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观四杰
作者:冰原画蝶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925

杭州,西湖,正是暮春时节,西子湖畔杨柳婀娜,岳王坟边古柏纳新,正是一年之中大好风光,此时正值黄昏,白日里西湖上游人虽然众多,但天色已晚,此刻也都渐渐归去,白堤和玉带桥上游人已是屈指可数,但苏堤上却有三十余名书生,正自聆听一名白衣中年文士侃侃而谈。那文士道:“各位同学,尔等可知咱们现今所在的苏堤,是何人所建啊?”众学生回道:“是北宋苏学士所建。”那文士颔首道:“不错,我现下读一首苏学士的诗,尔等听听,谁若能讲对此诗大意,或是此诗因何而作,那么明日早课,我便送他一幅五尺山水。”众学生闻听那文士说要送五尺山水,都大喜,催道:“先生,你快说来听听。”那文士淡淡一笑,吟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装淡抹总相宜。”那文士刚刚吟完,一书生即大声道:“先生,此诗甚是容易,大意是说这西湖,晴天时水光潋滟,下雨时山色奇好,如果把西湖比喻成美女西施,怎么打扮都是美好的。”另一人未等那书生讲完,大声反驳道:“赵固,你这般说来,捅破天算也只不过是理解了六成字面意思,完成未领悟苏学士在此诗中的意境,此诗精妙之所在,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似你这般死套生硬的说将出来,便如焚琴煮鹤,暴殄天物罢了。”那被呼做赵固的学生怒道:“王博,我说得对与不对,自有先生评论,你满口胡诌,什么焚琴煮鹤,暴殄天物,真是岂有此理。”那王博道:“你本来说的就是,不然咱们且听先生评判。”那白衣文士见二人争吵,半丝阻挠之意也没有,待二人吵完,方目视一清癯俊秀的少年书生道:“伊愿,你对苏学士此诗有何见解呢?”那俊秀书生:“先生,此诗虽然明里是写西湖的旖旎风光,但内里却寄寓了苏学士在此地对初见佳人的内心感受。”那文士颔首微笑道:“不错,不错。”初时解析的赵固闻得先生对伊愿廖廖数语深表赞同,心下大为不服,道:“先生,伊愿所说不过妄揣诗意,此诗虽然提及西子,不过只是比拟之法,若是伊愿真正了解,便说得详细些,否则我等不服。”那文士道:“伊愿,你且说出来大伙儿听听。”伊愿道:“是,先生。”随即停顿一下,郎声道:“此诗是东坡居士被贬杭州任通判时所作,一日苏学士和几位朋友游览西湖,宴饮时召一班歌舞助兴,领舞的王朝云舞技高超,美丽非常,舞罢王朝云换上淡妆侍酒苏学士,苏学士见王朝云铅华洗尽,清新淡雅,楚楚可人,仿佛空谷幽兰,丝丝芳香泌入诗人内心,适逢西湖之上,本来艳阳高照,波光鳞鳞,突然天气一变,阴云密布,烟雨濛濛,别有一番风景,此时湖山佳人,相映成趣,诗人灵感突至,因而挥就。”伊愿说罢,那起先不服的赵固再无语,那白衣文士道:“同学们,天色已晚,尔等速回家罢,明日早来书院。”言毕转身离去,众学生也各各回归。

那白衣文士姓顾,名平章,是杭州府著名的大观书院讲书,精于书画文章,尤其擅长山水画技法,杭州文坛人送美称顾山水,大观书院四杰之一,仅次于大观书院院长文荆川,其它二杰黄和旭和莫高声也同为大观书院讲书,顾平章父亲顾希言为当朝名闻天下士林的监察御史,书画文章更是了得,因此顾家在杭州文坛颇有声望。他授课方式独树一帜,此次不在书院授课而改为西湖苏堤,借景实授,便是一例。

且说那被呼做伊愿的少年离开苏堤,急急向城西行走,不一刻到了城外一座茅房,那茅房以楠竹为柱,青竹做壁,上盖茅草为顶,共有两间半,屋外四周都种了一些茶花,此时正值暮春,茶花尚未开尽。看去竹屋虽然颇显简陋一些,但有花有竹,加之茅屋四周非常干净,仍然显得静美温馨。房内一妇人听得院内脚步声响,呼道:“愿儿,放学了吧?”伊愿应道:“是的,娘亲。”那妇人道:“快洗手吃饭罢,饭在锅里。”伊愿道:“娘亲用过了吗?”那妇人道:“早已用过,今日你回家比往日晚了太多,不知在外耽搁什么?”伊愿道:“今日顾先生在苏堤上讲解苏学士诗词,是故晚回了些。”那妇人正是伊愿母亲,姓孔名郁,看去年约三旬开外,青衣素面,面容清秀,此刻正在房中修补一件粗布白衣。伊愿至厨房装了白饭,挟了几根青菜,坐到青衣妇人旁边边吃边道:“娘亲,也不知怎的,我这几日修练父亲的凌云剑法,感觉进步艰难,似有退步之嫌。”孔郁道:“这凌云剑法是你师公‘荆楚神剑’余子川名震江湖的绝技,当年你父亲追随剑圣祝商在浙江抗倭,和倭寇大战时人皆畏之如虎,你修习不久,自然无法理解它的威力所在,我看你这几日定是偷懒耍滑,不思进取,方才对我这般说来。”伊愿叫屈道:“娘亲,我怎敢偷懒,我日日勤练,三更便已起床,院内茶树可以作证。”孔郁笑道:“你这孩子,没有偷懒便没有偷懒,偏说什么茶树作证,古灵精怪得很,想那茶树又怎可开口说话呢。”伊愿笑道:“娘亲,我若不如此说来,你又怎肯一笑呢。”孔郁淡淡一笑道:“傻孩子,笑归笑来,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你父亲和我的期望啊。”伊愿道:“是,娘亲。”当下伊愿吃毕收拾好碗筷,一宿无语。

大观书院为江南闻名的书院,座落于西湖畔的万松路旁,书院主分三进,第一进以礼圣殿为首,第二进为六艺馆,第三进为藏书楼,相传书院内墨雨亭为南宋古迹,一代理学大师朱熹和本朝心学祖师王阳明都曾于亭内歇休开示,其它如箭马场,佳木阁等亭台楼阁交叉有续,大小院落不计其数。

翌日清早,伊愿别过母亲上学,刚到大观书院门楼,一人双手叉腰,挡住去路,拦路人大声叫道:“姓伊的,你昨日在苏堤获得顾先生的五尺山水,识相的,等下拿到后乖乖交还给我,否则让你好看。”伊愿一看,是同窗王博,不禁笑道:“我又不曾亏欠于你,因何要把顾先生的山水给你?”王博道:“小子,你别太不识相,你可知道顾先生的山水在杭州城可是珍品,我家师妹恳求多日顾先生也不肯给,昨日凑巧你得了先生的山水,你将那山水给我,我再送给师妹,岂非是宝剑赠英雄,好画送佳人,若是一不小心,或可也同苏学士和王朝云一般成为千古美事。”伊愿听得内心好笑,心道你也配和苏学士相比,嘴上故意期期艾艾道:“美、美…事?”王博道:“自然。”伊愿道:“容我得到再说罢。”避开一步,绕过王博,直向六艺馆行去。王博大声嘱咐道:“姓伊的,你别忘了。”

这一日早课,果然顾平章并不食言,将一幅五尺山水交给伊愿,伊愿收到后并无表示,气得王博在伊愿背后瞪眼挤眉,伊愿只做不知。中午散学,伊愿快步离开艺馆,在书院内由走变跑,王博紧随其后,穷追不舍,伊愿道:“王兄,此画是先生赠予我的,你何苦如此?”王博气喘吁吁道:“姓、姓、伊的,你存心拆我的台,让我在师妹面前好看。”伊愿道:“此话从何说起,不过我也喜欢先生的山水,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王兄,你我本是同窗,何必呢?”王博骂道:“姓伊的,你小子便同你这姓一般稀有古怪,你快些给我便罢,不然我打得你皮开肉绽。”伊愿恨他强抢明要,故意气他道:“不要乱来,这是书院,被先生看到须是不好。”王博追得满头大汗,眼见明明就要一把抓住伊愿,可关键时刻伊愿脚步一偏,终是功亏一篑。可恨那伊愿在书院里东西乱窜,又拿言语刺激,王博愤怒至极,追得兴起,突然飞起一脚,向伊愿后背踢去,伊愿虽然身法灵活,但王博这一腿实系偷袭,又快又准,已是避无可避,眼见得就要中腿,突然噗通一声,王博自己重重摔倒在地。伊愿回首一看,惊道:“王兄,摔得如何?”王博叫骂道:“是哪个龟孙王八蛋暗算老子?有种的站出来给老子瞧瞧?”话音刚落,一白衣文士淡淡道:“小不姓龟,小姓莫,叫小人出来,王先生有何指教?”王博定晴一看,正是书院讲书,教自己的先生莫高声,不由连声道歉道:“学生不知是先生,多有冒犯,学生该死,该死。”莫高声道:“该死倒是不必,你这一腿,倘若真要踢中伊愿,他若不死,只怕也落得个半生不能动弹。王博,你和伊愿到底有何仇恨?”王博站起身来,低声嚅嚅道:“也没什么,只是相互追逐嘻戏,仅此而已。”莫高声转身问伊愿道:“伊愿,果真如此吗?”伊愿道:“王学兄今日上午与学生打赌,说他若能在半盏茶内追上学生,学生便把顾先生送学生的山水给他;反之,王学兄则要凭一已之力,把六艺馆统统打扫干净。不劳首士费心。”莫高声道:“现下看来,王博你明显是输给伊愿了,那么今日散学后便将六艺馆打扫干净吧。”王博心下甚是窝火,心道好小子,爷爷今日又被你捉弄一次,想那六艺馆馆阁众多,只怕是扫到天黑也不一定能干完,无奈莫高声是大观书院里教习射艺的先生,剑法高超,神力惊人,素来为学生忌惮,当下虽然十二分的不情愿,也只得附和伊愿,低声道:“是,先生,学生今日定将六艺馆打扫干净。”莫高声道:“这便对了,愿赌服输,咱们男子汉本当是言出必行,重诺守信的。”言罢自行离去。伊愿向王博笑道:“有劳了,王兄。”便转身走出大观书院。剩下王博兀自怒火中烧,茫然无措。

是日散学后,伊愿照常回家,刚行至西城门外,却见一行人挡住去路,伊愿定晴一看,认得都是同窗,当下讪讪笑道:“各位学兄,有何指教?”其中一少年道:“小子,你行啊,弄得王师弟无端的做回苦力。”伊愿道:“钟兄,此话从何谈起,”那初时问话的少年姓钟名承训,其余几人分别是雒新、赵固、孙玉喜,都系伊愿同窗,和王博一样,这几人都是杭州府云南茶庄老板谢志尧手下管事的公子。这几人自小一起摸爬滚打,感情至深,在书院向来都是共同进退,加之几人素来不满伊愿成绩优异,颇得先生器重,不曾想今日王博又吃了大亏,新仇旧恨统统冒将出来,岂肯善罢甘休,故而一同前来滋事。

伊愿见来者不善,忖道:今日之事恐难善了,现下他们有四人,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依此情形,打是打不过的,且先糊弄一番,寻个机会溜之大吉。当下道:“各位学兄,大家同属一门,有甚事不好商谈?但凡小弟能够办到的,定当尽力为之。”孙玉喜道:“小子,你还算识相,既然如此,你只须将顾先生的山水交与我等,捉弄王师弟的事便先放你一马。”伊愿心下沉思:将画给你,那是大大的不情意,若不给你,看来架是非打不可的,自己受伤倒是不怕,只是回到家中难以对娘亲交待,心生一计,打虽打不过,逃却十分可行,当下道:“孙学兄,此幅山水是顾先生赠与我的,你们先过来瞧瞧罢。”言毕将画卷取下拿在手中,雒新等见伊愿将画取出,言语之间已是许可,都心下大喜,齐齐走将前来观画。不防伊愿突然将身一转,向左剌里飞步跑去,雒新等不曾提防,待反应过来,伊愿已跑开数十步之遥,赵固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道:“快追,那小子要逃跑。”四人前追后堵,皆是使出吃奶之力。伊愿跑出半里有余,回首一看,那四人紧随其后,心下急道:若是这四人一直这般追将下去,我将他们带至茅屋,母亲见了岂不又痛心责备,也罢,打便打了,只是不能以一对四,若是一对一交手,难道还怕你不成。当下停住身形,大声道:“雒学兄,君子不夺人所好,你等紧追不舍,非好汉所为,现下咱们一对一过招,我若输了,情愿将画奉上。但反之则请各位学兄回家歇休。”他不说雒新等输了便愿赌服输,却说回家歇休,实是绵里藏针,颇为有意。雒新等四人见伊愿突然停止不逃,以为又有什么诡计,不防却说出这一番话来。当下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良久雒新硬着头皮道:“好,你小子不许使诈,哪位师弟先打头阵?”钟承训一捋衣袖,叫道:“我来。”言毕当胸一拳向伊愿打来,伊愿侧身让过,回手一勾,一式“推身踢阴”,专攻钟承训下盘,钟承训使一式“苍山烟云”避了开去,伊愿上步进拳,一式“三扛手”攻钟承训前胸,钟承训一缩胸,双手一架,使出“下关风月”,以守为攻。二人拳来脚往,不到片刻,已过三十余招,伊愿越打越急,心道后面还有三人,那雒新是四人之首,武功定然高出钟承训不少,若是再不取胜,今日只恐大败。当下俯身一低,左腿一伸一勾,混不管招式,一心只要取胜,钟承训猝不及防,被伊愿绊了个跟斗,伊愿不等钟承训起身,双手一揖,高声道:“钟学兄,承认,承认!”

钟承训莫名其妙被绊了个跟斗,输得冤枉,心下大惑不解,本想争论几句好扳回些颜面,雒新面色一冷道:“孙师弟,你上。”孙玉喜先前见伊愿同钟承训交手,仔细观察伊愿出手套路,认得是少林**拳法,心里有了些底,后来见伊愿突然使出一脚,不知是何招式,正自思索破解之法,一闻雒新让自己出手,不敢言语,当下不问青红皂白,一式“上关赏花”,专攻伊愿“膻中穴”,伊愿见孙玉喜出手犀利,专攻穴位,知此人定是擅长打穴,当下忖道:你要打穴,我便装作让你打中,你和我年岁差去不多,都是十五左右,内力修为定然不足,待你刚刚击中之时,内劲不及吐出,我飞起一拳,便将你打翻在地。当下故意左支右绌,破绽百lou。孙玉喜一见伊愿步法大乱,心头大喜,向前一探,中指已点在伊愿“肩胛穴”上,伊愿不避反进,重重一拳击在孙玉喜额头之上,孙玉喜眼前金星乱冒,痛得哎哟连声,只得以右手捂住额头,无力再战。伊愿回身一揖道:“孙学兄,承认,承认。”孙玉喜见伊愿作揖打躬,气得怒火中烧,此时额头上肿起一个大包,痛怒交加,竟不知从何作答。

雒新见钟孙二人皆不是伊愿敌手,正要亲自出马,赵固早已一个箭步,飞起一腿向伊愿前胸踢来。赵固这一腿早有预谋,他初时见钟孙二人用拳不能取胜,加之伊愿出招有时是少林,有时却无门无派,简直无迹可寻,他苦思良久,暗道武术有云:拳是两扇门,全kao脚打人。现下我不和你近身作战,只来远攻,看你如何破解,因此一上来便用腿猛攻。伊愿见赵固脚法精巧,来势凶猛,变招迅速,不及反应,只得连连退让。赵固刹那间攻出二十腿之多,伊愿退后二十五步,仍然无法破解攻势,赵固一式“冲箭炮”,伊愿退后一步,恍惚瞟见身旁有株碗口粗的苍柏,当下一个转身,躲在树后,赵固不及收腿,重重一脚踢在柏干之上,那苍柏簌簌作响,拦擞不已,赵固痛得惨声扑倒。伊愿本来节节后退,现下猛然间却不战而胜,煞是吃了一惊,用手一捋头发道:“赵学兄,得罪,得罪。”赵固顾不得和伊愿言语争锋,此刻他右腿伤及趾骨,疼痛非比一般,哎哟之声不绝于耳。雒新见赵固受伤,再也无心与伊愿恋战,只得发狠道:“姓伊的,此事未完。”背起赵固,再不提山水画之事,和钟孙二人急赶回城就医。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