了么,何须问我?

“回娘娘,确有此事。”

“……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她的嗓音仍旧很轻,仿佛害怕惊跑了面前的空气一般,可是这样弱不禁风的话语,却在无形中透出一股强大的威慑力。

“回娘娘,那燕舞是误食砒霜致死。”我小心地选择措辞,“其他的,奴家便不知了。”

“哦?……你当真不知么?”她的声线略略扬高了些。

我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声。

“主簿跟我说,你手上有一件有趣的东西。”她轻声笑起来,“可以给我瞧瞧么?”

我亦是笑:“回娘娘……不巧,奴家已将它送走了。”

帘后又是一通沉默,而后,她低低叹了口气。“杜俪兮,你既知本宫身份,便该明白,同本宫作对会有怎样的下场。”

我微笑:“回娘娘,奴家并不欲与娘娘敌对。奴家只是想向主簿大人打听一点消息……谁知主簿大人立时同奴家翻脸。奴家迫于无奈,这才将那物证呈与主簿大人。”

“天都府为帝都之眼目,自会持有许多机要与秘密。主簿大人身为天都府的人,当然不是什么消息都能告诉你的。”帘后的她并不恼火,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用小小一件东西要挟于他,他会翻脸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娘娘与主簿大人都是权柄在握的人,奴家一介草民,无力自保,只能以此来求取片刻的安宁了。”

“片刻的安宁吗?……现在,你不也落在了本宫手中么。接下来,你又要如何自保呢?”

我扬眸,眼中的笑意盈盈流转:“娘娘,不如同奴家做一宗交易?”

闻言,她沉默。

我感觉得到,无声之中慢慢膨胀的复杂意味。

她在向我示好……为了让我闭嘴,或者,为她所用。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约摸半刻,忽然,她敛了裙裾缓缓起身。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如何伸出手来,如何拨开隔在我们中间的纱帘,露出她的纤长手指。

水色的纱帘如阳光下的迷雾一般被她排开,她的眼眸扫过来。我不避不闪,迎上她的凝视。这个妆容精致绝伦的女子,其实年岁与我相去不多。黑色云鬓挽了简单的髻,却簪上了一组金灿灿的凤头衔珠镶玉钗,细长的流苏坠儿搭在肩上。眉心描着丹砂桃花,然而因着肤色暗淡,反而显得妖异。

她的眉梢微微向上扬起,只一瞥,便有了十分贵气。然而眸色黯然,贵气折作了病气,淡淡的麝香中还掺入了药草的味道。加诸身上的一身赭底暗金牡丹纹的华服,色泽极重,更觉她的面色不佳。

我微微一笑,垂下睫毛:“娘娘可是考虑妥当了?”

“……你,很好。”她的眉眼带笑,嘴角噙着一丝摇摇欲坠的高傲。半晌,她又道:“交易,我答应你。”

“娘娘是痛快人,奴家佩服。”我赞道,“不过,虽然娘娘答应了这桩交易,可您与奴家的身份并不对等……就某个方面来说,现在,奴家仍旧处于下风。所以,请允许奴家占个起手,不知娘娘可答应?”

她眉梢一动,略微颔:“……本宫允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定定地望着她:“奴家想要知道,崇武军为何会被调离帝都……以及,雉州的战况。”

她的眉峰微微蹙起。

“当然,娘娘可以选择告诉奴家不实的消息……那么,奴家手上的那件东西很快就会被送抵御史台。”我轻声笑道,“于娘娘而言,想必这并非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

这场阴谋的雏形已慢慢浮出水面,除非你自己也参与其中,否则这两个问题,决不会触及你的要害。

“……好一个咄咄逼人的丫头。”她说着,语间却是大片的无奈,“若是本宫就此扣下你,你不也同样无计可施么?”

“娘娘,奴家今日答应前来,心中已知绝无善终。难道您不认为,奴家已做好全部的准备吗?”我笑道,“若奴家逗留此处,要不了多久,一切就会大白于天下的。”

我不会将我的计划告诉与你,紫翠楼究竟有怎样的动作,亦不会透露那团绢帕的去向。我杜俪兮本就只是草莽之人,就算身败名裂也不过尔尔,而你——高高在上,所谓树倒猢狲散,因着你会牵连多少人,你自是比我更加清楚。

我的视线从她精致的凤头钗上收回。宫中等级森严,嫔妃的吃穿用度,一丝一也毫不能逾矩,能使用十二凤头钗的嫔妃,仅此一位。故而她的身份,我已了然于胸。

她叹息:“你为何如此肯定,本宫一定能回答你的问题?”

“娘娘,您不得不答。”

她深深地看着我,眼神愈见凌厉,仿佛要就此将我剖开来瞧个仔细。

“唉……”只这一叹,她脸上的光彩便已全数散尽,剩下的不过是灰败与不安。“时间也不多了,本宫姑且宁耐一时,答你便是。”

时间不多?这是什么意思?

“进来坐下说吧。”她将纱帘挂在两侧的铜钩上,重新坐回座上。我迟疑片刻,答道:“娘娘,奴家身份低微,不便与娘娘同席。”

“无碍,这儿不是在宫中,没有那么多俗礼。”她冲我弯了弯唇,“坐下便是。”

再无拒绝的道理,我称了谢,在她的另一侧坐下。她敛裾而坐,仪态万方。

“原以为你会向我索要些银两宝贝,想不到,竟是我看低了你。”她的眉梢微挑,眼底一片沉静。“可是,杜老板……我若回答了你这两个问题,你便当真走不出此处了。”

我一凛,心头掠过数种可能,强自镇定道:“娘娘就不怕……”

“我说过,时间已不多。等到那个时候,御史台,怕是已经不存在了。”

只一句,我感到背后猛地一凉,恍如十二月的河水倒灌入脑——原来如此!怪不得雉州的漠族大军按兵不动,怪不得宇文锐的崇武军被全数调离帝都,怪不得闻笛也……

雁州牧投降漠族,那竟然是真的么?

“所以您才要买藏红花和麝香?”我苦笑起来,“这么急着要与现在的朝廷撇清关系,连您与皇帝陛下的孩子也可以舍弃?”那可是后宫多少嫔妃渴求的龙种啊。

她的眼角一动,眼底放出巨大的光华来:“那老皇帝已年老体衰,我又如何肯轻易将自己交与他作践?”

我垂下睫毛,不语。

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就要谋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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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今天小更一下。

高考第一天……祝考生们加油!咱家的妹妹和弟弟都在考咧。

小**开始引入~皇后娘娘出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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