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下的桥面阻住了奔流的水流，掀起一个个巨大的浪花，冰云和伟健被浪花卷着一起向下游漂去。河中央那个女人和孩子也被巨大的浪花向下游推去。又一个巨浪掀过，他们四个人被卷到了一起，伟健拖着冰云奋力向岸边游。

“救命！救救我――孩子――”

冰云忽然感到她的衣服被那个女人抓住了，“抓紧木板！”她喊道。

无济于事。她的衣服被抓得更牢了。木板！那个孩子松手了！他两只手抓住了他妈妈！

四个人一起向水底沉去。

一片混沌。一片黑暗。

两朵浪花。两对人。

一条蜿蜒的人墙延伸过来，伟健抱着冰云一起向那堵生命墙靠过去……

他们站起来了，在湍急的河水中，在那坚实的“墙”下站起来了，墙，随即延长了一米。延伸，再延伸……河的对岸也同样延伸过来一条“生命之墙”。两条合龙的人墙向那个女人和孩子靠去，终于有人抓到了一把头发……

一脚踏上坚实地土地，伟健和冰云双双跌倒在岸滩上。--

“乐乐――儿子！――”

“赶快拦车！”

“送医院――”

“快点――”

“我已经打电话了。”

“先空空水……”

冰云听着耳朵里乱哄哄地响着一片混乱，抬起头，看见那个女人紧紧抱着孩子放声大哭，她爬起来，伸手去抱她怀里的孩子，“我看看――”

“别碰我的儿子！”女人疯喊道，“他死了，他死了！”抬头盯着她，眼里的恨足以颠覆这个世界，“你别碰他！他死了……你不肯救他，是你害死他的！是你！是你害死――”

一记响亮的耳光！冰云愤怒望着那个女人，她长这么大平生第一次打人，“你清醒了没有！”她喊道，伸手夺过那个孩子，“你要不想他死，赶快去找暖和的东西来把他包上。快去！”她伸手把孩子平放在地上，迅速解开他的衣服，伸手摸到他的心跳已停止了。她扒开他的嘴，嘴里全是黑色的污泥。不知是谁扔过来两件干衣服，“阿健，给他包上。”

冰云清理着孩子口中的污泥，伟健已把衣服包在孩子身上，又有人扔进衣服来，伟健拣一件披在冰云身上，冰云什么也顾不得了，孩子喉咙里一团脏物弄不出来，她便趴下去用嘴吸，一团粘乎乎的东西吸进嘴里，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张口吐出一大滩黑水来。她顾不得难受，把孩子放平，左手伸到他脖子底下，使他的头向后仰，开放呼吸道，右手捏住鼻子，嘴对嘴，缓缓地、尽力地吹一口气。她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那些要领和图解：无心跳无呼吸病人用混合法，十岁以下儿童比例为5：2，心跳点是一个小窝……她脑子里浮现着那些图解，跪直起来，单手（宜儿童）掌根部对准心跳点，下压2.5――3.5厘米……

“人口呼吸。”

“是急救措施……”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那个孩子仍然没有转醒。

“阿健，你的手暖么？去暖暖他的脚心。”冰云跪在地上，坚持地做着，她相信孩子一定会醒来。

孩子依然没有醒，冰云坚持不懈。“不能轻言放弃”，这是人工呼吸的准则，也是她的准则，她坚持着，一丝不苟。终了，她的手指能感到他脉搏了。心跳慢慢增强了。他有呼吸了！遥远的救护车的鸣叫声越来越近了，孩子的眼皮已经在动了，女人抱起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人群分开，冰云向后退去，她看见医生接过孩子……

“阿云，你真棒！”回家的车上，伟健握着冰云的手。冰云头靠在他肩上，但思想全不在这句话上，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又回放于眼前，平生第一次，她感到危险时刻有一个肩膀依靠的感觉，她长这么大，生活里从来没有一个亲近点的男人，她也从没有过在生死须臾的时刻，头靠在一个亲近的男人坚实的肩膀上的感觉，那感觉那么带来一种可以无视生死的幸福、无畏与满足。她曾经痛过、累过、哭过，却从没有一张肩膀可以依靠过，她没有父兄可以分担她的苦痛，反而要她这张肩膀支起她家庭的天空，哪一个男人要给她一点帮助了，就要要求相应的代价了。她长这么大从没有依进父亲怀抱的记忆，不管她有多大的委屈，多大的艰难，多沉重的心，她想着想着不觉便两行眼泪淌下来，而那些辛酸的往事一经一幕幕闪向眼前，她的泪便汩汩地流下来，她不是伤心不是难过，只是对于往昔和她可怜身世的感慨。

伟健看着肩上流泪的人，她不是哭泣，只是流泪，而那泪分明不是伤心，也不是害怕，他感到那种千头万绪又无缘由的哭泣是他不能够了解也不能够安慰的，他看她冷得浑身发抖，便张手把她揽进怀里，他没有想到这种简简单单的拥抱安慰的力量极大，她被揽进他怀里，立刻就不哭了，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他看她缩在那里，像一只羽毛淋湿的鸟，他搂着她，忽然就感到无限的柔情涌进心中，他的脸埋在她的头发里，他多么希望他的胸膛能是她停栖的暖巢。他第一次觉得娶一个女人，并不是男人一生的羁绊，好像他从前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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