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温润如玉
作者:煤球丸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235

地府的天连着阴了七个日头第八天一清早终于压下乌云大片。

败灰色的云絮越聚越多越压越低酝酿至晌午时分乘着一股股小寒风飘下地府千百年来第一场雨。

淅沥的雨声和两军开战的消息一同传入五殿。

这场雨来的突然雨势不大雨脚却密。白小三站在檐角下透过重重雨幕看着远处一树梧桐被雨打的枝桠乱颤一颗心肝也好似那雨中飘曳凌乱的梧桐叶七上八下翻滚打旋。

夜梵此行一去也不知几日才归。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也不知夜梵是立于阵后运筹帷幄还是穿盔披甲冲锋陷阵。听说鬼族的地界气候恶劣也不知夜梵身边有没有个知冷知热的细致人。

白三的一缕相思情思到正酣处于胸腔内提起一口气探身望天想对月一叹无奈天边的乌云比自家榻上的棉绒被还厚上几分将天空遮得严丝合缝。白三眯着眼睛扫荡个来回连丝儿月光都瞧不到只得讪讪的收回身进房困个小觉再醒来窗外的细绵转瓢泼雨势愈的大了。

推窗一望窗檐上的雨水顺着瓦片滑落先前滚珠一般颗颗的砸现在却连成一线水帘似的挂在窗外。原先犹自在枝头挣扎的花叶也被一并砸下落红飞绿碎了一地。

白三摸着下巴看了会儿猛然想起自家的宝贝桃树同样在雨中饱受摧残也不知道满树的花骨朵还剩几许。当下随手取件外衫披上闪身出门挨着墙根往内院逛荡。

路过黑木头的房间时看见半开的房门好奇地凑过去一望一股扑鼻的酒香便迎面而来地上或躺或立放着三四个空酒坛孟婆委顿在桌旁手上抓着一坛子脚底下还有个没开封的。

白三看见孟婆就想起那面未还的梦回腿肚子瞬时一抽凝息闭气缓缓倒退出房正卡在脑壳处里间那位又支起身子举起怀中的酒坛子猛灌了两口。白三看着她倒白水一样往嘴里倒酒心下犹豫咬咬牙还是迈腿进了房。

孟婆平素再是泼辣到底也是个女子罢了。皆道女子若水孟婆就好似那红彤彤的辣椒水虽说辛呛了些却也照样将那根黑木头泡了芽。

如今黑木头不在。白小三觉得自己这个做兄弟地不能坐视不管。只轻手轻脚绕进屋。俯身唤了句孟婆。孟婆趴在桌上虚着眼睛瞟他一下。又闭了。小三从她手里拿下酒坛子。晃悠晃悠。只剩了个底儿。叹得一口气。将外衫脱下与她披上。再温一壶茶等她醒了好润润嗓子。

布置妥当。白三转身离开。无意间瞥到她脚下那坛没开封地酒。怕她醒了继续喝。只好揣在怀里一同带走。

狂风疾步走。漫雨一水汀。

院中地老桃树很是争气。在风雨飘泊中屹立不倒。衬着周围东倒西歪地萧瑟景象。更显茁壮。

白三安了心。看着一院子蔫头耷脑地花花草草。摇头晃脑叹句可惜。歪到一侧地脑壳还没摆正。目光却忽地定在了东殿方向。

那朵留给夜梵渡劫用的七色小仙花不知道搁在东殿哪一处屋中尚好万一是个露天的地界小仙花金贵如斯别再给雨打坏了。

白三将怀中的酒坛子倒了个手腾出右手甩着宽袖兜在头上一个箭步冲进雨中窜向东殿。

殿里的人都不知跑去哪里躲雨了白三寻了半天终于在个僻静处撞见了染春。

染春抱着胳膊倚在廊柱上望雨裙角被斜潲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大片。一双墨绿色的眼遥遥看着雨水眼神涣散一缕魂魄早不知神游去了何处。小三连着唤了几声染春姐都没反应最后干脆直接拉着她后撤一步染春才如梦方醒般回了神看着白三道:“小三?你怎的来了?”又看了看被拉住的手腕神情莫名。

白三放了她的手抬袖子揩揩脸上的雨水苦笑道:“染春姐我这没带伞还四处乱窜的淋了雨也就罢了你站在檐下还叫雨给打了个半湿这又算怎么个事儿。”

染春道:“一时想起了原先的许多事便没顾上别处。”

白三眨眨眼:“哦呀?甚么事情叫你这么出神?说来听听么。”

染春啐他一口道:“嘁怎么哪里都有你掺和殿下走了便没见你来过东殿这趟过来又是折腾个甚?”

白三见她不愿说也不再问只接着她话道:“来瞅瞅那朵七色琉璃花染春姐可知这花养在何处?”

染春抬手指了个方向白三顺势看过去眼角瞥见染春手中攥着的那根翡翠玉簪。

簪子是染春夫君送给她的定情物白三依稀记得染春和她夫君也是在一个下雨天相遇。染春出的这个神看来是出在她夫君身上。

染春在这边触景伤情思故人白三不好多做打扰再寥寥絮叨几句便起身作别。

将将跨出三步染春在身后幽幽一开口:“小三若是你有一日现你最亲近的人背叛了你你可会恨?”

白三转身纳闷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染春一怔又很快笑笑道:“也是许是让雨给淋糊涂了。”两手拍拍脸颊呼出一口气继续道:“你莫理我自去忙你的。”

白三担忧的看她一眼斟酌再三还是答道:“若是最亲近怕是恨意难生罢。”

染春已背身回去望雨似是没听到也没再说话。

养小仙花的房间挺好找就是远了些。白三跑到房门前时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

天色渐晚大雨淋漓斗大的雨点敲在房瓦上叮咣作响。

白三捋捋头攥出一滩水再拧拧衣袖再挤出一滩水。夜风一吹嗖嗖的往衣裳缝儿里灌遍体生寒。白三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忙拍开门一猫身儿钻了进去。

雨打乌云散藏了一天的月牙终于露出脸惨淡的月光沿着大开的房门投进屋冲淡一室昏黑。

白三搂着酒坛子哆哆嗦嗦前行两步一抬头正瞧见屋中央的一小池寒冰水水面上供养着一朵七瓣花小花外围着一层莹白的结界光光圈旁站着一个人。

白三望着那人顿时愣了。

那人侧过脸一双清冷的眸子也望着白三。身上银白素纹的儒衫融了月色格外扎眼。

白三干干一笑:“珏儿。”

崔珏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白三干干再一笑捧起怀中酒坛子道:“来~~请~请你喝酒。”

临窗小桌面对面坐了两个人挤得满满当当。烛台没有借着月光打亮儿。酒盅也没有拿了茶杯凑数。酒是黑木头私藏的陈年好酒拍开封浓郁的香气一下子就散出来。

白三举杯小抿一口看两眼崔珏忽的笑出了声。

崔珏端着杯子的手一顿抬眼看他:“笑什么?”

白三笑吟吟地道:“认识了你这么些年你喝酒的这个架势却不曾变过。”说罢也坐正了身子将耷拉在桌面上的左手收下去学着崔珏的样子右手端杯并起手指捏着杯口末指托着杯底平递到嘴角这才斯斯文文的喝了一口。

崔珏唇边染上丝笑意:“我倒未曾注意过。”

白三道:“那年我缠你拼酒你便是这样中间隔了多少年到现在你还这样。”

那一年白三亲手种下的桃树尚青涩不过一人多高。白小三一手夹个酒坛子金刀大马的往廊口一横将刚出书房的崔珏拦下死缠着要请吃酒。崔珏按着额头应了。酒过三巡崔珏面色如常小三不省人事。

崔珏小饮一口道:“旧事了难为你还记得。”

白三嘿嘿两声道:“我当时就寻思把你灌醉了是不是就能多点人气儿。”

崔珏这个人什么都好唯一个缺点就是太冷清莫名透出一股子疏离感。白小三没事了总去闹他闹了那么些年崔珏还是那个崔珏做起事来一丝不苟为了地府鞠躬尽瘁。当之无愧的铁面判官。

白三曾想崔珏心里装着整个地府不似自己眼前只寻摸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真是顶顶的钦佩。

直到从梦回里走了一遭白三才恍然原来崔珏并不是生来就是这幅清冷模样原来一池寒潭被冻成冰坨子之前也曾是一汪清澈流婉的碧水湾。

千百年前那个唤作雅然的少年谦和有礼温润如玉相貌清俊唇角携笑。一头黑流水般披在肩后松松垮垮的用绳线拴住梳不拢的零细碎便随性的散在耳鬓边端端的风华正茂写意风流。和如今的崔珏相比判若两人。

夜左晗寿宴过后的第二年雅然亦被送来了五殿扎在一群公子哥里白洁的儒衫穿在他身上看着总比别人亮上一些。

远处的墙垣后树荫下时常见到颗圆滚滚的小脑袋探头偷瞧雅然有时装作没看见有时眼神互相撞上了就冲那边温和一笑。躲在暗处的小夜梵就甚扭捏的掉身跑掉。

如此偷望了一年小夜梵便走近了些在雅然周围兜圈子。如此再兜了两年小夜梵开始跟在雅然屁股后面到处跑。如此追了五年小夜梵终于功德圆满肥乎的小手拽上雅然的衣袖没再放开。

雅然拖着条小尾巴不恼也不烦笑意染眉梢春风渡满面。

杯中的烈酒过了喉辛辣一片白小三猛地一呛一句憋在心里的话就这么呛了出来:“珏儿你心里头最重的那一个究竟是这扬善除恶的五殿还是坐在阎罗位上的夜梵?”

话一出口白三就悔了。

许是月光太柔许是酒意醉人崔珏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静静看着白三不动也不说话。一双琉璃色的眼暗流涌动眉宇间竟生出一抹淡淡的悲伤。

白三眨眨朦胧的眼正要再看回廊上忽的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黑影冲进屋里狠狠的跺了跺脚周身的水珠胡乱甩开。

白三斜睨着眼看那一棵小青葱变成水芙蓉心情大好。

小青葱丢开纸伞跑到崔珏面前背对白三哼唧一声道:“黑灯瞎火的这五殿连个烛台都没么真够寒酸了。”

白三将杯子搁桌上拢拢袖子正想说嫌这里寒酸你死赖着不走作甚趁早哪来的回哪儿去吧。

话未出口窗外倏然闪过一道雷。

雷光乍现一瞬之间映亮了天小青葱的背影陡然一现身若拂柳纤细单薄黑亮的长梳在身后尾处挽了个稀松的结。

喝下的酒果然上了头白三揉揉眼小青葱的身形越看越熟悉似乎和年少时的崔珏像了个七成。

天雷滚滚霹在院中噼里啪啦咔。

小青葱的声音响在落雷后的一片沉寂中格外的清晰:

“哥不如随我回了十殿吧。”

煤球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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