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作者:美丽的蛇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346

当这位郑同知再一次被带到黄琼面前之时,已经洗漱干净换上一身从四品官服的他,精神虽然还有些萎靡不振,面容还有些憔悴,但是神色与之前相比已经是好的多。

黄琼命人赐座之后,直接开口道:“郑同知,你在任时间虽然不长,但从的话来看,你对于郑州府的形势还是很了解的。本王想问一句,对郑州府目前的形势你有何看法?如何才能妥善处置即不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又能不激起民变?”

听到这位年轻的王爷居然如此直白,这位郑同知不由微微得一愣。他好半天才想清楚这位英王口中的某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只是还有些不敢确定的问道:“王爷,您所说的这些人是不是指分藩在各地的宗室?”

“难道郑同知还认为有其他人会让本王如此忌讳吗?”对于这位郑同知的反问,黄琼明显有些不悦。若不是老爷子在密旨之上那些虽然没有明说原因,但再三交待他对于韩王府的财产处置一定要慎重,要等请旨之后再做处理,以免引起宗室的反弹的话,自己何苦再这里坐蜡。对于一些本来很简单,但触及宗室便会往往变得很复杂的事情,很是让黄琼挠头。

“王爷,罪臣之前在福建路任职之时,与宗室并无接触。福建路一向是桂林郡王府的势力范围。桂林郡王府的茶园,尤其那些名贵茶叶产地有五成都在福建路南平府建平、邵武、延平三州。桂林郡王府虽然一向不参与朝政,不参与地方政务,只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商业中。但因其多年囤积下来的势力尤其是其雄厚的财力,一向为朝廷所顾忌。”

“加之现在桂林郡王府一年上缴的税赋,顶的上朝廷三成的进项。朝廷非到不得已之时,不愿意与桂林郡王府发生冲突。所以一般在桂林郡王府产业集中之地,朝廷很少有宗室分封。就是担心宗室到封地之后,胡作非为,从而引起朝廷与桂林郡王府的冲突。从而影响朝廷岁入。而且当年太祖皇帝曾经亲口承诺,在广南东西二路、福建路三路绝不分封皇子。

“加之福建路山地众多,除泉州之外,在大多数人眼中属于地瘠民疲蛮荒之处。大多数宗室对那里不感兴趣。而泉州又是我大齐除广州之外,唯一开埠海港,一向为我大齐财赋重地。更不可能分封宗室。至于其他各州府,即便没有当年太祖皇帝的那个承诺,也没有人愿意去。所以朝廷在分封宗室之时,福建路这个这个便侥幸逃过一劫。”

说到这里,他低头瞄了瞄黄琼听到他这话,尤其最后那一句逃过一劫的话之后,逐渐低沉下来的脸色,咽了咽唾沫,犹豫了一下才道:“罪臣自明德元年恩科进士及第之后,因无后台照应,没有能进入江南东西路、河北路、浙江路、山东路这样的富庶之地任职,就连陕西、山西、湖广南北路只要次一些的地方也没有能分到。被吏部分发在福建路任职。”

“罪臣先后任龙游县丞、泰宁知县、延平州同知,继而平调,先后任福建路转运司之仓储司主事,按察司之提点刑狱司主事。小理从提点刑狱司主事任上调任建平知州。直到调任郑州府同知之前,一直在福建路任职,从未离开过福建路,所以与宗室并无接触。所以王爷,罪臣对宗室的了解,恐怕还没有您多。”

“你给本王耍什么滑头。你刚刚还说福建路因无宗室分封而逃过一劫,现在又说对宗室不了解?你把本王当猴耍吗?你是明德元年恩科的进士,到今年任职也十余年了。就算你一直在福建路任职,在调任郑州府同知之前,与宗室没有接触过。但你终归听说过吧。你的那些官场同僚,尤其是你的那些所谓同年们也从未向你提起过?你是在给本王装傻还是把本王当傻子。”黄琼有些怒道。

对于他的回答,黄琼第一印象就是这个老家伙在与自己耍滑头。尽管这位郑同知不过三十余岁,但在黄琼这个才十六岁的亲王眼里,的的确确算得上是老家伙。

明德是老爷子现今的年号。老爷子为表示与过去决裂,自夺回大权的第二年便将年号改元为明德。为了稳定人心,也为选拔一些人才接替被清洗的所谓淮阳余孽,在改元的当年便开恩科取士。这个家伙是明德元年恩科进士,今年是明德十五年。也就说这个家伙已经当了足足十五年的官。算得上官场的老油条了。

黄琼知道,拜中国人几千年传承下来的通病。他们这些文官虽然比不得那些武官世家传授,但也以同科进士也就是所谓的同年,或是同乡之间互通有无,相互引以为援。

而且就黄琼所知,明德元年的那一批恩科进士正是目前大齐地方官的中坚力量。除了少数有如自己府中那位郁郁不得志的苏长史之外,只要还在官场混的,现在大多数至少也都是一州知州级别的人物。甚至有几个混的不错的已经坐到尚书省各部侍郎或是各路转运使、按察使一级,做到安抚使一级的也不是没有。目前山西路安抚使就是明德元年恩科探花出身。黄琼就不信,他那些大多在各地担任要职的所谓同年们就没有给他透露过一点宗室所作所为。

更何况这个家伙任过知州的建宁州与老爷子分封的南丰郡王府所在地抚州府南丰州不过近在咫尺。就黄琼所知,那位南丰郡王也不是什么好鸟,恐怕胡作非为的程度不比那位豫章郡王差到那里去。窥一斑而见全貌,就算对其他地方的宗室作为不了解,但若是说对南丰郡王都不知情,那他可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了。

之前,尽管对他的话有些不满意,但黄琼却也并不算生气。什么叫侥幸逃过一劫?难道宗室都是洪水猛兽吗?尽管这是事实,可你这话就不能委婉点说。好赖你面前的是一个亲王。你在他面前说他亲戚坏话的时候,就不能好好措一下词?

尽管内心不满,但毕竟人家说的是实话。自己的这些亲戚,并没有比洪水猛兽好到那里去。听说老爷子为明年准备就藩永王选定的藩地,淮南路的庐州府的百姓听到本府被列为亲王藩镇之后,已经出现逃亡之潮。当地土地价格居然从未选定之前的上等地五十余两,一下跌至不到五两。这实在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虽然这个家伙的话,实在是有些不中听,为了显示自己的风度,黄琼也只能忍下来。但是对他的这个明显故作糊涂的回答,黄琼却实实在在的生气了。难道这个家伙之前的话只是恭维自己,实则内心中却将自己与自己那些无恶不作的亲戚看做同一种人?

见到黄琼面色不善,这位郑同知面上却一片从容,浑然没有将黄琼的脸色放在心上道:“王爷,道听途说未可信。罪臣做的是福建路的官,罪臣自知能力有限,能治理好自己任所,已经是勉为其难了。至于其他地方的事情,罪臣管不了,也没有能力去管。”

“你是一个混蛋。”对于这个家伙的回答,黄琼火冒三丈的几乎用咬牙切齿的声音怒道。

尽管已经感觉到黄琼的怒意,这个家伙没有急着请罪,却为自己争起名誉来“王爷,您可以杀了罪臣,但不可以侮辱罪臣。罪臣谨守臣子的本色,做好自己的官,不干涉、不言及其他地方政事,更不随便谈论皇亲,这并没有什么过错。罪臣不知道王爷这句混蛋从何而来?”

“王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我等为官之人应该秉承的宗旨。罪臣在福建路任上,虽不敢自称为清官、能吏,任职地方之时也算是勤于政事,也做了不少造福一方百姓之事。吏部考评一直是优等。王爷,罪臣与您这混蛋二字还靠不上边。”

就算黄琼涵养在好,也被他这几句话弄的火大之极。更何况黄琼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差点没有被这个家伙弄的跑题了。自己问他站在郑州地方官位置上如何处理此事为佳,却被他给拐到对宗室的评价上。

勉强压制住自己有些要失控的情绪,黄琼恨的直牙痒痒的道:“你少给本王东拉西扯。你的政绩优不优,是吏部的事情,与本王无关。本王现在问你的是怎么样才能在不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在不激起民变的情况之下妥善处理好这件事。其他的事情与本王无关。你在给本王耍滑头,小心你的脑袋。本王既然能让你离开郑州府的大牢,也能重新再把你送回去。还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得。让你想死都死不成。你若是不信,本王会很愿意让你尝试一遍本王的手段。”

看到黄琼这次是动真怒了,这位胆子大的几乎长毛了的郑同知却依旧不紧不慢的道:“王爷,您现在是权知郑州处置使,又是堂堂的九皇子,当朝亲王,怎么处置罪臣,是您分内的事情。罪臣无权也无力改变。不过罪臣冒昧的问一句,王爷您真的会杀罪臣吗?”

“恐怕您现在是想用罪臣,却又有些忌讳吧?否则罪臣也不会在这里与您秉烛夜谈,而是应该继续在那郑州府的大牢中睡茅草,馊饭与老鼠、蟑螂做伴。王爷,罪臣说句大不恭的话,您如此做不单单是为郑州的百姓。小理如果罪臣没有料错的话,这位新任郑州知府应该是您的人吧。”

对于被人家看透了心思的黄琼难得的老脸一红,犹自争辩道:“你胡说什么?这次署理郑州知府之人虽原是英王府长史,但却是父皇御笔钦点的,与本王有什么关系?”

“英王府的长史?王爷您说的不会是原翰林院承旨,苏进苏大人吧?怎么会是这个家伙?”听到英王口中的那位署理郑州知府人选,自二次进黄琼书房之后一直稳坐钓鱼台的郑同知竟然面色一变,满脸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看了看英王听到自己这番话之后,脸上更加显露出的不快的意思,这个家伙非但没有担心自己一再出言不逊惹恼眼前这个可以决定自己生死的亲王,而是挠挠了头,有些自言自语,又有些象是有意让英王听到般道:“这个古板的家伙如今总算是遇到慧眼识珠的贵人,时来运转了。就是不知道他这一来,这郑州府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来?”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了看黄琼,良久才道:“这个人虽然才华横溢,但却有些持才傲物,这脾气也倔强、古板的很。虽在中枢多年,却一直未得重用。在进入英王府之前不过是一个从四品的翰林院承旨而已。没有人愿意用这个拿顶撞人不当回事,却又总是一副犟驴脾气的下属。王爷在此时将他调至郑州府署理知府,看来的确是想大动一番。”

“这个人虽坐了多年的冷板凳,但这品级却没有耽误升。以此人得罪人之多,还能按部就班的进级,想来后边定是有强力之人在暗中保他。英王出宫不过半年,想必这个人不会是您。你出宫才半年有余,还没有这个能力。让罪臣猜猜,哦,应该是皇上。只有皇上才能保护他这么一个将自己同僚、上司几乎得罪了遍的人。”

“此人虽与罪臣是同年,但却一直在没有捞到外放的机会。想来以他那个臭脾气,也没有人愿意提携他。皇上虽然保他,但也只是在保他不被赶回家而已。至少在他那个臭脾气改了之前,也不会重用他。想来皇上虽保他,却不重用他,应该也是担心朝政被他弄的鸡飞狗跳无法善后,反倒是害了他。”

“他虽为官多年,但都在翰林院做冷板凳,并无半分地方从政经验。想来王爷留下罪臣,是想让罪臣丰富的治理地方的经验,加上他这个人软硬不吃的脾气,在有您暗中的支持,甚至是皇上的暗中支持之下,将郑州一事处理的圆满一些。至少不能让那些,哦,某些人感觉到什么出来,抓住些什么把柄。”

“你很聪明,聪明到本王现在怀疑你之前的那些话,甚至那些事情是不是刻意做出来,给本王、世人、甚至父皇看的,以便置之死地而后生?甚至将自己标榜为忠臣、烈士,成为天下人学习的楷模。你说的没有错,本王之前将你留下的确有这个意思。但本王现在改注意了。”

“你这个人太滑头,苏长史又是有名的清高自负,将你留在这里,弄不好他会被你设计了。本王现在想想是杀了你为好,还是将你送到京城中交与父皇处置为好。”

“至于苏进能走到什么程度,能做出什么样子来,就看他自己了。本王也帮不了太多的忙。不是有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本王认为这句话还是相当有道理的,你说不是吗?”黄琼看着感觉猜出了自己心思的,正颇为有些洋洋自得的郑洪,语带笑意的道。

只是他虽然在笑,但是他这笑容却冷的就像地狱中来的魔鬼的笑容一样冰冷。就算是郑洪在冷静,也被这冰冷的笑容弄的浑身上下生出一阵阵寒意来。他突然想起来那句语多言必失的老话来。

不过到底也是在宦海中捶打了十多年老油条,他的恐慌只是一瞬间,片刻便冷静了下来道:“王爷,罪臣说过您怎么处置罪臣都可以。罪臣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不过,王爷罪臣还是要说一句,您能将苏进调至郑州暂时署理郑州知府,罪臣不得不说一句,您很有胆识,也更有魄力。若不是郑州现在处于目前这个局面,您将他调过来,您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至于罪臣之前的事是不是在作态,罪臣想王爷心中能分的清楚。不是有句老话吗,人在做,天在看。罪臣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拿自己的脑袋去博取那些虚名。要知道若不是某些罪臣也搞不清的原因,罪臣脑袋可就被叛军拿去祭旗了。”

说到这里,他面容一整,站起身来躬身道:“洪之前的无礼还请王爷恕罪。王爷既然能将苏进调至郑州任署理知府,想来王爷是准备下狠心解决郑州问题了。”

“洪之前与王爷插科打诨,并不是认为王爷无诚意解决郑州问题,而是认为王爷在不可能在郑州长驻的情况之下,根本无力解决郑州之事。洪的那些同僚,洪知道的太清楚了。若是朝廷调其他人任这个郑州知府,恐怕王爷您前脚走,这些土地后脚就落到您所说的某些人口中。”

“苏进与洪不仅是同年,更是同乡。说句不地道的话,王爷,别看他是您府中长史,但您对他还没有洪对他了解的多。要知道洪与苏进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师兄弟。对他的品性为人,放眼大齐朝上下,没有一人能比洪了解。”

“此人虽然脾气倔强,持才傲物,难以相处。但却有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不唯上,更不惧强权。只是性子有些过于耿直。此时,您选他来担任这个署理郑州知府,正是选对了人。”

“王爷,洪对这些宗室不是不了解,正是太了解了。除了苏长史之外,洪另外一个至交好友,前任抚州府南丰州知州就是因为制止南丰郡王强占民地,又屡次将欺压百姓之南丰郡王府的恶仆绳之以法,并不顾南丰郡王威胁,将其凌辱百姓的管家处死,而被南丰郡王使人暗害的。那南丰郡王买通吏部、江南西路上下大小官员,将我那老友报了个任上暴病而亡,便不了了之。”

“王爷,洪不是怕了。您是亲王,不可能长期呆在郑州。您在之时,也许他们不敢手伸得太长,若是您不在了怎么办?您总不能求皇上将您分封在郑州罢?况且郑州叛乱以平,皇上是不可能允许骁骑营这样的精锐成建制的长期游离在自己视线之外。王爷,洪说句不太恭敬的话,最迟半月,恐怕大军返京的圣旨就会下来。而您,王爷,弄不好,让您返京的圣旨还要在大军返回之前下来。”

“王爷,郑州土地肥沃,是河南路主要粮食产地。在韩王就藩之前,就有不少宗室,尤其是临近的山东、河北二路的宗室盯上这里。只不过,这里属于京畿重地,而有些忌讳。”

“自韩王就藩之后,这些人不敢得罪韩王这个嫡皇子,更加不敢将手伸进来。如今韩王倒了,恐怕那些人等的有些迫不及待了。若是换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唯唯诺诺,生恐自己一不留神得罪那些势大财雄宗室的官。王爷,那郑州百姓就真的是前脚驱虎,后脚引狼了。”

“洪虽为官多年,但讲究的却是人在做,天在看,凡是要对得起天地良心四字。洪不是怕事之人,更不是畏死之人,否则也不会在大街上公开杖毙韩王府的恶仆,我那老友还有前车之鉴在等着我。更不会宁愿被叛军拿去祭旗也不肯参与叛乱。”

“但,王爷,洪担心的是这郑州的百姓。若说处理这些土地问题,表面上看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将那些被霸占的土地归还了便是。但根子却是相当的麻烦。一个处置不好,很容易被宗室之人抓住把柄。”

“这一点恐怕看到的不仅是洪一个人,王爷先前的问话,也正是因为看到这一点而发。而这一点皇上恐怕也看到了,想来王爷在临出发之前,皇上应该有密旨给王爷。”

“洪之前说过在郑州府三月,跑遍了整个郑州府的所辖诸州县。发现被韩王霸占之土地,大约占郑州府全部耕地总数的十之六七。这么一大批土地,涉及的人数众多,一个处置不好,甚至会引发郑州百姓多年囤积下来的怒火,引发大规模民变。”

“还有一个很是关键的问题。王爷,韩王府收取如此高昂的地租,很多百姓租种不起,已经外出做了流民。这么一来,很多土地将会成为无主之地。即便想发还原主,都找不到人。这部分人大约占被韩王霸占土地之人中的四成左右。洪,敢问王爷,这部分土地,王爷准备如何处置。总不能另召其他流民前来耕种吧?”

郑洪的态度在知道黄琼准备调任郑州知府的人选之后,突然发生了大幅度的转变。转变的幅度之大,甚至连黄琼都有些不适应。原来嘴里一口一个罪臣的自称也直接变成了自己的名字。竟依然把自己当成了黄琼的人。

等黄琼好不容易接受了他前后迥然不同的态度,消化完他之前的话,却又被他提出的这个问题弄呆了。这个问题黄琼还真的没有去想过。沉默良久,黄琼才道:“那依你的意思,应该如何处理为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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